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死相随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的这只狐狸九尾白狐，仿佛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尾巴轻轻晃动着，张了张嘴，随后，它睁开了眼睛。 蓝色深邃的双目中，倒影着身前那个微微有些紧张不安的少年。 杨天凡吃了一惊，急忙退后两步，烧火棍横在胸前，凝神戒备着。 没想到九尾白狐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只是好奇看着他，没有一丝动手的意思。 一人一狐，就这样对持着，周围没有一丝声响，只有溶湖里岩浆喷发翻滚的暴响，充斥了整个空间。 空气依然炙热的难受，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少年，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带着一丝嘶哑疲惫的女子声音从白狐口中发出，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杨天凡从这只白狐的声音里，再次肯定了这只狐狸有伤在身，好像伤的还挺严重，所以说话才这样没有力气，即使这样，他也不敢放松警惕，沉声道：“你们这些妖孽，危害人间，我是正道人士，今日要为民除害。” 九尾白狐看着他，目光流转闪烁，并没有发怒，只是淡淡看着他，片刻才移开眼睛：“恩，有志气！” 杨天凡怔了一下，眉头一皱低喝道：“你少来这套，快快起身，我要……” “你要动手杀了我对吗？”九尾白狐忽然打断了他，淡淡说道。 杨天凡没想到它这么直接就说了出来，大出意外，反而愣了一会，随即醒悟过来：“你们这些妖孽蛊惑人心，害人不浅，今天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 九尾白狐转过头，脸上带了几分讥笑，带了几分疲倦沧桑：“少年，我看你年纪还不到二十吧。” 杨天凡哼了一声，你这个病狐狸，难道看我年轻，敢瞧不起我，他把烧火棍晃了晃，冷冷道：“那又怎么样，我一样可以斩妖除魔，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九尾白狐微微低下头，忽然发出一阵感慨，语气苍凉道：“是啊，你们人类在修道一途，得天独厚，而我们狐族千余年苦心修炼，你们中资质好的，只要一二百年就能胜过我们，就像天净空那个老东西……” 说到这里，它忽然停住，苦笑一声，看向杨天凡，摇了摇头：“少年，你年纪轻轻，怎么就知道我们妖族为祸人间、害人不浅了？” 杨天凡冷笑一声：“你那个同伴抢了我们三色草，想吃了以后永远化为人形，去世间蛊惑人心，难道这还不算害人不浅吗？” 九尾白狐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不错，我meimei一直痴心想化为人形，其中缘由你并不知道，这说来话长，五百年前，我meimei被你们人类修道之人重伤，好不容易逃脱，可是伤势太重昏死在路旁，被一位路过的书生救起，悉心照料了一段时间，伤好后放回山林。我meimei为感谢他救命之恩，听说吃了灵山上的三色草可以化为人形，便不远千里来灵山寻找三色草，吃了后果然能暂时化为人形，便去找到那位公子，日月伴在左右，可惜你们人类寿命终究比不得我们妖族长寿，那书生百年之后，我meimei一直等他转世投胎，又这样相伴了三世，可是每次那书生寿终之后，这生死离别之苦弄的我meimei如刀割般难受，便在这灵山守护三色草，想来这次只要再吃下一株，就可以永远化为人身了吧。” 杨天凡一怔，没想到那白衣女子还有这么多宿缘，可是人妖有别，勉强在一起就是乱了纲常，低声道：“人妖殊途，天理难容，我是正道，你是妖孽，没什么好说的，受死吧。”怒喝声起，烧火棍黑气升腾，青光泛起。 九尾白狐趴在那里文丝未动，淡淡道：“你说何为天理？” 杨天凡又是一怔，心里念头闪过，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看着眼前这只狐狸，听着它苍凉的话语，竟有一种不忍心下手的感觉。 烧火棍的光芒渐渐敛去，可是九尾妖狐的声音依然在他耳边徘徊：“在你们眼中，所谓的天理就是你们人类强者定下来的规矩吧，世间万物，只有你们人类当家作主说了算数，你们人族滥杀无辜，稍有反抗者，便是万恶不赦，为祸世间，罪该万死了，对吧？” 杨天凡怔怔看着它，沉默着说不出一句话，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狐狸都喜欢对着他说话，但他更不明白的地方是，这些听起来叛经离道的话，似乎好像有几分道理。 九尾白狐看着他，声音平淡继续道：“可是你们何从想过其他族类的感受，那些被你们人类杀了吃了的禽畜，又是什么感觉？说到底就是你们人类强大，禽畜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待毙。既然如此，我们妖族比你们人类强大，杀你们一些弱者也是应该的了，反正这世间，本来就是弱rou强食而已。” 九尾白狐笑了笑，反问道：“你说呢？” 杨天凡迷茫看着它，紧紧闭着嘴，没有说话。 “还有你们人类不也是这样，彼此争斗厮杀，所谓的正邪之分，还不是你们嘴上说的好听，无非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 它又笑了笑，重复问道：“你说呢？” 杨天凡闭上眼，昂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白狐没有再说话，似乎说了这么多，它也累了。 过了许久，杨天凡突然道：“你要我说什么？” 九尾白狐向他看去，看到了他明亮却复杂的眼睛。 “你们一个个都对我讲这样那样的大道理，似乎我投身正道是错的，你们蛊惑人心就是对的，你们这些歪门邪道，除了迷惑众生，还会什么？” 九尾白狐皱了下眉头，眼中闪烁不定。 杨天凡举起右手，烧火棍玄青色的光再次亮了起来，映着他的脸，变幻不定，只听他低喝道：“妖孽，动手吧。” 青光如虹，冷冷传来，盖过了这里炽热的火光，如天际流星，划空而至。 九尾白狐看着那压迫而来的青光，在这炙热高温的环境中，身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时，杨天凡听到身后，那狭窄的甬道中，传来奔跑呼啸的声音。 那声音似野兽咆哮，又如千军万马铁蹄肆虐，气势冲天，杨天凡心里大惊，却又不敢对前面这个九尾白狐掉以轻心，立刻收回烧火棍，横在身前，凝神戒备。 而这时的九尾白狐，眉头稍微皱起，向远处甬道看去。 片刻，杨天凡便感觉从那甬道之中传来的热浪越发炙热，呼吸更加困难，似乎在这溶洞中，人都要被煮熟了。 他正惊疑不定，却听到那声势越来越近，片刻之后，他只觉得眼前一亮，那条黑暗的甬道里瞬间火光暴起，从那洞口猛然窜出一条火龙来，那火龙腾空而起，在半空张牙舞爪，龙首上白影闪过，飘下一道白色身影，正是先前那柔媚女子。 只见她落到九尾白狐前面，脸上带了几分惶恐，身上原本洁白的衣服，此时竟有几处破洞，看来刚才在外面斗法相当激烈，她竟然吃了亏。 杨天凡愣在原地，目光被依然停在半空中游走的火龙吸引，只见它全身烈焰熊熊燃烧，就是连一双巨目中，也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火龙在这巨大的溶洞中，好像十分兴奋，气势更加凶猛，龙吟一声，一头扎入炽热的熔岩湖里。 杨天凡大吃一惊，连忙后退了几步，火龙从身旁掠过时，扑面的热浪|逼人。 火龙钻入脚下的熔岩湖里，转瞬不见，过了一会，又窜了出来，在这岩浆翻滚的熔岩湖里惬意游动着。 前方的白衣女子忽然幽幽说道：“大姐，你没事吧？” 九尾白狐笑了笑：“这位正道的少年，还没有对我这个垂死的老狐狸动手。” 杨天凡脸上一红，微微皱了下眉，听它的话，似乎病的快要死了一般。 白衣女子脸上带了几分凄凉，低声道：“大姐，上面除了和这少年一起来的一个人外，东海之阁还来了两名高手。” 九尾白狐身子一震，带了一丝惊慌看着她：“是不是天净空那老家伙来了？” 白衣女子摇摇头：“不是的，是两名年青弟子。” 九尾白狐怔了一下，叹息一声：“就算你修行千年，又有赤炎扇在手，怎么能和名门大派的弟子抗衡呢。算了吧。” 白衣女子柔媚的脸上，滑落了两行清泪：“可是大姐，如今这火溶洞再无出路，上面又被他们封死，现在暂时靠多足兽缠住他们，只怕不一会时间，他们就突破进来了，我们怎么办啊？” 九尾白狐看着她，吃力抬起前爪，似乎想抓住她的手，但举到半空，又无力垂下，它喘息了一下：“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就算他们不来，我也不行了。” 白衣女子的清泪，滴落在九尾白狐光洁的皮毛上，闪了闪，滑落下来，一接触地面，便蒸发掉了。 九尾白狐依然平静说道：“五百年来，我到处躲藏，整日整夜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既害怕东海之阁的人前来追杀，又要忍受冰针刺骨之苦，可是到了今日，还是没有躲过去。” 白衣女子凄声道：“大姐，你别说了，我们这就杀出去，有赤炎扇在手，以你的千年修行道行，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九尾白狐摇摇头，缓缓道：“我千年的道行，在这五百年里，被冰针腐蚀的一干二净，如今我全身冰冷，寒如骨髓，已经快不行了。” 白衣女子身子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九尾白狐抬起头，犹豫了一下，接着道：“我是真的不行了，但你不能死，你的心上人还没有找到，而且你有赤炎扇在手，等一下他们冲进来，你驱使火龙，趁他们不备，冲出去逃生吧。” 它忽然停住不说了，看到白衣女子缓缓站起身，手伸到怀里，拿出了那把精致的小扇子，正是赤炎扇。 在这个热气腾腾的环境里，赤炎扇也被映的隐隐发红，而在它中中央那个古老的火焰图腾，仿佛也像活过来一般，似乎要喷涌而出。 杨天凡眼中那个柔媚的女子，此刻凝视着手中的赤炎扇，一滴清泪，悄悄滴落在上面，片刻之间，化作一丝白气，袅袅升起。 原来，狐狸也是有泪的。 原来，妖孽也是有情的。 杨天凡怔在哪里，一动不动。 