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3) 承诺
- 为了这一问,陈酒已经鼓起极大的勇气。话音落下后,林杉没有立即回答,她也没有再追问,而是表面冷静内心却一阵潮起潮落的忐忑。 其实林杉也已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一条隐含的意思,他的心略微动摇了一下。但在沉思了片刻后,他仍然固守了一种师门学派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碾压烙刻进他灵魂中的理念。 “为什么不是你回到京都这样不用过多久,我们就能再见面。” 他仍然没有给予身边这个等候了他十多年的女子任何承诺式的话语,并且他的语势依然占在主导位置,哪怕身畔女子少有的主动了一回,他也没有转言依附。 “这不一样……”陈酒垂下眼帘,喃喃出声,此时她的声音虽然变得细弱,但不难听出语气里满是失望。 “如果你一定要留在北地这个镇子上,我真的很担心。”林杉鼻息间沉着了一声,“这里离北雁边界太近,而他们邻近南国驻守的边军向来最喜欢做抢掠之事。虽然他们一般掠进三十里地,就会收队回去,但以前王家军还驻守北疆的时候,北国这群匪类就有过掠进五十里的记录。今后他们会不会嚣张到掠进百里地,这是不可预料的事。” “可是……”从林杉的一番解释中,陈酒听出了他真正有思酌过她的安危,心里由此升起一团暖意。但与此同时,她心里的某个疑惑也真正浮升至嘴边,她终于再次主动开口问道:“……我已听说了,待西面战事结束,你并不打算回到京都。你……你又要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座城里么” 陈酒慢慢又垂下头来,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如果没有你,那座城再华丽壮美。我却只会感受到更多的孤独。倒是这小镇,能留有许多你行走过的、停留过的痕迹,即便你也不会回到这里。在我心里,这里也比京都让我觉得有你陪伴在身边。” 林杉握着书册的手僵硬了一会儿。 他能理解陈酒所说的孤独。曾经他行走在那座新生的都城里,许多次的以对另一个女子的思念方式来品尝着这孤独。 那座破败的城郡终于变得井然有序,有了结实宽阔横平竖直的街道,并布置了一夜常明的灯火,将那座都城的夜也点亮了;那座都城终于不再只是有几棵枝扭冠歪的老杨树,而是点缀了许多的花树,花期排列在四季时有开放。为这座帝王坐镇的宏都在刚毅中增添了一些柔美,惹得许多深闺中的美丽姑娘惜花而来,安静的街道上常现人比花儿娇…… 可是,若只是孤独走在这样的繁华中。一次次想起那个女子失约的承诺,那么眼前身边的诸多美丽就都消失不见了。这座都城再广阔,禁锢自己的牢笼就有多广阔;这座都城的城墙有多高巍,自己仰头可见的天空就会被圈缩得越狭窄。 你说过要每天跳那城楼石阶一千级,这样你就能在生完孩子以后尽快瘦下来。保持住年轻苗条的模样…… 其实,我却觉得你可以再胖一些,那一样很美。 你说湖阳近海,必须修筑地下排水系统,并且这个排水通路要修到能让两个人并肩直立行走其间。这样不仅能防范海潮的愤怒,日常维护的工匠行走其间也能有个伴,不会太孤单…… 曾经我以为你后面说的这句话是个玩笑,但直至如今,我才发现,孤独行走在那黑暗潮湿的地下排水通路里,身边能有个并肩行走的同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你就是那么的残忍,自己先走了不说,还留下了那么多的承诺。我一一做成了你想要的,你却不声不响的走了,留下那么多你的痕迹,一遍一遍地刺伤我。 “啪!” 林杉紧紧攥着书册的手忽然一抖,然后松开,书册滑落到地上,他松开书的手已经用力攥紧了胸口衣襟,手背上皮肤下的青筋骤然突现,如狂风中交错的枯树枝。 他努力挥散脑海里那个女子的身影,可无奈她的声音他太眷念,她的巧笑他太痴迷,他迟疑着让她的身影多停留了一会儿,但在这一瞬间过后,他发现她真的已经不在身边,失落与心痛的感觉已经变得激烈如洪水推垮堤坝,如利剑刺透盔甲…… “咳……”林杉忍住了胸臆间那丝冰冷刺痛席卷上喉的咳意,却没能忍住呛出一缕殷红。 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地上的陈酒忽然看见了那本掉落的书册,看见了翻开至一半的雪白扉页上,骤然溅染点滴刺眼的红,她先是微微愣神,紧接着心中一窒。 “三郎,你……”她抬起目光,就看见眉头紧蹙的林杉唇边挂着一丝血痕,那血痕有些如蛛网般破碎粘结,竟是凝结了的心血。 她真的有些怕看见这一幕,惧怕看见他痛苦。 “你……”陈酒动了动嘴唇,终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心痛如绞,无法再说半个字。 “天下地藏,分分合合,百年时期;逆此道者,若非险恶,必敛灵犀;人成之势,合中有分,分中敛合……”林杉闭目沉声吟诵北篱学派《地物经》第十九篇“对物论”,终于挥散了心中那抹倩影。 乾坤宇宙包罗万象,拥有无限的潜机与能量,人虽然为灵首,却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发掘这些潜机与能量还有更多的规律要观察积累,这是《地物经》的主要思想。而第十九篇的主意则是讲到,人有生死既如草木枯荣、昼夜变化,生不能为恒久,死也可以是一种重生,但人的思想无法违逆自然之道,所以活着的人应该注重的是活在当下的细节,垂死之人也该坦然接受寂灭的无边黑暗与静默。 不要再将过重的心思放在已经逝去的人身上了。 即便她曾经让你多么的眷念,她已经成了虚无,你也独自走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那点虚无早该散去了。 哪怕只是将对她的眷念所消耗的精神拿一半出来,放在当下。也足够使你在自身所处的世界里获得重生。 “不碍事,我只是……”承着陈酒捏了帕子替自己擦抹唇边血痕,她指尖轻柔的力量明显在颤抖。林杉望着这女子泪珠不断掉落的双眼,略微迟疑之后。第一次在她面前选择坦然直述,“……忽然想起她来,心里仍旧觉得难受。” 乘着情绪上略微失控的势头,陈酒放声辨道:“为什么你就不能彻底忘了她即便她再好,终究是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何况你还帮她把女儿养大,你亏欠了她什么” 她想问他的这邪。已经搁在她心里许久了。 现在她一口气全问了出来,心里的郁塞被全部打通的同时,又有些惧怕于得到他的答复,因为那可能是一种对她而言更真切不可修改的否决。 如果他到现在都还能直言承认。他忘不了,他偿不了,她却没有足够的青春与自信,再等待十三年了。 倘若时间倒退几天,陈酒这么向林杉大声质问。他一定会心生愠恼。在今天以前,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深深封藏在心底禁地里的秘密,他抵触任何人试图冒犯,哪怕是善意的关心无意间触及禁地边界。 但在今天,在呛咳出那一泓心血以后。他心里的某道似乎连他自己都忌于触碰的壁垒仿佛被敲碎了。 “我不知道……有时候忘不了一个人,跟亏欠无关……”林杉卷起袖角,替陈酒沾去眼角的泪水,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本来是无理可循的事情,就如你对我有情,可我何曾给过你什么我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陈酒微微怔了怔,然后她就捉住了林杉替她拭泪的那只手,掰开手掌平平覆在自己半边脸颊上,喃喃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能体会我的感受。看见你安好,我就高兴;看见你高兴,我就没有了疲倦;若能握着你的手,仿佛我的心跳会变快;如果是你主动握着我的手,我……我却想哭……” 林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仿佛粼粼波光的湖面在一阵疾风过后荡起一层长弧度的波澜。 不等他开口说话,他就听陈酒在短暂的顿声后认真地问道:“如果我忽然不见了,你会感觉到什么” 刚刚说完这句话,陈酒赫然发现,也许正是因为自己一直努力片刻不离的跟在他身边,渐渐就被他当成了身后的影子,常常被忽略的存在。她忽然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如果她忽然消失,是不是真就可以成为常住在他心里的第二道影子 她哀伤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希冀与喜悦。 林杉陡然观察到了她的这点一样情绪,心下猛地一惊,当即说道:“你不要乱想!” 