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信心

    一行人转到后院，抬头看日头，已过午时，听得上房中人声鼎沸，仿佛是在吟诗做词，凑到窗棂前瞧时，是几个盐商和齐国都城有名的香山诗社的斗方名士正在斗道——这是这片大陆上特有的文武双全的比赛，得道者用道气催动树枝，在沙盘上写诗作对，再交由众人平叛优劣，既要有出色的道气控制力，肚子里又要有些墨水，故而颇受达官显贵们的推崇。旁边一张桌子上摆着一段绸缎并二百两谢神银子。

    萧稹刚要推门进去，却被一个长随打扮的人拦住了：“你先生是谁？这里是刘丙辰老爷的包房，请了齐都城名流大家……”言犹未毕，一旁的吴浩泽不耐烦，早双手一推，“哗”的一声双门大开，大踏步走了进去，团团一揖问道：“哪位是刘丙辰老先生？”正在斗道的名士不禁愕然。当中坐着的一位六十多岁的山羊胡子老者欠欠身子问道：“老朽就是刘丙辰，足下何人，到此何事？”

    “真是热闹啊！”萧稹略一拱手，将白辰轩轻轻向前一推，春风满面地笑道，“我看这里斗道正酣，正好朋友也很擅长这个，不觉技痒前来凑个热闹。”

    几个名士一见白辰轩这副胆怯模样，便以为是来打抽丰的，摇着扇子爱理不理。倒是盐商们见白辰轩虽面色憔悴，却自有一副清贵神色，不敢怠慢。刘丙辰忙将手一让，笑道：“既来了便是有缘。这里沙盘神木俱全，谁请的好诗词多，字迹好看，银子便是谁的——这会儿正请不来有文墨的得道者呢！”

    “这字迹潦草，诗词也很一般啊。”呆看了半晌，白辰轩微微一笑，扭头看了一眼刚进来的周辰和万茜，眼神中似乎多了几分神采，继续说道，“请诸位把心静一静，待我多写几首好的，让你们开开眼界！”说罢，大步至沙坛前，深深一躬，直起身即将几根树枝同时抛向空中，只念了个决，明黄的道气萦绕树枝周围，端端正正写了个“一”字，白辰轩念道：“子曰吾道一以贯之，此道法专请文人墨客，诸位好眼福，今日可以看到几首好诗词了！”一边说，只见几支树枝同时摆动，在沙盘上写下字来。

    众人喷喷称奇——这一次便控制使数支树枝同时斗道的高手，很是少见。只见树枝写写停停，如飞般在沙盘上画道：

    寒江孤舟卧笛横，潦水夹岸芦花明。不向青云觅金紫，却来白沙寻幽静。无情芳草无情碧，着意云树着意青。奈何老艄耳方聩，前舷不闻后声鸣。

    “好！”众人不禁轰然喝彩，盐商名士不禁肃然起敬，一齐向白辰轩拱手，祈祷道：“阁下风采，已见一斑，求窥全豹。”白辰轩不动声色，那树枝又疾书道：

    予旧作已有半数遗忘，有扬州新乐府三首奉献，请正之。几个盐商不禁惊讶，五个香山名士拿腔作势斗了半天的道法，统共才做出两首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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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斗道，不但数支并发，竟肯如此赏脸！正赞叹间，那树枝又大动起来：

    借神债，望神拜，财神许我千金拜。不作闲官不作贾，买得雏儿作歌舞。雏儿歌一曲，黄金堆满屋。雏儿舞一回，蜀锦高于台！红烛摇摇春夜短，倾尽千家万家产。倾财破产莫愁苦，自有财神作债主！

    写至此，木笔略一停。众名士忙得乱窜，争砚夺笔抚纸磨墨，一句一句地照着往下抄。白辰轩仰着脸轻轻叹息一声，却没言语。诸名士齐声赞叹，摘句引章地评介；盐商们有的拍手相和，有的见白辰轩累了，便捧茶过来。萧稹已是看呆了，见神桌上有个瓦和尚端然趺坐，便指着道：“请斗道者以此品作题！”白辰轩笑着点点头，那树枝却写道：

    吾幼习儒业，未娴内典，无垢大师同来，请彼代为捉刀。略停一时，又写道：对山居士多事哉！老衲素不善此。既承代笔，却要对山代为受谤矣——误驾慈航海上回，风波涌断讲经台。年来说法成空相，愿咒莲池代酒杯。菩提露滴酒家杯，醉倒禅床气未降。醒眼笑他诸佛手，可能一口吸西江？——晁四娘来矣，出家人只好回避。乩笔寂然良久，在盘上又动起来。写了一盘又一盘，众人跟着抄录，待细瞧时，却是：

    痴和尚惯逃文债，却拿奴来现世。闺中游戏笔墨，是给外头肮脏男人看的？还是抄一首康学士的给他们——琪花瑶草满平皋，趁东风碧山重到。锄香经露湿，篮小带云桃，谁是知交？半生穷愁无人晓。无人晓，先生指点山僮道：俺姓柳，怎不向愚溪垂钓？字东篱，怎不向菊倾瓢，终日里过前溪，采玉苗；沿芳岸，寻香草。一涨水曲山坳，步履千回百遭。非是俺破功夫寻烦觅恼，则俺半世英豪，酒债诗逋，湖海游遨——只落得宋玉愁，文园病，两鬓萧萧！抛了吟毫、插了花标，休装乔，岂不见懒嵇康养生无效，老黄公辟谷徒劳？朱门酒rou千家饱，有几个风雅儿曹？傍虹桥、听玉箫；趁画舫，浮仙棹；陪官阁，吟诗草，旧家山何来闲风调？跳出了愁圈套，便是成仙料；打破这哑谜儿，管教你先生笑倒！

    此时众人早已目眩神迷、颠倒如狂，白辰轩写一句，众人抄一句，赞一句，有的引喉按拍曼声哦咏，有的啧啧称羡不能自已。萧稹见白辰轩两眼中汪满了泪水，不禁询问地看了一眼周辰。

    周辰方以钦佩的目光注视白辰轩，见萧稹看自己，忙低声道：“这不是他之前所做的了，是他想起伤心事了。”

    周辰话音未落，白辰轩受了道气，几支树枝应声而落，仰天哈哈大笑，笑得厅中众人都是一愣。却听白辰轩朗声说道：“世上只有鬼蜮小人、潦倒君子，这几首劣诗，原是不才所作，竟骗了一大群博学多识之人！真是有趣得很呢！”

    “他中魔了！”刘丙辰大惊，忙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