白衣女子低声哀怨道：“一千年了，大姐，整整一千年，从我记事起，我们就在一起，我跟着你走遍天涯海角，六合八荒，从此暗无天日，从此日夜担忧，被人追杀，可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身边，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等了那书生整整三百年都没有再出现，我的心早已不指望了，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我走…..” 杨天凡慢慢走近了些，站在它们身后，竟被这白衣女子的真情打动，身心处一股莫名的忧伤涌起。 那个柔媚女子，此刻眼中溢满泪水：“大姐，你为什么要我走？” 九尾白狐低下头，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不知是因为冰针的痛苦，还是别的原因。 “大姐！” 那个柔媚女子忽然大叫了一声，这声音凄厉哀伤，白狐惊慌抬头看去，杨天凡也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那把精致美丽的赤炎扇，被她轻轻放在胸口，贴着她温暖起伏的胸膛，散发出淡淡的光辉。 九尾白狐全身都抖了起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强撑起上半身，嘶喊道：“不要……” “砰！” 一声闷响，硬生生打在杨天凡心上，他站在那白衣女子身后，生生看着她柔美的背，透出了赤炎扇的光芒。 一点一滴，汇聚成炙热的光束，贯穿了她温柔的身躯。 周围的世界，没有一点声音，在那一个瞬间，生命变得如此脆弱。 所有的怨恨，心中的杀意，都慢慢退去了，杨天凡的眼中，只有殷红的鲜血，从那美丽的身体涌出，滴到地上，化作鲜艳盛开的花朵，再慢慢渗入地下，生命的花朵，却永不褪色。 她无力倒了下去，倒在九尾白狐身前，白狐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可是杨天凡听不到它在说什么，只看到白狐嘶喊着，全身颤抖着，挣扎着向前爬，爬向身前不远处那个脆弱的、将要没有气息的生命，可是它太虚弱了，挣扎着拼尽全身力气也没有爬出那青石窝。 杨天凡忽然冲了过去，那一刻，他忘了所有一切。 他俯身小心翼翼捧起那个重伤的白衣女子，放到了九尾白狐眼前，然后默默退了回去，站在它们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甬道之中，再次传来一声呼啸，随后是一声巨响，从那甬道掉落下来一个东西，支离破碎，杨天凡分明认得，正是那怪物触角的一部分。 他怔怔转过头，注视着前方那两只妖狐。 白狐握住了白衣女子的手，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她曾经美丽洁白的皮毛，正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 “你，为什么，这么傻。”它嘶哑的声音，仿佛充满无尽的悲伤，每说一个字，都撕裂了自己的心。 那个柔媚女子，脸色苍白无血，依然温柔如许，仿佛垂死的恐惧，胸口的疼痛也丝毫不能将她左右。 直到此刻，她依然温柔的看着它：“大姐，你再也不能赶我走了，我会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她慢慢合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杨天凡紧紧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了下来，不忍再看这悲惨的一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能不能让我为你跳一只舞，我是千年和你相伴的白狐。 能不能让我牵住你的手，我是千年和一起漂泊的白狐。 放在白衣女子胸口的赤炎扇，渐渐平息下来，所有的光芒，慢慢消失，杨天凡睁开眼睛，忽然看到，在她左手紧握的，是那株能让她脱离狐身的三色草，而下方熔岩湖的那条火龙，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怔在原地，千万种思绪在心里翻涌，可是脑海里，一片空白。 九尾白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对着杨天凡：“少年，你过来一下。” 杨天凡慢慢走了过去，而身后的甬道里，呼啸声越来越大。 九尾白狐紧紧抱着那具已经冰冷毫无生命气息的身躯，脸色恢复了平静，甚至连声音也平静如水：“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杨天凡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你说吧。” 白狐看了一眼怀里的白衣女子，静静道：“把我们两个，一起扔到下面的熔岩湖里吧。” 杨天凡猛然抬头，退后一步。 九尾白狐看着他，一言不发。 杨天凡长大了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有团潮湿的东西，再次溢满眼眶。 他，重重的，重重的点了下头。 九尾白狐笑了，抱紧了怀里的那个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依然柔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