三十七 都缘自有离恨
沐修槿走到门房前,敲敲老管家的房门:“老伯,你可在屋里吗?” “老奴在屋里呢。”老管家颤巍巍地推开房门,“二小姐吉祥,二小姐这是办完事了?” “事只做了一半。”沐修槿随着老管家走到院中一个石案旁坐下,对他微微一笑,“实不相瞒,柠儿对老伯有所求,此事可是关乎到咱们钦国府的生死存亡。” “老奴是钦国府的家生奴才,一辈子都是在咱们府中度过的。二小姐有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是老奴能做的,皆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事还只有老伯能做得成,只是……” “只是怎样?” 沐修槿佯作为难,压低声音说道:“只是若要让老伯手上沾上人命,不知老伯是否还愿意?” 老管家一脸轻松地笑笑:“老奴曾跟随老太爷上过沙场,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多他几条又何妨?” “那便容易了。”沐修槿从袖中掏出一包砒霜递给管家,“这可是断肠毒,一旦沾了就必死无疑。柠儿想求老伯给后院的客人送饭时,往他们饭碗里撒些。然后等他们死光之后,再放把火,一了百了。柠儿方才观察过了,后院与前院隔着个花园,火是烧不到这里来的。咱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后院这些甩不掉的毒瘤,给连根拔出。” 老管家接过砒霜:“恕老奴冒昧,这些人不是夫人吩咐下暂时住在这里的吗?怎么又要……” “此一时,彼一时。”沐修槿凑近老管家耳边,“老伯离燕京远,消息自然也就不灵通。昨晚阎王殿下回宫途中被人行刺,至今昏迷不醒。实不相瞒,后院这些客人,便是刺杀燕王殿下的刺客。” 老管家面色一惊:“老奴知道了,二小姐放心便是。奴才一定将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老伯心思细腻,自然也知道若是动手,须等到何时为最佳。还有一事,还望老伯记在心上。” “二小姐请说。” “后院那些客人中,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唤作阮汐,老伯可认得?” 老管家点点头:“那阮姑娘眉眼英气,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老奴自然是认得的。” “她是娘亲娘家二哥、柠儿二舅父家的女儿,所以……” “老奴知道了,到时定会保全阮姑娘性命,还不让她察觉出此时的蹊跷来。” 沐修槿向老管家福了福身:“老伯为钦国府殚精竭虑,柠儿代表沐氏一族多谢老伯了。” 老管家连忙起身扶住沐修槿:“二小姐说那里的话,可是折煞老奴了。” 沐修槿抬头看看天,柔声道:“时候也不早了,柠儿还要赶着回府复命去呢,便先告辞了,老伯保重。” “二小姐一路顺风,也请二小姐放心,最多半月,老奴定会让二小姐欣赏到这冲天的火光。” “灯笼呢?灯笼……灯笼……灯笼,灯笼……”燕王殿下不停地喊着“灯笼”从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昏睡中醒了过来。 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后娘娘一见儿子醒过来,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大雨滂沱,伏在燕王殿下床边大哭起来:“孩子啊,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都吓死娘亲了。” “好了,母后,阿昶这不是醒了吗,您就不要再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站在一旁的皇上安抚地拍拍太后的后背,吩咐李公公:“快把殿外候着的太医都叫进来,燕王殿下醒了。” 不一会儿,燕王殿下行来的消息便从寒阙天传到了朝中各位大人的府上。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殿外候着的太医们,他们七上八下地提了一天一夜的心终于落地了。所有人都欢喜地提着分量不轻的药箱,脚步匆匆地进到殿内,开始为燕王殿下重新诊断。 只是与举朝上下的喜庆气氛不同,位于关注中心的燕王殿下并没有同众人想象的一般,表现出从鬼门关回来的欢喜,而是目光空洞地坐在床上,任众太医来来回回地检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灯笼,我的灯笼,灯笼……” 太后娘娘察觉出儿子的不对劲,转身问向一脸关切地侍候在旁的小东子:“王爷说的灯笼,什么灯笼,你可知道?” “灯笼?”小东子一拍脑门,想到肯定是昨日固陇公主给王爷的那盏灯笼,幸好自己没扔,给顺手捡回来了。