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过往之事(下)
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七百多年前东厢屋里发生的一场惨案仿佛就在眼前。不要说苏婉,连杀人如麻的沈炼也是凄恻心酸,半晌方抬头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张家就避祸迁走了,在石门一带深山里住了十几年,姥姥整日里纺线、织布,给人家帮工绣花,洗衣裳缝穷,攒的钱一点点都拿出来供这孔仁玉读书。后唐明宗年间孔仁玉进京赶考,朝廷授了太学生。这时,姥姥才敢把仁玉的身世向他明说了,可是姥姥已双眼失明了。 “仁玉原本是回来接母亲进京的,听了姥姥的叙说,连夜赶回京城,把自己凄惨身世细细写成折子呈奏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发兵来曲阜拿了孔末,碎剐在京城。孔圣人断了宗的世家,这才叫仁玉接了,这就是孔家四十三代‘中兴祖’了。 “为报张家这段恩情,孔仁玉上奏朝廷,奉旨尊张家为孔家世代恩亲。‘姥姥’是官称,代代都是张家长房媳妇承袭,算到我这里,已是二十一代了。” 苏婉听完,深深透了一口气,说道:“我和夫君一天都在纳闷,孔令培又是孔家的人,又是官府的人,这么霸道,到了姥姥这里却为什么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呢!” “他算什么!七百来年,我们张家和孔家联亲的多得很,我的大丫头就是衍圣公夫人,每任公爷一袭位便照原样赠过一根龙头竹节拐杖,连衍圣公都能打的——我们庄稼人不指着这些个吃饭,倒也不在乎这恩亲不恩亲。不过这是孔家立下的家法祖训,代代相传,孔家的人最重这个。孔令培有几个胆子,就敢来搜这院子?” 半个月后,苏婉的伤势已经痊愈,沈炼也恢复了嗓音和道力,二人便计议着上路的事——留在这里迟早还是要出事,而且齐国与三朝开战在即,萧稹现在正筹谋着大事,正好可以为他划策。但沈炼却有所顾忌:宋清廉和惟妙惟俏他们仍是杳无音信,这倒是个麻烦。 沈炼想了一会儿,半晌才道:“总之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上策——再往前走两个镇子便有罗生门的产业,惟妙惟俏和青猴儿说不定再哪里等我们也未可知呢。不过有一件还要想想,张姥姥这样待我们,总得要报答一下的。” “真是的!”苏婉猛醒过来:这样的大恩不报,那还算个人?想想说道:“连我们的衣裳都是人家的,身上又一个钱没有,如何报答呢。”犹豫片刻又道,“不然就把鸡血玉砚变了钱?”一提到这鸡血玉砚,苏婉的脸色又有些发白了。 沈炼无可奈何地笑笑——那玉佩本是苏婉病重是留给自己做念想的物什,自然是十分珍重之物,也是自己伤害过苏婉的见证,甚至成了两人的禁忌。见苏婉这样,又不忍过于决绝,便温语劝慰道:“阿婉,你听我说,你总拿鸡血砚来发作自己,既戳你的心,又伤我的情,这又何必呢?张姥姥这个恩,不是拿钱能报得了的……” & 小说网友请提示:长时间请注意眼睛的休息。网推荐: ;“对了!”张姥姥已在外头听了多时,沈炼这个话她听得又感动,又难过,见二人争执得拿不定主意,便掀了帘子进来说道,“我穿衣有棉田、织机,吃饭有麦米、磨坊,不干净的钱我更不要!妞啊,我两个儿出去做生意,家里头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你不能陪姥姥多住些日子,给姥姥说说话儿,去去心焦也是好的呀!” 张姥姥慈爱爽朗,说的十分动情,自幼无家可归的苏婉只觉万感交集,“呜”地一声哭着扑到姥姥怀里,抽咽着说道:“姥姥!您若不嫌弃,我就认了您老作干娘吧!” “我心里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张姥姥**着苏婉油黑的头发,又转脸对沈炼道,“我上回说过,孔家尚任在石门山读书,想着要写一本什么书,好像是关于道气的,玄得很。你这么有学问,道行又深厚,在这里盘桓个一段时日,也指点指点他,若能成了材料,不是既给齐王办了事,又报了我的‘恩’?唉!我的那两个儿自小就不爱读书,要不然——” 正说话间,院里传来大说大笑之声:“姥姥带的好信儿!那位沈先生住在何处?” 张姥姥一手扯起苏婉笑道:“正说他,他就到!咱们娘俩前头说话去——喂,聘之,到这屋里来罢!”说着和苏婉起身去了。 沈炼心知孔尚任来了,刚立起身来,孔尚任已呵呵笑着大踏步进来,看了沈炼一眼,一个长揖,朗声道:“落拓不羁书生拜见奇遇不偶沈门主!” “好!”只此一语便大合沈炼胃口,一边让座儿,一边笑道,“窥破万缘书生,迎候豪气干云书生——请坐!” 孔尚任将后摆一撩,大咧咧地在沈炼的对面坐下。沈炼这才仔细打量,孔尚任不过二十岁上下,只穿一件绛红长袍,腰间束一条浅蓝色带子,头发只用一根普通木簪梳起,丹凤目灼灼有神,衣着朴素,神态大方,自有一番气魄在其中,让人不敢小觑。即便是在商海沉浮数年,见多识广的沈炼心中不禁暗赞:“好一表人才!又是圣人后裔,可谓资质俱佳!倒是个不错的人物。” 沈炼笑眯眯道:“久闻你的大名!听姥姥说,你在写一本什么‘道子’书,是否准许不才拜读一番?” “是一部传奇,”孔尚任笑吟吟说道,“不知先生于此道有何高见?”显然,他也很喜欢沈炼的脾性。 沈炼大感兴趣,口里却戏谑道:“传奇,小道耳!你既为秀才,为什么不去研读经史、明经,却躲在石门山上做什么传奇?” “传奇虽属小道,却源于大道。”孔尚任笑道,“对诗词、曲赋、稗官野史,抑或经史子集,若有一路不精,难写传奇,有趣得很,是门大学问呐!您不是喜欢那些场面文章么,我有一篇,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