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三朝,蠢蠢欲动(下)
穿过挂满了徐仲一幅幅拙劣不堪手书的列翠轩大厅,几个人随徐仲进了东厢侧殿,围坐在大理石屏前的长案旁。侍卫只有保黄甫烈一人进来,守护在徐仲身后。徐仲,黄精忠,白辰逸三人刚刚儿坐定,只见一名穿着简短贴身上衣和长裤的利落男子匆匆忙忙地跟进来——这等奇装异服一看便知是白辰逸的手下,就商战歌的,向白辰逸禀道:“王上,刚刚传来的消息,请过目。”说着双手递上一份通封书简。 白辰逸皱了一下眉头,心不在焉地接过来,看了几行,转脸问道:“这件事你晓得首尾么?是从云贵向内地进药材的事。” 商战歌道:“卑职知道。去年秋天已下令禁运药材到列国,这几个商人犯了令,弄了几百车药材,都是茯苓、天麻、三七、麝香、鹿茸、金鸡纳霜,到卡子上给扣了。这几个商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他们告到总督衙门,卞大人也不好处置,连人带物送过来,请王上处置。” 一旁的徐仲,黄精忠知道了大致经过,正默默等着白辰逸的反应——这禁运药材的旨意是三人共同下达的,其目的不言自明,就是为了以备战时之需。白辰逸的地盘云南贵州等地既是药物出产的重地,又是拥有众多的得道者和对道行研究最为深入的神秘仙境。具体细节连这些与他征战多年,彼此之间兄弟相称的徐仲,黄精忠也不太清楚。 白辰逸和他的手下就是这样神秘莫测的人,你永远摸不清他的底细——以前百年纷争时候便是如此,两人常常只是知道白辰逸又带着族人们孤军奋战,深入敌军腹地,再传来的战况便是大获全胜了。占据了云南,贵州等地之后,便不再参与战事,只安心地呆在自己的辖地之中建造堡垒。等百年纷争行将结束之时,一切的一切都是满目疮痍,只有白辰逸的云南固若金汤,步入正轨,成为不可撼动的重地。 白辰逸就是这么一个捉摸不透的人,但是做事从来都是先人一步,即便是徐仲,黄精忠这样的乱世枭雄也不得不被他的战力和眼光所折服,不由自主地想向他靠近,想争取他的建议——三朝的一切重要政务只有白辰逸点头了他们才能放心处理。同时又不得不对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畏惧和防范,因为这实在是个令人胆寒的人,三朝便是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建国并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这倒是个好时机,两人想着,这些天与白辰逸花天酒地,时不时地旁敲侧击,就是为了知道对于与齐国开战这件事白辰逸的真正态度——齐国雄踞大陆中部,是块肥rou,现在又是年轻的新王萧稹主政,正是有可趁之机的时候。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白辰逸沉思了一下,突然冷笑一声:“哼!他不过是出难题给我。那几个商人现在何处?” 商战歌道:“知道王上在南京办事,便都一齐都押来了,就在大院垂花门外。” “叫他们为首的进来,在轩外头候着!”白辰逸说着便起身,收起折扇,笑着道,“二位想必也很感兴趣吧,我究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不如一同去看看。” 那药商早已跪在院中阶下,见徐仲,黄精忠,白辰逸三位王上慢条斯理踱出来,不由得大惊失色,头重重地在砖地上碰了三下,恳求道:“王上万福!求王上开恩……开恩……这十车药材如若不能发还,小的只能投河自尽了……” 白辰逸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的光,缓缓地说道:“孤早已下令禁运药材,你为什么这么大胆?” “回王上的话,”药商连连叩头,哽咽着回道,“因内地山东、河南一带遭了水,瘟疫传了开来,小的在那儿的分号伙计来说急用这些药。小的并不敢故犯三朝禁令,因请示了知府衙门才运的。常言说医家药店以治病救人为本……” ”呵?什么救人为本?”白辰逸厉声说道,“难道孤王我是以害人为本?” 见药商吓得只是磕头,白辰逸口风一转,叹息一声道,“不过你也确有你的难处。你的这十车药,我全买了,如何?”药商抬起了头,惊讶不解地看着白辰逸悲天悯人的面孔,结结巴巴地说:“这……这……” “我们云贵近来也有瘟疫,而且时常有瘴气伤人的事,何况三朝那么大,却药材的地方也有不少。”白辰逸笑道,“这么做,也是为我云南贵州人着想,更是为三朝着想。所以金鸡纳霜、黄连、三七、麝香这类药断然不能出三朝!你是商人,想发财也是自然的事,我给你指条生财之道如何?” 药商先还叩头称是,至此,又惊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白辰逸。白辰逸玩味道:“告诉你们会馆那些商人,咱们这里缺的是马、粮,满可以到燕国,后汉贩些回来,必定叫你们吃不了亏!” “好王爷!”药商精明,如何不知白辰逸的真正用意,只是暗地里替国家招兵买马,是门大生意,弄不好要连命都搭上的。