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3) 庙
- 地处京都南城一片竹林间的这座小庙,不同于寻常寺庙。它的原身只是一座神龛,供奉着地灵。因为这片地方在十几年前还没得到改造时,是一片沼泽,吞没害死了不少无辜路人,附近百姓们觉得此地住着恶灵,便自的拼砖凑瓦,修了一间石屋,摆了神龛,意为请神灵庇佑。 神龛有没有起到庇佑作用,众人不能确信,因为石屋神龛前香火不断,石屋外的沼泽照样在吞噬生命,但只求宅户安宁的平民百姓又不可能因此就质疑他们敬畏的神灵。 不过,民众能够确信的是,从实际意义上解决沼泽之祸的是南昭皇帝的指令。京都旧城墙被拆,所有石料运过来,才算将这片沼泽填平七成,这样的大工程,只有行使皇权,调用军队的力量才能施行。 沼泽填平后,很快种上了根系强悍的青竹。以工部地勘结果来讲,为了防止可能会出现地陷,刚刚填平的沼泽上不适宜立即修建房屋,稳定程度有待观察。 而从世俗玄学角度来说,这片地的下方,埋葬了太多无辜路人的尸骸,阴气太重,谁在这片地方上安宅居住,财运福禄怕是都会受影响,因而也没几户人家愿意靠近这边居住,南城居民家境普遍比其它三城区贫寒。 官民双方各有说法,当朝皇帝也没有对此强行实施什么新政令,除了在沼泽上大面积种青竹,再就是重新修整了原来的石屋神龛,将其扩建成了一所小庙,就以青竹命名。神龛原本就是用来镇灵的,皇帝调资将其修缮扩建到庙宇规模,附近百姓不会有异议,只会觉得这是大好事。 而非传统意义的竹庙,虽然由皇帝从邻郡一个寺庙请来十几名僧人,负责平日里的清扫维护。但对于慕名前来的香客,并不限男女之别,皆可入内焚香祈愿。 程戌送莫叶来到竹庙门口,他本来不打算进去。然而站在门口思虑片刻。想到也没几步路,最近这几天京都实在不太平,他就又改了主意,要亲自再送莫叶一程。 待他走进竹庙之内,他忽然就意识到,自己亲自走这一趟是对的。 因为溪心大师似乎不在庙中。 程戌送莫叶到竹庙,本来是要请溪心帮忙照看。如果厉盖不在京都,凭个人武力而,要在此时危乱四起的京都看护住一个人,便只有溪心可以胜任。 可他现在却离开了。意识到自己可能与大师只是失之交臂,程戌拿出代表他真实身份的铭牌,要求见庙里代为主持事务的僧主。 过了片刻,招待香客的茶厅外,就缓步走进来一名素衣僧。 程戌再次拿出身份铭牌。这僧人接了仔细看过,原本温和平静的神渐趋凝重,开口徐徐说道:“主持刚刚离开,约有半个时辰。小僧只知道他出城后大约会走夷华道,目的地未知。” “得闻师傅转述这些,已经是帮了程某一个大忙,多谢。”程戌收了铭牌。叉手施礼,“这位姑娘就暂时交托给您照看了,多有叨扰,程某择时再登门致谢。” 素衣僧双手合什:“不敢居功,施主请便。” 程戌侧过头,又对莫叶说道:“你乖乖的。可别到处乱跑。” 莫叶与程戌对视,心里有话想说,但意思到了嘴边,又不知怎的结不成完整的句子。她也想笑笑,因为程戌似乎在逗她。但与此同时她又觉得脸有些僵,无法表达那样生动的绪。 滞神片刻,她只是平静地道:“程叔,路上小心。” 这次,她没有再对他用那个捏造的表哥称呼。虽然他也并非是她的叔叔,但这个称呼从某种角度来看,却比那声表哥要来得真实些。 程戌微微楞了下,旋即一副不领状,轻笑道:“不用你费心,看好你自己吧!” 说罢,他不再逗留,转身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那身剪裁得有些宽松、虽然料子光鲜、款式却有些老迈的锦绣衣袍被行走之风轻微晃起,莫叶这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脸,现出一副想生气又无处泄的样子。 而就在这时,一个平静而温和的声音从斜角里传过来,是那个素衣僧开口了:“莫施主,茶厅清简,请随小僧移步至禅房休息。” 莫叶闻声转脸,有些惊讶地道:“大师,您知道我姓莫?” 刚才程戌在见到这僧人时说的几句话,她在一旁听得清楚,并未涉及她的姓名。 回想之前她与程戌一起走近青庙,一路上程戌大约都是在用他的身份铭牌作为路引,在庙中行走甚是直接。而后旁观接待他们的僧人,也是在那身份铭牌面前频频变了脸色。这小庙虽然不能与大佛寺相比较,但庙中僧人清修的意旨是相同的,莫叶很难想象,难道这些僧人青灯古卷是假,朝廷耳目是真? “知道。”