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将军仗节镇巴邱(中)
骡车并没有到达襄州城外境内,而是在半路上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因为一支突然出现的军伍阻断了道路。他们衣甲鲜明而装具精良,哪怕在炎炎日头之下也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反倒是散发出一股子金属浸润般的森冷感。 “真是乖乖了鹅……” 慕容鹉不由惊讶的合不拢嘴巴了,难道如此大的战阵居然只是为了迎接这位杨先生一个人么。 自来熟式唠嗑不停的老车把式更是惊的从牛车上滑落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不觉得生疼,反倒是在拼命搓的眼睛一边暗自念叨道: “咱这不是犯了癔症了吧……” 然而随行护卫的那些军士也毫不意外一般的,簇拥着杨先生上前而去与他们汇合做了一处。而对身为当事人的杨师古而言,他同样也有些出乎意料的。 他构想过可能遭遇的种种场景,包括大张旗鼓的长道相迎,以营造出顺势相要挟和逼宫的场面,都并没有出现;而只有临时出现的这处关卡和路边杨柳青青之间,众将士系马树下吃草而倚靠于阴凉中的一番风轻云淡。 而在靠着河边的开阔阴凉下,一张摆着凉茶的篷布案子和几张马扎,便就是全部的待客场景了;然而放下茶盏而招手示意他同座的人,就显得尤为不简单了,杨师古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野外见到这位。 “因为最近大家都忙的很,所以就只好由相对不是那么忙的我自己先过来迎接了……不过,杨军师既然已然动身过来,想必是有所决定了吧” 一身普通常装也难掩鲜明个头的周淮安,对着他淡然笑到。 “承蒙都督挂念和用心,师古却不敢担这个军师之称了;只是尚有一点疑念,想要敢问一声都督,” 杨师古却是微然闪过苦笑和无奈,还有难以察觉的感动和触怀,然后又变成正色拱了拱手一字一句的道。 “您,想要是什么,又打算做到如何地步……” “这个啊,可是有些不好说了……我当初可没有这么多的想念,只是为了求个安身之地而已;只是承蒙各位义军兄弟的看重和协力,才顺势走到如今的地步。” 周淮安不由眼神渺远而超然起来,又有一些缅怀的想了想才道。 “若是我只想为个人身前身后计,仅凭广府的一隅基业,就足以效法那些藩帅们割据一方而名义称臣朝廷,然后带着部属们上行下效的享受作威作福的穷奢极欲之道……” “但是我现在想要已然是更多的东西。比如,在我治下的大多数人日子都能勉强过得去,不再随随便便的因为灾荒或是人祸,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乃至最终走投无路而饿毙于沟渠;” “那就需要推翻官府的枷锁和桎梏,打倒更多横行于世上,舔膏噬血、敲骨吸髓的豺狼虎豹之属了;而用他们聚敛所得来喂饱大多数勤恳百姓。就像是我所知的一位先辈豪杰所言,力量越大,责任越大……” 说到这里,周淮安就像被某只善使钞能力和散发人生鸡汤的黑老爷,给骤然上身一般的义正言辞焕然道。 “但是显然面对这满世的污浊,光靠我的一己之力或是一厢情愿的远还不够。是以,就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和志同道合中人来帮助和协同;我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诉求、想念和偏执了……” 这一刻,杨师古仿若是看见了冥冥之中,由以不明名状的伟岸之尊,在做悲悯之叹“人间,又污秽了!”。然而他又忍不住追问道。 “难道都督想效法先古,而做那披荆斩棘的圣人么……” “这怎么可能,古之圣贤只能放在世人的想象中权作寄托和膜拜;若是真正存于今世的话,只怕是名声尚未显之,就相继为当今天子以下的权贵、官吏和豪姓们,人人诛之而后快了……” 周淮安不由哑然失笑,而用力摇头道。 “哪怕是我心怀信念和所学,即为凡夫俗体亦是无法做到无欲无求,同样热衷口腹之欲也不忌讳声色的……只怕要令杨兄弟失望了……” “不不,都督此言差矣……” 杨师古听了反倒是有些激动起来。 “自古称雄于世的英豪竣雄,莫不是以真性情而有所趋好而传著于世的;若是都督以古之圣王之道而自律无暇,那在下倒要疑虑再三,甚至以为一时妄言了……” “毕竟当今之世亦非圣王之道可得救免。唯有心怀圣王之道而因循当世之理,身体力行方可再造太平盛世呼……而都督所行之道,足以称道传世了……” “毕竟这世上偏偏最多见的,反而是那些眼中只有称据一方乃至争雄天下的霸道,却绝少有令万民得活的仁道之心;就算得势一时也不过是个独夫、枭雄之流而已。” 说到这里,杨师古拱手行大礼做稽首到底称。 “然今既有都督以诚然待我,我自当以诚然报之……惟愿附骥左右应循匡济天下之道……” “愿共攘大业……聊以富贵相酬了……” 周淮安亦是郑重其事的道,然后在心中暗自嘘了一口气。若是这位依旧不肯就范的话,自己还真没办法只能继续把他晾起来当作吉祥物送到广府去和王蟠作伴了。 要说未来的唐末五代中群雄汲汲,谁人又没有一批忠诚的部下?但是想要争夺天下,所依靠者,不止是忠诚,更重要的是附众,真正的明主,纵不能令敌人投降,也要让观望者偏向自己这边。 古时荀子所倡导的名之与实之道,在这件事上同为一体。身为雄踞一地之主,若不能得‘明主’之名,自然也得不到人才聚附而英雄豪杰景从的“其实”。 而这杨师古除了本身才具和理念颇为契合之外,所代表的旧日义军中号召力和潜在声望,对于日后在义军当中的布局和行事,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示范和开端。想到这里周淮安又尝试道: “杨兄弟可为我军机襄赞,以例如大将军府故事好了……” “不可,万万不可” 然而,杨师古却是毫不犹豫谢绝了续任军师的建议, “在下只是以末微之能做过义军的军师,却非是太平军的军师;既于上下无所寸功,也毫无建树可言,断然不可因人而异的破坏了相应法度和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