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智对皇帝
卯时, 庆和殿的人便忙碌了起来,今日是历帝卧榻六日来的第一次早朝。魏观在外殿布置着早膳,历帝闭目站与龙榻前,由女侍伺候着衣。他脑海里回荡的全是昨晚黎相与大司空的话语 无外非就是池渊留不得!此人狼子野心留不得!此人无视天家留不得!没有任何一句建设性意见。 如今邬家满门被抄,朝野哗然。贵妃仍被软禁宫中,三皇子在他醒来多次求见。他都回绝。让人猜不准他究竟是何心思 他不是没有动过揉搓邬家的心思,也并不在乎邬家的人命运。可是池渊如此大的动作将他皇帝的尊严置于何处?更是气愤池渊未曾将自己的权威置于之上,无视天家皇族! 可是池渊是他一手提拔,他是知他谨慎并不冒失。 忽地,脑海中又猛地想起昨晚魏观无意中的一句话,有些心烦,大声道, “魏观!召池渊!” “回陛下,池大人早已恭候在殿外多时。” “哦?”历帝有些讶异,冷笑道“那朕便看看朕的这位“好臣子”有何事!” 说完历帝便大步迈出内殿,走至外殿,乜了一眼身着朝服的池渊,与往常一样笔直的立与殿中,神色冷峻,没有半点惶恐与不安。 只一欠身道“陛下万福。”说完未等历帝免礼便起身。 历帝正准备发火,大声斥责池渊无君臣礼仪,突然想起这是他允的池渊免这些繁复的礼节,池渊还当真是个时刻铭记他话的“好臣子”!一时间怒火挂与脸上收放都不是, 这让历帝哭笑不得,脸色很是难看, 池渊却像什么都不知情一般,“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历帝一口气憋于心中,咽不下也吐不出,罢了,火也别发了,对池渊可曾管用? 摆了摆手道“朕无妨。” 历帝走向龙椅,刚坐下,瞥见一内侍习惯性的在下侧替池渊安置了座椅,而池渊整理了衣角便安然的坐与椅上,动作若平常般自然, 历帝气的显些吐血,这是罪臣该有的待遇?这是罪臣该有的态度?他阴沉的看向置椅的内侍,眼中寒光乍现,似要立刻将他凌迟, 内侍感受到历帝的凌厉目光,立马哆嗦的跪下,难道他现在还能让太傅起身不成?心中只道,完了,完了,他应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他额角滴着汗,正想及自己还未来得及孝顺的老母,只闻冷冽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要面告邬太师,” 历帝觉得池渊说这话可真好笑,人一家被你抄了,现如今人都被你关在大牢中蹲着,你现在却面告别人?他当真从未见过池渊这般无耻之人, 他未做回答,以上位者的目光审视着池渊, 半晌, 池渊眼中也未有半点惶然,他们在沉默中展开的拉锯, 历帝半眯着眼眸,眼中的凌厉化作利剑飞向池渊, 池渊坦然相对,面色清冷,他们都想在这场拉锯战中胜出,池渊心中明白,历帝是刻意打压,他对历帝的价值还在,不需心虚,他也不能作半点退让,即是面前的人是天子, 殿中的气氛因两人的对视,忽地紧张起来,周围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内侍们噤若寒蝉, 上位者威严的压迫感让他们都将头埋得更低,这是一种,畏惧,臣服的信号, 垂首在一旁的魏观手心满是细汗,他知道,只要历帝略微抬手伏击在殿内的影卫便会立刻将这位年轻的太傅伏杀, 半晌过后, 历帝却朗声道,“哦?爱卿这话却是从何说来?” 有轻微松气之声响起,殿中气氛随之一缓, 池渊不急不缓从容起身走至殿中,步伐优雅得体, “陛下看臣的折子便可。” 说完便将手中折子递与魏观,呈与历帝案前, 历帝打量了池渊一眼,翻至折子,越翻至后,脸色越发难看,额角青筋暴起, “简直混账!” 历帝将折子重重拍与案几上,让跪着的内侍肩膀猛地一震,魏观使了眼色让他退至一旁,内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赶紧垂首寻了角落躲避, 这番的历帝,胸口剧烈起伏,似有滔天怒意,魏观赶紧将茶水递与历帝前,再替他抚背顺气,一杯茶间历帝才慢慢缓过了劲来, “池渊,邬家做这般动作你为何不报与朕?你当真枉了朕的信任!”一思及自己卧榻不醒便是后怕,他身子向来健硕,这次病来突然也让他纳闷,他最怀疑的便是池渊,可不曾想他是中毒!还是由枕边人所为! 池渊眼皮微抬,深深一揖,“臣本想搜集证据再报与陛下,且不想却发现陛下已然中毒,臣受陛下之恩得陛下之佑至今之位,食寝之间未敢忘,念陛下圣体,臣虑及,臣昏然行陛下之权替陛下分之,臣深知罪,日夜惶然之极,望陛下恕臣下昏然之为,” 历帝听完这番话,若不是碍于君主身份,简直想替他鼓掌,池渊怎会如此无耻? 