素衣僧淡然一笑,又道:“莫施主对此一定有许多问题要问,但请恕小僧不能回答。莫施主只需要知道,小僧没有伤害你的意图,这座小庙,也尽可供你安心休息。” ———— 虽说通城走道内忽生异变,但如果只是城砖机关被触动,影响范围不大的话,这种防卫机密也不好太过声张。 如此宏都,就算在最初建造时,的确嵌入了某种机关术,可仅凭一砖之动,要触整座城的机关变化,未免太不实际。 城卫军虽然从城楼上置于城门处五百兵力,但在未有新的异变生之前,他们大约只会在门口列阵待命。两边门口并未因为这点异常就封闭大门,只是内城口暂时截止往里头放行,而本来不设检查的出径外门临时增设了排查兵力。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按照常理,出城的人既然能够通过内城门的查牌,不过是再查一次,应该也无问题,最多就是浪费些时间。 很快,走在稍前一些的伍书就通过了城卫的第二次查牌。他站在离城门口不远处的位置,等待着莫叶随后一步出来。他相信莫叶拿着宋宅的身份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即便她真的气运不佳到了那种程度,阳关道上都能踩中狗屎,不是还有他在这里等着吗?统领府的令牌他虽然不会轻易使用,却不可否认那道令牌的特别功用。在城防司几乎可以横行无阻。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变故生了! 他看见了那个年轻杀手的脸,心绪顿时一沉。 莫叶还没出来,那杀手却先她一步,自己不过稍微疏忽,城道里究竟生了什么? 枯草般的头覆盖下,伍书的半边脸庞滑过一丝迟疑神色。 他因为孩童时受过重伤,半边脸被毁,虽然幸有医术堪比鬼神造化的廖世对他施了补脸术,但这么多年过来,他的半边脸终于还是没能避过病变。他的脸肤色渐趋暗沉。脸部皮肤缩紧起皱,脸上神越来越不受绪调配。如果这样一张脸还能给人辨识出绪变化,那他心里已经是搅起喧然大波。 犹豫只是一瞬间,伍书便已沉默着做出一个决定。为这个决定他很可能要涉险,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多余时间去周密的布施了。 他从那杀手与城卫交谈的口型里。读出了几个字眼,透示着莫叶可能会遭遇危险。 ———— “兵大哥,求您了,就通融一下吧?”倘若环境允许,那位数个时辰前还将莫叶牢牢控制的年轻杀手,可以在一招之内结束掉一个城卫兵的生命。但他此时却只是在城卫面前装出焦虑不安又怯懦祈怜的样子,因为他面对的虽然只是一个城卫兵。这一个人的背后,却是上千待命的城防兵士,牵一而动全部。 一个独人,就算拥有再精细完美的杀人技巧,也万难匹敌国家机器的磅礴武力。 “不行!不必和我攀亲,从来没有谁能因为个人私事违逆城规。”板着脸持矛杵在城门口的那个卫兵已经显露出不耐烦的神。因为同样的话,他已经对眼前这个长得还算顺眼的年轻人说了太多遍了。常年守城门,他最烦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怎么叱令也赶不开的麻烦人。 偏偏作为军人的他,也不能随便就对普通百姓动武。南昭律法对这方面的约束可严着呢! “官爷,您要我叫您爷爷也成,跪下磕头也成,就请让我回去找找吧!如果丢失了州学证明,回乡再考,最少又得用去三年。千金难求光阴长,您就行行好吧……”年轻的杀手继续着他精湛到以假乱真的演技,但他的眼底也已有流光浮现,看来是他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不行就是不行!守城规定,关系着城中十几万百姓的安全,岂能因你一个人的需求而更改?”说完这句话,那个守城小兵的耐心快于杀手一步地磨尽,他略微翻动手中长矛,以矛柄杵向面前的难缠家伙,“你挡着我巡查的视线,走开点!否则以妨碍城防公务罪把你拘起来,走走走!” 在与这名普通城卫话时,年轻杀手提防着可能会与人动粗,不想暴露自己的武功,所以在故意扭曲了本性装出怯懦的同时,还暂时卸掉了周身劲气。自从那日在雾山遭遇了虫蛇女的追杀,他虽然扭转劣势,杀死了虫蛇女,但他身上沾染的蛇王毒液就一直无法排散干净。这毒在他体内停留了一个多月,折磨得他体力大不如前,如果卸掉温养全身的内劲,他甚至比寻常健康之人还要弱上几分。 