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坚守

    瑞恩瞪大了眼睛，无法相信自己居然无法举起这柄锤子，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咬牙切齿，双臂和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次次用尽全力，胳膊上传来的燥热和酸痛证明他确实已经用上了所有能有的力气了，但每次锤头都只是微微抬起，然后就因为他的后劲儿不足而落了下去。

    瑞恩急得满头大汗，但锤头再也无法抬起到自己的胸口以上，哪怕多一点点，他的手臂最多只能让锤头保持水平，而无法举起。

    瑞恩瞠目结舌，但却无可奈何。

    本来正在捶打着剑身的奥伯朗看到瑞恩的样子，意识到瑞恩的体质可能无法胜任这项工作，善解人意地让他休息了一会儿。

    瑞恩浑浑噩噩地听从奥伯朗的话，坐到铸造房里的一张小板凳上，看向自己双手的眼神里写满了茫然和不可置信，他的双手颤抖着，连带着胳膊都颤抖了起来。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因此没有休息多久，就要求重新开始铸造，但这一次结果还不如上一次，因为手臂开始变得酸软乏力，这一次，他只挥动了三十次不到。

    那一天瑞恩歇歇停停，每一次挥动锤子的次数都越来越少，整整一天时间，他都在酒吧重复着同一个工作，没有去图书馆查资料，也没有进行自己弓弩的锻造，从早上忙到了日暮西沉。但整整一天，他断断续续二十多次，却只挥锤三百余次。

    那天他在奥伯朗的劝说下，终于不再坚持工作下去。

    瑞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校舍的，只知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的两条胳膊就整个肿了起来，红肿得像是小腿一般粗细，随之而来的还有肌rou破损的疼痛，撕心裂肺地疼到他几乎想要把自己的双臂砍掉。

    他几乎是拖着自己垂下去的胳膊坐到了床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的哭泣，自然仅仅是因为胳膊上的疼痛，要是这种疼痛就能让他痛哭，那他这个国际雇佣兵也太软弱了一点。他哭，是因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曾经这双手臂，也是可以徒手放倒一头公牛的，但现在，居然连一柄打铁的锤子都挥舞不动了！当他每一次将锤子举起，却只能举到和自己的胸口齐平，而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提高一点点的时候，他感受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就像看到艾伯特被小恶魔的刀割破喉咙，而无可奈何一样。

    这种感情，就像是刘大耳朵蹲茅坑的时候，看到自己腰腹上的赘rou时，不由得失声痛哭是一样的。是无法接受这种心理和现实之间的落差，而导致的情绪崩溃。

    到这个时候，瑞恩因战胜史塔克而产生的沾沾自喜已经被冲的一干二净——他能打赢史塔克，说白了还是靠着摆不到台面上的小心眼和算计。

    虽然不能否认智谋的作用，但智谋如果没有硬性的实力作为背书，就是一种很不可靠的力量。而他现在的实力还非常的弱小。

    以这样的实力，如何能面对塔玛尔家族？更别提可能存在在的幕后的强大势力了。照这样下去，如何能给艾伯特报仇？甚至连去蒙特沃边陲寻找他的家人这件事情，自己有没有独自完成的能力，现在都被打上了一个问号。

    这种情况对于瑞恩而言打击尤为巨大，因为青阳是个天生神力的人，就算后来在烟酒的侵蚀下中体质下滑，但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而另一方面，青阳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已经进行过一次锻炼了，现在等于是把之前的一切全部推倒重来。

    这就像玩游戏玩了很久，而后忽然发现自己的进度坏掉了，要从头玩起一样。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人心灰意冷，直接放弃。

    但瑞恩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之后，却擦干了眼泪。

    并非是因为他的内心比一般人坚强多少，而是因为他的心中对于复仇的执念，这股执念支撑着他面对了史塔克的时候没有退缩，同样也是这股执念，让他在几经徘徊之后，最终没有选择放弃。

    因为他要复仇，所以他必须要勇敢起来，勇敢地正面挑战史塔克，同样因为他要复仇，所以他必须强大起来，哪怕这一切要从零开始，要付出无数的血汗，而且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见到效果，但他必须要走下去。

    这就是，复仇者可怕的地方。

    因此当第二天天亮之后，瑞恩还是撑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拖着更加红肿的胳膊，来到了酒吧。奥伯朗敏锐地察觉到了瑞恩阴沉的情绪和他肿得老高的双臂，于心不忍之下谨慎地询问瑞恩是不是不要再继续挥锤了，他可以雇个人做这份工作。

