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准备好了么
召见三朝子弟的第二天下午,萧稹换了便装,带着薛必隆来到坐落在穿儿胡同的刑部衙门,在签押房后的大客厅里悠闲地吃茶,等候会审傅师行的结果谢澜,荣轩和芳菲几人见他似乎心事重重,一个个也鸦雀无声坐得笔直。 薛必隆坐在一旁,只暗暗打量着王上的神色,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求情——傅师行是他的得意门生,虽然有时做法激进冒失了些,但为官清廉,忠心耿耿,在当地拥有很高的名望。这次上书请求朝廷重视三朝之患的事情,同为臣子,薛必隆是十分赞同的,但由此使两国产生嫌隙的事实也是不可回避的。 王上会如何处置傅师行呢?处决的话实在是可惜了人才,大臣们也会从此对三朝之事退避三舍,任由事情恶化;若是不处决,对三朝也是不好交代。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连薛必隆也不知道如何办了。 “我们来齐国的路上,遇到一个叫傅师行的人,听说因为奏折上写要警惕三朝的建议被治了罪。说实话,我觉得这个人意外地耿直,是个人才哦。”周辰想起来,嘱咐道,“你去救他一命吧,别忘了。” 自从这些家伙来了三朝以后,麻烦事就变多了。宋清廉更仗着有周辰他们几个撑腰,天天对他呼来喝去。想到这儿,萧稹叹了气,接着翻阅手中的案卷。 王上的尊严何在啊!自己真是越来越像跑腿的了! 自己又没说不保他!要不然大老远的让他回齐都城干什么啊! 最近王上越来越爱叹气了,谢澜,芳菲看着眼里,不禁有些担忧。 忽然,一个大个子武官匆匆进来,喘了口粗气,一屁股坐在萧稹,薛必隆对面的椅子上,心神不宁地向外望望,转脸对萧稹说道:“喂,你们堂官什么时候下来——啊?你们是......” 近些日子,为了傅师行的事情,孙大荣几乎天天呆在刑部,仗着是王思睿副将的身份,又有不少故交在刑部任职,没过几天在刑部混得如鱼得水,明里暗里为傅师行打通了不少关系。今天是傅师行定罪的重要日子,突然出现的几个陌生面孔让他有些担忧,生怕再出什么变故。 “这位是但今圣上!”萧稹见他惊得面如土色,连下跪也忘记了,便笑道,“放松,我就是顺便来看看审判结果的,你又是谁?” “奴才是陕西都督王思睿的副将孙大荣。” “你这奴才不好生呆在提督府,钻到刑部衙门来做什么?”孙大荣这才忙不迭地跪下,额上豆大的汗珠已渗了出来:“回王上的话,刑部衙门正在会审傅师行——啊,奴才来瞧瞧故交……” “你一个地方副将,在刑部又有什么交情?怎么又扯到傅师行身上?”萧稹见孙大荣慌得结结巴巴,不觉好笑,心底却又有些疑惑,“现在刑部的堂官都在审傅师行,你掺和进来是怎么说?王提督的手伸得太长了吧?” “诶——奴才该死!这傅师行是奴才的知交好友,有过命的交情。今日会审,臣有些按捺不住,前来寻刑部的熟人打听打听消息……”说着便连连叩头。 “起来吧,站那边去!”萧稹笑着揶揄道,“亏你还是武官出身,又在那王思睿身边待那么久,连一点急变之才都没有,你来法司衙门撞木钟,不怕我治你的罪?” “奴才跟随王都督多年,私下里与傅师行并无瓜葛,只是前些天偶然遇到才知道他出了事情。”见隐瞒不住,孙大荣索性实话实说,憨憨笑道,”奴才只是一个兵卒,只是服从军令而已,朝政上的事也插不上嘴。只是担心恩人的安危,才借着王都督的名号来打听打听情况。” “直说就好了嘛,可以理解。”萧稹笑着,点点头。“替我向王思睿问好哦。” 孙大荣站起身来,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黝黑透紫的面庞颤动一下。一旁的薛必隆看萧稹神情有所缓和,连忙躬身言道,“傅师行上书言政是为国家社稷。其言当,圣上取之;其言不当,圣上舍之。臣以为——” “你不要讲了。”萧稹截断了薛必隆的话,和颜悦色道,“我自有打算,真要是个人才,我也舍不得杀的。” “你到签押房传旨,朕要见傅师行。” “啊?”孙大荣大感意外,见萧稹脸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忙又答道,“是!” 不一会儿,傅师行跟着孙大荣进来了。他脚下钉着四十斤重的大镣,在寂静的院中哗啦哗啦响着,虽然步履蹒跚,脸上却像刚睡醒的孩子一样平静。刑部尚书和几位侍郎、科道等一群官员因未奉诏进内,只在刑部天井院里向上叩了头,远远退到一旁,不安地注视着这座立刻变得至高无上的客厅。 “傅师行,”萧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对伏在地下的傅师行说道,“此时此地,你心里在想什么?” “罪臣在想……”傅师行身上一颤,他完全没想到王上会问这个,不由抬头望了一眼萧稹,答道,“此地自齐国建国以来,一直是国家掌刑之地,由此向归宿走去,只有咫尺之遥。万千jian恶之徒在此伏法,亦有仁人志士在此蒙冤受辱……此时罪臣不意得觐见圣颜,一诉衷曲,臣虽死,快何如之!” “你有何衷曲可诉?”萧稹变色说道,“尔不过一个小小知府,辄敢妄言国家大政,离间两国和睦,还不是死有余辜!”这话声音虽然不高,透着极大压力,薛必隆和孙大荣等人心里竟不禁起了一阵寒栗。 “圣上这话差了!”傅师行横了心,抗声言道,目中炯炯生光。在场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却听傅师行大声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臣职在司牧!臣亲见三朝官员倒行逆施,横行不法,招兵买马,意图不轨!若缄口不言,明哲保身,则有欺君之罪;若直谏犯颜,又有妄言乱政之罪——是进则身死,退则心死,身死与心死孰佳?请求圣上明断!” 萧稹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从高空中一下子沉落下来,“舍生取义”四个字闪电一样划过,划得他的心一阵疼痛:这样一个人物,竟迟至今日才发现!怪不得连一向刚正不阿的薛必隆也亲自替他求情。 他沉思一下,提高了嗓音朝外喊道:“叫刑部尚书进来!” 刑部尚书陈正治“遵旨”地答应一声,三步两步跨进来,还没有跪稳便听萧稹问道:“你们准备将傅师行如何处置?” “腰斩!”陈正治不假思索应口答道。 “不能轻一点么?” “回王上的话,臣只能依律定罪。”陈正治说道,“恩自上出,减刑轻判应由王上特典。” “嗯。那就……弃市吧。”萧稹仿佛在重压下吁了一口气,瞟一眼傅师行,又道,“你方才说得很好,我成全你——不要怨我狠心,朝廷有朝廷的难处,毕竟是两国之间的大事——你还有什么话么?哦,你的老母、幼子,我自当关照户部着意抚恤……” 萧稹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傅师行。 “罪臣无话可言……”傅师行此刻听到老母、幼子,真比万箭钻心还要难过。他饱含着泪水,强压着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是伏地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颤声说道:“谢恩……”站起身来又向薛必隆和孙大荣各作了一个长揖,含泪笑道:“恩师、荣兄,兄弟就此别过了!”说罢,便提着大镣昂首向厅外走去。 “站住!”萧稹突然起身断喝一声。原本镇静从容的脸一下子涨得血红,几步从厅中跨出,目光如电地盯着陈正治,一迭连声命道:“给他去刑!”说着脚步不停地走近傅师行,一边看着两个司道官员忙不迭地开锁去刑,一边抚着傅师行的肩头说道:“好!果然是肝胆照人,果然是烈烈丈夫!杀你这样的臣子,我岂不成了桀纣之君?” 傅师行原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弄愣了,待明白过来,哪里还控制得在自己,扑身伏地嚎啕大哭。 “你先在都城住下。”萧稹扶起傅师行,替他拍掉臂上尘埃,轻声说道,“你的朋友有不少在都城供职。你在他们家养养身体,有什么奏陈、建议,暂由薛必隆代呈,我要用你这块石头,叫你重回边境做官,你可敢?” “奴才有何不敢?”傅师行大声答道。 “虽是个文官,性情倒像武官一样有些莽撞啊。”萧稹侧头看看薛必隆,“真是什么样的师傅,什么样的徒弟啊。” “这......”仿佛被说到了痛处,薛必隆咳嗽了几声,立马转移话题,“王上惜才固然是好事,只是三朝那边还是要有所交代的。” “说的是,不过与三朝即将开战的事是板上钉钉了。”想着边境日益燃起的战火,白辰轩,周辰他们从远方带来关于穿越者的消息,以及白辰逸那封充满着挑衅嘲讽的书信,萧稹更加确定这一点,直言道,“长痛不如短痛,不能任由他们再这么下去了。” “先被声张,告诉司马倪,萧杰他们暗地里做好准备吧。”萧稹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