城门小兵搅着长矛的这一杵,便轻松将他推出了三步远,一个趔趄,才算站定。 强弱如此悬殊,年轻杀手自己心里也有些吃惊。 即便他有武功傍身,但修武之力最终还是来源于身体机能,如果身体垮了,再好的武功又能如何?不过是掏空了内里的纸糊壳子。现在自己的身体状况损耗到这种程度,看来手里的任务需要速战速决,如若再拖延几天,最后会不会是自己被别人控制,还真难断定。 只是,这一次的任务颇有些怪,买主在下了定金后。又不停的修改要求。宗门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没了往昔的脾气,对那买主的要求只是一味的遵循,以至于他这边任务计划已经被搅得一团糟。 如果买主至今还未确定是要那女子生。还是要那女子死,那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将那女子单独禁锢起来。这样自己能稍微休整片刻,再等待宗门最后指令,好过来回折腾。 心思刚刚落定,年轻的杀手就感觉肩头一沉,一股若有若无的劲气透了进来。他来不及侧目去看,气息一沉,周身经络中氤氲的劲气就要苏醒膨。可就在这时,一个仿佛掺染了沙砾而变得粗糙沉哑的声音滑入耳中。令他胸腔一阵寒栗。 “你想速死吗?” 沉哑的声音略微顿了顿,就又道: “不想速死,就跟我过来。” 年轻人再次将身体经络中起势至一半的劲气压抑住,他一寸距离一挪地慢慢侧过头,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那只手五指虽长,却并不怎么好看,因为太瘦,瘦的骨节突出,宛如一束绽开的枯枝。一个生活得再怎么辛苦的人,他的手也许丑陋、或者有了狰狞之态,但手指的指白颜色却不会有多少改变。然而这个人的手指指白,已经隐现青色,这是深中剧毒之人的表现。 注意到这一细节,意识到趁自己卸掉武功的间隙向自己偷袭的这个人,虽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致命大xue,但他恐怕也是剧毒缠身、命不久矣。年轻人心里稍微放松了些。 继续转头,他就看见了一张左右两边肤色深浅不一、皱褶与平整程度也不一致的怪脸。饶是他见过那么多人在垂死前凶相毕露无比狰狞的脸孔,也觉得不如此时看见的这张表还算平静的怪脸可怖。 在今天以前,他就已经见过这张脸,只是想此刻这样近的距离。却是第一次。这张怪脸颜色深浅不一的两边,在边沿相接处,似乎有针线缝补过的针脚。但这应该是很久远以前的行针线孔,线已不见,只有针孔掩映在皮肤皱纹里,若非这么近距离的细看,真的很难现。 当世无论何种样式逼真的人皮面具,都是靠涂抹药水进行贴合,但此人……似乎是将面具缝在了脸上,而且这种缝合看起来已经历经了至少数年光景! 年轻的杀手眼中有讶异神滑过,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听这个控制了他肩膀与脖颈处命门大xue的怪脸男人与那城门小兵交谈。 “这位军爷,小人是城北青枝胡同的住户,刚才也是您查的牌。”怪脸男人向城门小兵递出一枚竹片铭牌,接着又道:“这个小伙子是我二婶的表弟,为了准备明年春试,提前来了京都。京都这些年变化可真大,这不,小表弟又走迷了道,小人这就领他回去,还请军爷海涵我这小表弟刚才冒犯叨扰之处。” 京官的宅邸,大多都安置在北城区,这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年月延下来的不喧规则,继而能在北城区安家的平民,大约也都有份不薄的家底。而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守城小兵的确是有印象的,因为他的脸,实在是太怪了,细看就觉得有些渗人,自然能叫人过目不忘。 “隔代这么远的亲戚,你家也肯收留,可还真是重义啊。”听着这丑脸男人虽谦卑却不怯懦的语气,守城小兵只看了铭牌一眼,就还了回去。既然是刚才检查过的,他也没打算多看。 “十多年前战火纷飞,到处都乱了,近些年才安稳下来,远房亲戚也没剩几个。毕竟血浓于水,能照拂就照拂着点。”丑脸男人有些勉强的呵呵笑了笑,伸手接过竹片铭牌,先往身上擦了擦,仿佛很珍惜的样子,然后才揣入怀里。 