意识里仿佛出现了某个画面,与此同时,林杉也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怕。很陌生的感触,却使他如出自本能保护自己的事物一样,覆在眼前女子脸上的手搭向她的肩膀,突然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你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你本来是一个坚强的女子。” 耳畔传来他的低语,他很少以这种方式、这种语调与自己说话,陈酒抿紧嘴唇,眼泪已扑簌再下。 “人不是不朽的,人的精神意念也是,我常常问自己,还要等多久呢路走得太远,我似乎一直只是在失去,而没有收获,现在连一点希望也快要离散了。”陈酒泣声说道,“为什么你的心我想尽办法却总也捂不热,我这么坚持又是为了什么。” 灶膛里许久没有添“柴”进去,明火已经熄灭,未烧透的残柴涌升滚滚浓烟,从烟囱里冒出去,在傍晚晦暗的天空依然能划出显眼的一笔,然而灶膛前相拥的两人丝毫看不到这一点。 “哎,你看,我们的厨房也起浓烟了。” “还不怪你,刚才说别人家要吃烟熏饭,嘴上不留点德行,现世报立即上头。” “切,什么报应啊都是屁。要不是大人钻厨房里去了,说要学习什么灶前烧火的手艺,那我就算刚才诅咒这镇子上所有家户今天都吃烟熏饭。也轮不到我们,你何时见酒姐把厨房弄成这样” “哦那么刚才大人说他不会烧灶。确是真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下厨的事哪要男人来做,不如你进厨房试试,恐怕不仅要烧烟熏饭,还能直接把厨房点着了。” “去你的吧!你这话也是在说你自己。” 厨房外空地上由远及近悠闲走来两个侍卫,他们只是随意聊聊,无意间路过。却不想撞上了灶前那一幕。他们先是一怔,然后脸上的表情就丰富起来,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疑惑。 连他们都仿佛习惯了陈酒影子般的存在。而忘了她与林杉之间存在的另一种可能,男女之间最正常不过的一种关系演变。 “咳……”一个侍卫干咳了一声,本来是打算提醒另一个侍卫,非礼勿视,赶紧回避。却没想到身边那个木头还在发呆,屋里的两个人却是觉察到外头的声响,松开了彼此。 “你个呆瓜,快走、快走!”干咳出声的那个侍卫见林杉即将转头看过来,再不顾什么了。手头一用力,就将身边那个接近石化了的侍卫拽住,僵直一扯,带着他飞速奔离。 “我的天,原来……”那个被拽得飞奔的侍卫仿佛才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因为跑得太快,只有半句残留在了原地。 灶前松开了彼此的两个人下意识朝门外看去,望着那两个侍卫狂奔远去的背影,屋内两人只是同时痴怔起来。 在对阮洛进行一番细致的诊查后,叶正名给出的结果是令王哲比较安心满意的。 而叶正名给出的建议,例如多走动、多锻炼,不要太依赖于卧床休息之类,则是令阮洛觉得比较欣慰的。 随后叶正名还很细心的提供了几种食材,供阮洛试试,让他可以稍微脱离一下那种类似稚孩食物的‘五味粥’。 诊查结束后,叶正名还十分有耐心的教了阮洛一套慢拳,并建议他根据自己把握好的身体感受情况,未必需要每天都练,但每次练习最好都练到微微出汗为止。 做完这一切,稍事休息后,阮洛出屋散步去了,叶正名则拉着王哲离开了会客厅。 他有一些事想要问询一下,只是由于他做事一向主次分明,控制得很好,所以直到此刻所有作为医师职责以内的事都了清,他才忍不住要开口问了。 然而等话到嘴边,他又犹豫了。 王哲看着欲言又止的叶正名,想了想后便道:“叶叔叔,你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在宫外你我叔侄相称。” 叶正名迟疑了一下,先是轻叹一声,然后才问道:“二殿下病了,你怎么也不回宫看看他” 虽然王哲言明可不拘礼,但提到另外一位皇子,叶正名仍是没有直呼其名。 除此之外,王哲自己也感觉到,眼前这个对他们王家意义深重的叶家孤人,似乎对他们王家的人一直保持着一种距离,便是体现在这宫内宫外都毫不含糊的礼仪尊卑上。 无论他明里暗里提示过多少次,叶正名仍然在某一方面十分刻板。 “你要说的是这个。”王哲沉默了片刻,才再开口道:“我这边的事儿还没了清,频频进出宫不太方便。