    但瑞恩却沉默着摇了摇头，那种态度虽然安静，但却不容拒绝。

    奥伯朗见自己无法说服他，就取出了一罐黑色的药膏，替他涂在了他的胳膊上，并用绷带缠住他的手臂，然后把整罐药膏都给了他，嘱咐他每天睡前涂在手臂上。

    奥伯朗给瑞恩上药膏的时候，就发现了瑞恩胳膊的情况已经夸张到了什么地步，就表示瑞恩可以休息一天，明天再开始工作。

    但这个提议再次被瑞恩拒绝，无奈之下，奥伯朗只好又打开了矮人熔炉，重新开始铸剑，这一次，瑞恩的表现并没有好多少。但每当他举不起来的时候，他不再选择强撑，而是主动提出休息，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的力量是真的用尽了，强撑除了让自己更加疲劳之外没有任何好处，索性就选择休息一下，自己给自己的胳膊按摩，让自己的肌rou得到充分的放松，然后继续工作——那一天，瑞恩一共挥锤四百次。

    太阳西下的时分，瑞恩向奥伯朗告别，但却并没有回自己的校舍，而是前往学院中的魔法实验室，他调好了模拟装置的温度和湿度，强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和颤抖，完成了每一种材料的每一道加工工序。

    然后用锉刀将融化后凝固的熟铜锉成自己需要的造型——这一点也是瑞恩失算的一点，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他前世那样成型的模具可以直接使用，因此他就只能自己动手雕刻部件，调整每一处细节。

    这些对于曾经的他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工作，此时却显得无比的艰难，甚至有无数次，他的双手抖得握不住工具和材料，此时他就用一只手握住发抖的手，强迫那只手稳定下来，再继续雕刻。

    就这样一直到完成了计划中的最后一道工序，然后咬着牙，颤抖着将处理好的材料一丝不苟地分别放进不同的模拟装置之中，他才拖着已经疼到麻木的双臂，含着盈满了眼眶的泪水回到了自己的校舍。

    那时，时间已经临近午夜。湛蓝色的天幕上是五彩缤纷的满天星斗，昂柯森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昏黄的油灯照亮了一个孤独的、小小的背影。

    但这一次，他没有哭出来，而是用力将泪水挤进了眼眶里。

    世界从来就不相信眼泪，小孩子哭可以得到糖，但一个足够年龄的男人，就不能把情绪寄托在眼泪上。第三天，他再次拖着手臂，从床上早早爬起来，前去奥伯朗的酒吧，然后强忍着疼痛，挥锤，傍晚去魔法实验室，制造角弓。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星期，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有无数次怀疑自己的手臂是不是已经肌rou撕裂甚至肌腱撕裂了，因为那种疼痛让他在每个夜晚辗转难眠，他的精神也曾以此为理由而生出过无数次放弃的念头，但每一次，他都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的手在每天的工作结束之后，依旧剧痛无比，但不知道是奥伯朗的药起了效果，还是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强度。所以那种疼痛不再是他无法忍受的程度，至少，不会再疼得他睡不着觉，而他渐渐地也不需要再那么频繁地休息了。第二周的时候，甚至就可以坚持到奥伯朗表示要用小锤仔细定型，也就是说剑身一部分的材质已经被锻打地符合标准，不再需要大锤锻打的时候在进行休息。也就是说，他渐渐的，可以适应铸剑工作的强度，跟上奥伯朗铸剑的节奏，不再拖后腿了。

    而这个星期，剑的坯型也终于完成了，这本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工作，但因为瑞恩，整整用了一个星期。但在第二个星期时，奥伯朗看瑞恩的眼神却变了，他的眼神里开始带着赞许，一种欣赏的赞许。

    本来他只是觉得瑞恩的坚持是少年人的任性，大概坚持一段之后就会放弃，所以他也由着瑞恩去闹，只等着这个孩子坚持不住的时候，就找个人来进行这项工作。但瑞恩却用自己的行动告诉奥伯朗，他错了，瑞恩是真的咬着牙，坚持到了最后，坚持到了自己可以胜任这项工作。看着瑞恩挥汗如雨的身影，奥伯朗的脸上开始出现了微笑，那个微笑里，带着某种特别的感情，似乎是多年的期盼终于看到了曙光一般的欣慰。

    不过瑞恩已经全心全意地投入了铸剑的工作中，并没有留意到奥伯朗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