转身快步跑回自己屋内,拎起灯笼便跑回了殿内。费力地从太医中间钻了个空子,将灯笼递给燕王殿下:“爷,灯……灯笼,来……来啦。” 燕王殿下一见灯笼眼睛立刻有了光亮,他一把抱住灯笼放在脸庞,轻声呢喃:“阿槿,灯笼没丢,你给我的所有东西我都没丢。” 太后看着燕王殿下的样子皱了皱眉,对跑得满头大汗的小东子道:“你跟哀家来,哀家有事要问你。” “是,奴才遵命。”小东子看了一眼正把灯笼当做情人一般温柔地抱着的主子,乖乖地跟着太后娘娘去了外间。 太后娘娘端坐在外间的书案旁,随手翻了翻燕王殿下放在书案上只读了一半的《大学》:“昨儿个,王爷除了去过钦国府之外,还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没有?这灯笼……又是哪来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王爷只去了钦国府,在府里也只见了侯爷夫妇还有霁月郡主。除此之外,王爷走时府内一个小丫鬟说是奉了她家小姐的命令,说天黑路滑,就给了王爷这个灯笼。剩下的,王爷就连府内的丫鬟婆子都没理过了。” “你说的,可是真话?”太后娘娘抬起头,一双锐利的眼睛幽幽地望着小东子,声音不怒自威。 小东子被太后看得浑身不自在,“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对天发誓道:“真的,千真万确,绝无半句假话。奴才要是说了谎,就叫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罢了,罢了,哀家只是要你的真话,要你这毒誓做什么?” 苏嬷嬷从里间出来,向太后娘娘福了福身:“娘娘,奴婢仔细地看过了,王爷怀里宝贝似的抱着的确实是钦国府的一盏普通灯笼,并无任何玄机,如此看来咱们得在送灯笼的人身上下手才对。” 太后娘娘点点头,接着问小东子:“你刚才说,这灯笼是钦国府内一个小丫鬟送来的,还说是奉了她家小姐的命令。你且说说,这丫鬟是何模样,又有什么特征?” 小东子细细回忆了一番,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天色暗,灯笼光又太弱。奴才只依稀看出这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倒是伶俐可人。她梳的是双丫髻,穿了件碧色的衣裙。说起话来声音脆生生的,还伶牙俐齿的。” 听了小东子的话后,苏嬷嬷皱皱眉,凑近太后娘娘耳边悄声道:“听小东子的描述,倒像是大小姐身边的绿影姑娘。” 太后娘娘娘娘冲小东子摆摆手:“哀家都知道了,你先回去伺候你家王爷吧。一会儿别忘了把小厨房给他熬着参汤端来,服侍他喝下。他流了太多的血,身子弱,得好好补补。” “是,奴才遵命。”小东子如蒙大赦般赶紧回到了里间,靠在屏风上重重地舒了口气,只觉得要是再跟太后娘娘和苏嬷嬷待一会儿,估计自己也得成了主子那般癔症的模样。 苏嬷嬷等了一会儿,确定小东子确是离开了后才低声道:“娘娘,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 “奴婢带着大小姐去御花园寻绿影姑娘的路上,遇见了王爷。按说大小姐与二小姐的长相并无太大差别,大小姐也装作是二小姐的样子,跟王爷行了礼。可是王爷却好像是认出了大小姐似的,直追问大小姐是谁。后来大小姐跟王爷寒暄说今年槿花开得可真好,王爷不知怎地听了这句话后就愣住了,怎么叫都叫不回神来。” 太后娘娘小声道:“竟还有这事?” “这还不算完呢。”苏嬷嬷接着说道,“奴才还听说那日国宴上,殿下和皇上去的晚,原本按着礼节,殿下是该坐到武将的席上去的。可殿下却抢了原本坐在钦国府一家旁边的宰相大人的位子,还说大小姐长得像固陇公主。大小姐哪里肯认?殿下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看来这灯笼肯定也是大小姐送的,毕竟她比二小姐心思细腻多了,二小姐孩童天性,哪里能想到这些?” “这么说……”太后娘娘的镶宝凤纹金护甲不小心划过漆成檀色的黄梨木书案,发出一声刺耳的“呲呲”声。太后娘娘检查一番自己的护甲,向苏嬷嬷微微一笑,“小六是将槿儿错认成固陇公主了?” “娘娘,那咱们该怎么做?” 太后娘娘伸出手,苏嬷嬷立刻上前扶住太后娘娘保养得十分精致的柔荑。太后娘娘顺势站起了身,扶扶头上一套价值连城的镶宝点翠头面,迈开轻盈的步子向拥挤的里间走去:“咱们还能怎么办呢?无非就是顺水推舟,将错就错罢了。哀家看着槿儿这孩子确实是不错,才艺双绝,行事沉稳,又识大体。最重要的是,小六喜欢她,将她看成了固陇。咱们好不容易才遇上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怎能错过呢?看来,这闲置许久的燕王妃的位子,要有人坐了。” “那奴才就先恭喜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