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真真假假
哭冢者,顾名思义即是与世间万物的魂灵沟通的角色,无论这魂灵是生是死,是明是暗,哭冢者都有着与其沟通的能力。但这能力又不仅仅是沟通,更是一种对万物契机的察觉与感知。远古大巫大多都能与天地沟通与万灵交流,能看到别人所不能看能感知他人所不知道的东西,这便因为其是哭冢者。 而此刻,拥有了哭冢者能力的九半,在面对有着旺盛杀机的七生之时,他的心中除了恐惧之外再难找出第二种情绪。 似乎是曾经的辉煌都已经迷失了自我,所谓的佛魔也不过一线之隔,金光万丈佛性汹涌的七生在九半眼中却是一副魔气旺盛浑身被漆黑笼罩的景象。七生已经不是佛了,他所谓的顶礼者已经走了歪门邪道,他由世间最狂热的佛徒一步踏入了魔王的境界,而这一切真实只在九半的眼中被呈现。 心魔,难道就如此可怕么? “我,是神,是唯一的真神。” “我才不是什么佛门弟子,我只是我尊师的徒弟,一个即将成神的人!” “凭什么凡人成佛要历尽万苦千辛,而由魔入佛只要放下屠刀?” 此时的七生似乎是疯了,那个被漆黑魔气包裹着的身体含糊不清又疯狂地说着一句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似乎是驴唇不对马嘴,又好像相互关联。九半只是怔怔地看着没敢说话,而在他怀中的卫西乘却是听着听着就笑了。 “武道一图求的便是一个精进,你身心在佛魔之间摇摆不定,既成不了佛,更成不了魔!”那一个“魔”字出口,仿佛是金刚狮子吼一般直直地砸在了七生的心口上。好像是陈年旧事被放下了一般,七生突然就松了口气,而后在这敌对的生死仇人之间突兀地出现了长久的沉默,如同死一般的,沉默。 七生终究还是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而他看向自己右手的眼神,已经几乎没有了生机。那是一种“丧”,丧尽天良,丧失本性,丧去希望,最后没了魂灵。他轻轻地吹了吹自己手上的灰尘,用一种几乎是口渴将死之人对最后一口水的希翼,饿死之人对最后一款面包的哀求的语气说道:“那我就,带你们走吧。” 一分钟后,他死了。 这一切对于九半来说都太快了,以至于当那具尸体挂在他手中长剑上的时候,这个年轻人的牙关都尚未咬紧,依旧是微微颤抖着。尽管有着哭冢者的能力尽管能够看到很多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但当那具浑身汹涌黑气已经逐渐式微的身体冲上前来的时候,九半依旧是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便莽撞地迎了上去。 “我绝不能让卫兄死在这里!” 抱着这种想法的九半匆忙间举起他的长剑迎上了那具漆黑的身体,似乎是有肌体被划开的声音传入耳朵,下一刻,那股曾经充盈的黑暗气息便开始急剧衰弱了下来,待到九半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具尸体挂在了他手中长剑之上,而那张脸,他应该是不认识的。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有阵阵暖流透过长剑传导到九半的身体之中,他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酥麻了起来。那酥麻的感觉从双手传导到头部再自上而下穿过身体到达四肢,终于九半的双手一松,那长剑重重地落了下去,连带着七生一起。 似乎有那么几个瞬间,九半的意识迷失了,神游天外,不见影踪。 九半意识的回归是由一声鸾鸟的鸣叫引起的。当九半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鸾鸟飞上九天越来越远的身影,而后映入他眼帘的便是自己那柄已经插入地上的长剑,以及长剑上衰老得不成人形的七生。 常人修行,求的便是一个“位列仙班”。实际上位列仙班不过是一个好听点的说法而已,谁求的不是一个长生不老永生不死,青春永驻不被岁月摧残呢?七生想要成神,实际上求的也不过是一个长生不死罢了。他似乎是已经站在了死神的面前,处于某种朽木将崩的状态。只不过此刻眈肃寺的住持大人浑身皱纹横生,本就毛发不多的身体上更是连一根白毛都消失不见。几分钟前尚且健壮的rou体此刻伛偻如同干枯的骷髅,而插在腹部的长剑周围,也是连一滴血液都找不见了,就连伤口似乎也已经流干了血,只剩下老去的驱壳和那双尚且精光绽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九半而已。 而那双眼,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看向那双眼睛的时候,九半内心不禁一阵恶寒。那到底是怎样一双眼睛啊竟然有着如此复杂的情感?贪婪,懊悔,竟然还包含了一丝可怜?这三种完全不搭边的感情是怎么糅合到一双眼睛当中去的?九半费解。可就在他还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七生的双眼忽然一收,两只眼球都变得漆黑无比,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所以......你叫九半,对吧?”秋风萧瑟起,吹拂在众人的身上带来了丝丝的凉意。此刻七生的声音就仿佛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缓慢而有力。他苍老的身躯上几乎只有头部能动了,但却还是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要伸向九半,只不过终究是失败的。 九半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而七生回应之以深邃的眼眸。这二人就那样盯着对方,看起来就是一对宿敌一样,在用眼神交战。只不过不同的是,九半的眼睛依旧是清澈明亮的,而七生的眼神却愈发浑浊暗淡,消失了光芒。 周围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鸾鸟飞走而岳满弓昏迷,周围只剩下了卫西乘缓慢但是有力的呼吸声。那个男人的呼吸声轻缓却深郁,一下又一下起伏之间仿佛海浪的呼吸,是老江湖了。随着卫西乘的呼吸九半暗中缓缓地捏紧了自己的双拳。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是,此刻就算是双拳捏紧,他的动作竟然也比先前要有力得多。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尽管能够相对清晰地看到依旧是不断地从七生身上引导向自己身上的白色丝线,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东西,但他依旧将自己的主要注意力集中在七生的身上。 那个危险的男人没有死绝之前,他绝不会放松警惕。 似乎是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九半握紧的双拳,也似乎是察觉到了其他东西的七生忽然之间,笑了。那是一种畅快淋漓的笑,既不飞扬跋扈也无憎恨与恶意,只是笑而已。笑声震耳欲聋,穿过九半的脑袋传入卫西乘的耳中,竟然将后者惊得强行抬了起头想要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那是漫天的花火。 随着眈肃寺的燃烧,七生本就苍老干瘪的驱壳也渐渐地开始了燃烧与解体。熊熊烈焰之中,那苍老的白色rou体竟然开始了一点又一点地飘飞散去,是从脚开始的,那些rou体一点点烧焦,黑化,而后归于虚无。身体在逐渐消失,可七生的脸上却不见任何痛苦的神情,他只是一直在笑,在微笑,仿佛在嘲笑九半,又好像在为他高兴。 可是高兴个什么劲儿呢?没人知道。 “原来你,也就是我;原来我,也不是神。”这是七生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而后他整个残存的身体忽然就化作了一股白光,径直冲入了九半的眉心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