他那张脸,再怎么堆起笑容,也好看不了几分。守城小兵望着这张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此人生相如此可怖,只看一眼就很难忘记,可是为什么除了今天查牌时见过,感觉从前却没什么印象? 户籍也在京都的守城小兵狐疑了一瞬,在那丑脸男人正要带着他的小表弟转身离开之际,他忽然又问道:“你这表弟的州学证明不准备回去找了?他刚才可是很坚持的要回去呢!” 年轻杀手明显感觉到,覆在自己肩头、大拇指紧紧挨在颈窝的那只枯枝手忽然一紧。 这次是小兵主动提出州学证明的事,估计是看在怪脸男人户籍在京都的份儿上。会给些优待。但扣在脖颈处的手指又分明提醒着,自己此时若想顺着那小兵丢出的话,再次要求直接从通城走道返回,这怪脸男人就会以杀止动。 “不敢再叨扰军爷的军务了。”怪脸男人脚步略滞。回头笑呵呵地道:“州学证明对别人来说,就是一张纸,不能直接抵银子,凭京都城民的德行,捡到会交去官府的。皇都天子治下,拾遗不贪,官府是有奖励的,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表弟却不知晓这些,才过于焦虑,叨扰了军爷。真叫人笑话。” “你倒是个颇能明理的人,暂且散了吧!看样子还有一刻时间,进出城大门就能重新启用,你们耐心点等着吧!”守城小兵这才散了心头那一点点的怀疑,随意摆了摆手。 怪脸男人连忙低弯腰称谢。但他搭在年轻杀手肩膀与脖颈处的枯枝大手,始终没有松开分毫。 两人勾肩搭背,侧身紧挨着并排行走的样子,看似有些不雅,实则是市井平民兄弟间谊亲近的表现。京都大街上,两个男的聊到兴致了,酒庄饭馆里。两个酒客喝到微醺了,就容易这么挂到一起,见多不怪。 但是伍书与年轻杀手之间的这种亲近,实际上是在以命相搏,是用时间与距离,在沉静的状态中。进行着生死博弈。 两人一齐往城门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走出了大约二十来步距离时,伍书的身形忽然一滞,咽喉深处传出极为轻微的钝音。京都临近海岸,一惯多风。这时一阵极快又短暂的风结拂了过来,撩起伍书额前枯草般的头,露出他嵌在怪脸上的双眼,眼瞳里已是布满血丝,眼白隐现青色,就如他的指白,起了病态的变化。 年轻杀手侧过脸,近距离看见这一幕,然后他就死死盯着那张怪脸,渐渐的,嘴角流露出一丝寒凉笑意。 如此近的距离,年轻杀手脸上神的细微变化,当然也都落入伍书眼中。他抿紧的嘴唇忽然颤了一下,终是没能忍住,一丝血水如线般滑出嘴角,异常的红艳。毒素,已经开始影响血的性质,离淬骨不远了。 然而他似乎根本不在乎身体出现这种危险迹象,只是抬手屈肘,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迹,然后忽然高声说道:“一个守城小兵罢了,没什么了不起。表弟,你全然不必把时间花耗到这种小人物身上。” 他这话,当然是说给背后已经离了一段距离的那个城门小兵听的。 因为相距有些远了,那小兵在站岗时间内,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两带着嘲讽的话就追过来撒气。不过,有他这前头一句大话,这丝恨算是结下了,断了年轻杀手立即回去的后路。 年轻杀手不是愚钝之人,当然很快就看明白了伍书的“良苦用心”,他脸上神变幻了一下,然后就徐徐说道:“你似乎特别不想我回去。” 伍书没有说话。 此刻他表面上看去神态平静,其实正忍受着胸腹间如有钝刀搅动般的痛苦。从确认自己中毒开始,这种毒素只是一阵一阵的作,若能忍过这一阵,接下来就会舒坦一小段时间。 至于自己身中何毒,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因为大统领离京之前给出的指令,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查,常备的解毒药剂,只能尝试着吃一些,暂时克制毒素在体内蔓延。 可像这样拖延了一天,他就有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也许有些事注定了结局,如果无法修改,那他只求在结局到来之前,再做几件事,挽留一个人,不负自己这短暂一生承载的使命。 