急忙道,“粮食还好说,只是这贩马,有些困难啊……” “富贵险中求嘛,甭和我讲这些生意经,你们这些人有的是办法……”白辰逸冷笑一声道,“你们既然在我三朝的地盘上赚钱富贵,自然也要为三朝出一份力喽,何况又不会亏待你们。”说着一甩手走了。 徐仲,黄精忠看在眼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更是喜不自胜——这下白辰逸算是明确表态了,一切就都可以顺顺利利地往下进行了。 一块石头落了地,黄精忠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老弟可谓一石双鸟,妙!” 徐仲只点头笑笑,刚坐下便抛出正题,“二位贤弟,不知这王思睿的信怎么样呀?” “这可是一份卖身契!”黄精忠已看完了,呵呵笑着把信在桌上又舒展了一下,“大哥,老弟,有它在,这老狐狸就成了咱们的护山神了!”他兴奋得目中熠熠闪光,顺口读道: ……方今天下列国皆有伐齐之同心,待王为孟津之会。今天下机杼在握,王若出兵以临齐国,列国响应,此千古之大业也,吾亦助之……” 黄精忠边念,边连声赞道:“妙哉,姓王的本是草莽出身,能为此文,颇不容易!” “这未必是他的亲笔。”夏国相冷冷说道,“他大可以不承认这件事,寻个由头杀掉写信的人,这封信便一文不值了。”一句话说得大家又沉默了。 王思睿是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他虽然在齐国,三朝边境作为两国共同任命的统官都督,管理两国有争议的地区。他原本是齐国武将,并非三朝人,因为常常戴着狐狸面具,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长相,为人圆滑世故,身处两国斗争的中心却能左右逢源,就连本来对他颇为忌惮的三朝官员也对其称赞有加,“老狐狸”的称呼有此而来,此时却也成为两国争夺的关键人物。 “不但要腹有良谋,更要胸有大志!”玄初先生此时精神好了一点儿,见大家神色沮丧,便笑道,“国相这话当然对,不过王思睿确是心怀异志,只要好好笼络,不愁不为我所用。所以我看也不能把这信看得太轻。” “这句话说的对。”白辰逸称赞道,凌厉的眼神毫无迷惘,“这王思睿不过是个想从咱们两国之争中得到点儿好处罢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没有特别偏心于我们与齐国任何一方。我们不能对他给予太大的期望,但是又不能把他推到萧稹那边去。” “我对此人颇为了解,二位兄长不介意的话,把跟他打交道的事情交给我吧。”白辰逸眯眼笑道,他很少主动请缨干什么事情,这次的主动倒让徐仲,黄精忠十分惊讶,自然是满口答应。 玄初先生喘了一口气,又道:“三王实力如今都在这里,几天会议我都在场,其实这就是一次小孟津会,竭三朝之力进攻齐国。不过目下兵力不过五十万,远远少于齐国,且齐国人善于骑马打仗,更是不同凡响。如今表面有什么动作是很不明智的。”说着便喘。 ”依先生看该怎么办?”黄精忠久闻玄初先生是徐仲的头号谋臣,听他讲解透彻,心里暗暗佩服,在座上略一躬身问道,“先生以为何时举事为宜?” “此乃非常之举,”玄初先生神色庄重地说道,“不但事关诸公身家性命,而且事关百万生灵涂炭!此举不成,萧家天下便固若磐石了!所以心里再急,也要慎上加慎。三朝雄踞云贵粤闽,占铁盐茶马之利,兼山川关河之险,先要把治下百姓生业弄好,——内修政务,外连后汉,养马练兵,结交统兵将领。接下来只要等,等着齐国动作,授我口实,便可结兵誓师,一战可胜!”他略停一下又道,“据我愚见,舍此别无良策。” 这些话听来虽有理,但白辰逸可等不了那么久了——必须尽快拿下萧稹,对那位先生有所交代,才能进行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倒不如速战速决,于是含笑说道:“果然好!不过请先生留意,齐国也在这么做,而且我们无法和他们耗下去!萧稹不可小看,去年夺了曹泽的权,便立即下令停禁胡乱占地,秋季又是大熟——七十郡蠲免了钱粮;听说又着手黄淮的治理;新政更是颇得民心!据说今年又有不少得道者被他收入麾下!他占了大好形势,时不我待呀!” “我并没有说慢慢来。”玄初先生手扶椅背,听得很认真。等白辰逸说完,便笑道,“我说持重,是内紧外松,加紧准备。他们的难处也很多——新政还需慢慢施行,又要免捐收买民心,又要治河,哪有钱来打仗?民心也不稳,黄淮决口灾民很多,后汉也在暗里搅得很凶……” “后汉的人在参与其中!”白辰逸吓了一跳——这显然不住他的掌握内,紧张地问道,“我怎么没听说?” “后汉的人一直密切关注这件事情呢。”玄初先生拈须笑道,不顾两人地位的差距和白辰逸探究的目光,直直看着白辰逸,意有所指道,“您常年待在云南,消息自然闭塞些?”说罢只双手递一张名刺给徐仲。 那位先生的势力,竟然渗透至此!白辰逸此时只觉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