心中冷哼,表面上说这次抄了邬家满门全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不得了,一时冲昏头脑,自己也知道犯了大罪,每天都担心得不行,可他的面上分明就全无忧虑,神情自若! 这些年,池渊对他而言确是一把锋利的匕首,他本是不受宠的皇子,也无强大的母族, 二十五岁得人相助登基为帝,年轻的皇帝,无自己亲信,空权在手,左右掣肘,作为皇帝人到中年也没有一件顺自己心意的事, 直到池渊的出现,十六岁的状元,在殿试中脱颖而出,他却将他安排在闲职上,随而遗忘脑后,而池渊自己却凭借胆识和才能一步步爬到他看得见他的位置上来, 永安二十年,天灾人祸不断,疫情严重百姓怨声不断,满朝无人敢接这烂篓子,他却站了出来,不仅将灾后的事处理的极好还挽回了大批民心, 这民心向的不是池渊而是他,他再次注意到这位年轻人,单独召见,眼里是没有一丝胆怯,不卑不亢。 他问池渊想要的是什么,年轻人没有一点迟疑道富贵和权。 尔后,他又派遣影卫去查池渊家中事,小世家子弟,却家道中落,受尽白眼欺凌,父亲不堪承受便自尽,母亲也随之离去,此后便寄居远房亲戚家,打骂没少挨过,也曾生病无医差点死去。 他拿着影卫调查回来的信息,堪堪四页纸。 可是池渊周身的气度却让他认为池渊不简单,没有半分小世家子弟做派,于是这些年他对池渊半是信任半是防范,池渊对他来说就是对付朝堂上那群老匹夫的利器,更是平衡各方势力的好砝码,除去邬家这一事,他一直用得很是顺手,他现在仍然需要这件利器! 想及此,历帝三步作两步走来虚扶了池渊, “朕何尝会怪罪与爱卿,天下皆知爱卿与朕来说是左臂右膀,邬太师之事让朕甚是痛心。”瞟了一眼池渊平静的脸, 又作捶胸顿足状又道,“只是邬太师曾虽未曾为朕师,但也授教惑业门生无数,虽有罪在先但爱卿此举未免让天下人诟病,爱卿知晓朕向来行仁政,布仁德啊!罢了,罢了朕今日实在乏累。” 他又转身看向魏观“传令下去今日早朝便取消了,邬家之事让朕实在是痛心!” 池渊听闻此话心中冷笑,好一个老狐狸!言下之意是他满意池渊抄了邬家,又要行仁德之名,让天下人知道他历帝是何等仁慈,还得让他来把这骂名背稳,呵,当他傻吗? 池渊面色如常,揖礼,“陛下行仁政自然是天下都知的,臣告退。” 历帝满意的点头,池渊最大的优点就是一点就透,他挥了挥手, “魏观,替朕送池太傅出宫罢。” “太傅,请。”魏观走至池渊身边垂首作请的动作, 池渊未看魏观一眼,薄唇轻启,“有劳魏总管,” 魏观拿着拂尘的手一紧,抬眼看池渊,“太傅客气。” 池渊未再作回答,抬腿先走出了大殿, 待池渊刚出庆和殿,历帝便唤了影卫,将池渊递的折子狠狠扔至影卫跟前, “去查查,今日酉时之前朕不仅要知道这折子上事的真实性,还要知道所有事情来龙去脉!” 言罢,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殿中,好你个邬家啊!买生铁走私盐,他一年国库收入都没他几次交易买卖多!还胆敢谋害与朕!当真是万死都不为过! 这番,魏观送池渊至宫门前,与刚从江南赶回宫的四皇子祯祥相遇, 四目相对,池渊轻点了头算过招呼,准备乘马车离开, “母后曾叹道太傅的才能卓越,风采斐然天下少有二人,便央求父皇请太傅为我授业,虽未成,太傅也曾解惑与我。如今我有一处不明想请教太傅。” 清越的声音拦住了池渊的脚步, 他回过头看向这位少年,“哦?四殿下请说,” 祯祥步步逼近,“为官之人,或是慈祥恺恻,叫人感恩;或是暴戾恣睢,叫人畏惧,请问太傅何为慈祥恺恻,又是何为暴戾恣睢?” 池渊心中冷笑,却是正色回答,“本官这样便是慈祥恺恻,至于暴戾恣睢,前朝倒是有一位,本官不是很了解” 祯祥被池渊的回答哽着不知怎说。 他本打算只要池渊解释词意,他便问他为何这样不顾众怒抄了邬家,还当即斩了邬家两位从官的公子!不想他如此回答! 还是他是根本就没打算回答他?他所学的都是为君子之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而池渊有时恰恰专做君子不为之事,他不能理解池渊的手段,邬太师门生众多,聚谏学宫也有曾邬太师授业之人。如今他不顾文人朝官反对抄了邬家,落得凶狠残暴之名,他就如此不惧毁名声,更不惧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