年轻人的第一问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并不以为意,就接着又道:“如果你不想我回去杀了她,你就应该杀了我。” 伍书抬眉直直盯了年轻人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这时,年轻人的嘴角就挑起一丝笑意,说道:“你的杀意还不够凝聚,你在迟疑什么?是不能。还是不敢?” 伍书终于开口了,他每动一下嘴唇,就有细线一般的血丝溢出,样子看起来极为可怖。而看见这一幕的年轻人也终于知道。这怪脸男人一直不肯出声的原因,他心里却是溢起一丝喜悦,暗道自己推算得不错。 “凭我真正的身份铭牌,就在这城门口扼死你,也是无妨的。”伍书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惨然,“你有着不弱的扮演能力,骗过了许多人,这是需要不俗的天赋与长久训练才能获得的成果。如果你死了,你背后的组织会损失很大吧?” “承让了。你看得懂唇语,远远的就读出了我与那小兵交谈的内容,所以才能把话头接得那么准,叫旁人无法质疑。然而学习唇语也是需要天赋的,看来统领府没有少花精力栽培你。如果你就此陨落,对统领府而,可算是不小的损失吧?”年轻人亦是轻笑一声,然后他的眼色渐趋锐利,“你觉得以你现在的体力状况,能杀得了我?” “不先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结果。”伍书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咳了一声,气血上涌的速度骤然加快,溢出喉口的鲜血将整瓣嘴唇涂染。 “你中的毒,已经扩散了。”年轻人在说话的同时,本来老老实实垂在身侧的手,忽然绕到了伍书的后背心附近。 “你的身体染毒已有一个月以上。能挺到现在,也是不易。”伍书搭在年轻人脖颈处的手,指劲突然暴涨,几乎要隔着一层皮rou将那根脉管掐裂。 年轻的杀手被蛇毒折磨了一个多月,身体较之以往又消瘦了许多。脖颈上肌理中的大血管本来就比较显眼微突。此时被伍书这么狠命一掐,那血管瞬间就如缠在树干上的藤蔓般,微微扭曲颤抖起来。 他正要探向伍书后背心的那只手,先是一滞,然后就如渐渐枯萎的草叶子,缓慢耷拉下来。 伍书只要再稍微用力一些,他便得死,还是悄无声息的那种死法。 即便他现在还没死,在毫不动用内劲的前提下,他的体力虚弱得如一个沉疴缠身的病人,被这么个掐法,也再拿不出举手或者握拳的力气。 然而他虽然状貌惨厉,但掐得他几近濒死状的伍书也很辛苦。身体里的毒素作,这个时候再动用身体经络中已经开始有破碎迹象的劲气,实在是一种极危险的行为,宛如在快要断梁的危桥上狂奔。伍书口唇间涌出的血水,更多了。 但他对此依然似乎不甚在意,他明知道这样危险,还坚持这么做,便是看轻了某件事。咳了几声,伍书又道:“刚才我只是问你,想不想速死,没有说你跟着我走,就不会死。” 感觉到背后本来在慢慢向上挪,想要扣他命门的那只手垂落了,伍书这才将自己掐紧的两指稍微松开了些。 他这一松,年轻杀手就开始鼻血直涌。 因为鼻子里血行过于激猛,年轻杀手有些鼻血呛喉,然后就微躬着背咳了起来。他鼻下在冒血,又有一些鼻血反入喉中,再被咳出来,本就不怎么红润的嘴唇溅上一层血沫,这样的他看着也颇为狼狈。若非伍书脸长得没他白净,他此时的样子应该比伍书显得更凄惨些。 年轻杀手目光微垂,看了一眼滴滴答答的血水落在自己淡青衣衫上,点出的朵朵黑色梅花,他忽然笑了笑,说道:“做你的小表弟,是要折寿的。” 伍书漠然说道:“你若不肯,我折你的命。” 年轻杀手收敛笑容,目光透着一抹讽刺意味,说道:“你既然不打算放过我,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又有什么区别?” 伍书盯着杀手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心里想活。” 年轻杀手晒然一笑,慢慢说道:“被你看出来了,这真是我的失职。” 伍书淡淡说道:“查了你三天,也没查出你的来历,这也是我的失职。” “彼此彼此……”到了这时,这名年轻杀手才肯抬起衣袖,擦了擦鼻下唇边的血渍。放下手,他饶有兴致的看着伍书,似乎并不太在意自己脖颈上摁着的那根手指,而温和又道:“听说当今皇帝手底下有五小组。其中奇人辈出,不知你身在哪一组?你脸上这块面具还挺奇怪的,是天生如此吗?” 这个时候,年轻人的鼻血终于自然停止了。伍书气血逆行的速度也缓和了些。但并未完全止住。 听到这身份来历极为神秘的年轻杀手说的话,伍书只是寒着瞳光,说道:“你从何人那里听说?” “说的人有很多啊,你真的想知道?”年轻人轻笑一声,“我听你们统领府里的人说的,你信不信?” 伍书微微一愣,京都这三天里隐隐然的乱象,的确令他对统领府抱有一丝疑忌。所以他刚才在城门口,没有直接动手。因为若是那么做,他虽然有四组组长腰牌。先斩后奏可以免责,但必定会惊动统领府。如果统领府里有内贼,此时他不在莫叶身边,怕莫叶在内城遇到危险。 他深知统领府在内城编织的“通讯网”,若要用来搜人。还是在统领府有详细档案留存的莫叶,简直易如反掌。 伍书心里对统领府的信任还是占了上风的,相信统领府即便有内贼,也在极少数。这个杀手的来历虽然还不清楚,但他背后的组织能为他提供那么细致的资料,他本人又如此狡诈多变,便极有可能是那个未明组织里能力地位不低的人物。若手法得当。应该能从此人口中审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剔除统领府里的内贼,恢复京都通讯网的正常运作。 若能做到如此,即便自己难逃一死,也不负统领大人离京时的托付。 思及于此,伍书心里的沉重渐渐轻松了些。冲那杀手挑了挑唇,脸上却没什么生动的笑意,嗓音微沉地道:“你很狡诈,是个祸害。” 从在城门前勾肩搭背的转身开始,伍书与这杀手之间就没有停止互相审视。包括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开始的对话,也是若隐若现流露着杀意、压迫、挑衅、敲打。同时,他们的步履也未停止,在这一点上,则是伍书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杀手只能跟着他走,走过城门口的坪地,穿过一片小树林,停在了一片浅草地上。 现在是春末时节,大地生机盎然,四野一片葱翠,若在白天阳光充盈的时辰,就可见这片草地上还点缀着许多娇黄蒲公英,嵌在青青草坪上,自然有一种恬静之美。 但现在时近黄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绿色的草坪在晦暗的光线下,渐渐有了墨色。蒲公英的花瓣也失去了生动色彩,如泡在水里的画卷褪淡,乍一眼看去,草坪上的蒲公英便如开在黑色背景下的纸花般苍白。 刚刚踏入这片浅草地,伍书一直搁在那杀手脖子上的手掌突然翻起,不是捏断他的颈部大血管,也不是拧断他的脖子,而是一记手刀劈在他的后背。 年轻杀手身形一晃,跌了出去,瘫坐在地上,良久只是缩着身喘息,动弹不得。他刚刚止住鼻血,这会儿又开始咳血,与刚才不慎呛了鼻血不同,这次他真的是心脉受到损伤。他知道那个怪脸男人劈他这一掌的用意,是要他暂时无法调运身体里的劲气,以至于他虽然离开那怪脸男人的近距离掌控,却还是做不得其它反抗的举动。 ———— 日落西山后,天色暗下来的速度便变得很快。王哲遥顾城门口一眼,轻轻倒抽了口气,压下心里那丝焦虑,然后再次看向杨陈,温和问道:“杨兄弟,不知道我们刚才相商的事,你意下如何?” 这下杨陈总算是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后,他终于认真的点了点头,算是在心里做下了这个决定。不过他心里还有一些疑问,只是当他正要开口问,一个清而劲的声音忽然穿插进来,吸引车上三人下意识的一齐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王公子,想不到真是你在这里。” 杨陈等人所坐的马车对面,挨着那排成长列的载货车队,有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人迈着大步走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