在写给二哥的信里,我也说明了,他也表示理解我的做法。” 叶正名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变得有些清冷:“‘你这边的事’是指阮洛吧” 王哲感觉到了叶正名语气里的一丝变化,但他没有作声,只是在看向叶正名时,目光里浮升一丝疑色。 叶正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又道:“二殿下是你的兄,这跟你与阮洛之间是不同的。二殿下在信里表示理解你,那也是因为他把你当弟弟照顾,包括照顾你的想法。” 听了他这话,王哲才算是明白他刚才语气微异的原因了。 也因为这一点,叶正名的话在王哲听来,便变成来自一个长辈对晚辈地关心劝诫,而非存在什么心思揣度的臣子之言。 王哲点了点头,目光远远投出,同时隐隐绷着的心悬稍稍松弛了一分。沉吟着道:“等这边的事安稳下来,我会入宫住一阵子,好好陪陪二哥。” 顿了顿后。他又转过脸来,目视叶正名。问道:“我二哥的病因……叶叔叔可听到什么调查结果了” “连你都没有惊动,自然不存在什么严重结果了。”叶正名面色一缓,答道:“其实他跟阮洛今早的情况差不多,就是痴迷于看书,一碗羹从热乎喝到冰凉,人犹未觉,但身体是实实在在受不了的。” “就这么简单”王哲目露讶然。显然他心里对这个结果存在很大质疑。紧接着他又问道:“他身边不是一直有个宫女贴身伺候着么” “可能就是因为太依赖那个宫女的照顾了,那宫女一时有事疏忽了一次,二殿下因此就出事了。”叶正名微微一摇头,又道:“那宫女……听说是要杖毙。后来二殿下去求情,那宫女得以躲过死劫,打了二十板,驱出宫去了。” 王哲沉默片刻,随后轻叹一声。道:“二哥还是那么心思柔弱。” 叶正名平静说道:“你也觉得那个宫女应该杖毙” 王哲侧目看了他一眼,倏地一笑,道:“我说的是为宫女求情这事儿,大可托别人去做。” 叶正名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没有再说话。 叶正名沉默了良久,王哲也没有再说话——或许,他是有意等叶正名再开口因为叶正名虽然在沉默,但他的眼中明显还藏有没有说出来的话。 果然,叶正名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的把心中的那个疑团说了出来:“莫叶与阮洛住到一块儿,这样真的合适么”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实际上已经在王哲面前暴露出了很多问题。 “叶叔叔已经知道莫叶的事了”王哲目露新奇的看向叶正名。 叶正名想了想,只简单回答了几个字:“我已经知道了。” 他的回答虽然简短,却正是以这种简单明了的方式,回答了王哲已经问出、以及还没问出的诸个问题。 王哲得了这个回答,果然没有再问其它,只微笑着道:“这是父亲的决定。” 王哲的回答亦很简单,却也十分具有说服力。 他的父亲,亦是莫叶的父亲,父亲为子女做出的决定,外人毋庸置疑。 但叶正名心里并不完全这么认同,因为王哲所言的父亲,还有一个身份——皇帝。 可正因为他是皇帝,叶正名虽然心有质疑,却愈发无力去改变什么。 亭台之中,叶正名与王哲的谈话到达这一步时,便一齐沉默下来。随后两人也变得愈发沉默,直到丫鬟来唤二人前往饭厅,晚饭要开始了,两人也没有再开其它话题,而是谦让着一同前往。 来到饭厅,却见厅中桌椅碗碟都摆放齐整,却不见还有别的人在,王哲旋即就喊来白桃,让她去催其他人。 白桃先去了莫叶的卧房寻找,结果是卧房空空,她倒是看见了梳妆台上放着一本书,正是莫叶从阮洛那儿借走的那本游记。 白桃本来是不打算去动莫叶的东西的,然而在下一刻,她的目光注意到夹在书页中、只露出一角来的一张纸,她的想法在一瞬间忽然改变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翻开了那本书,直接翻到了夹着纸的那一页,将对折了两重的纸打开。 洁白的纸上,只简略写了十六个字,然而在读到最后四字时,白桃的眼中忽然升起一丝极耐寻味的神情。 除了这一丝变化之外,她的眸色依旧平静。 很快,她就将纸折回原样,放入书中夹好。临走时,她思酌了一下,将纸的一角露出书页外——正如她刚才走进来看见这本书时的样子——搁下书,她这才离开了莫叶的卧房。 随后,白桃寻到了放马车的屋舍,正要路过时,就听见一阵欢笑嬉闹声。 她听觉她要找的人似乎都在里头,前脚刚步入院子,就看见手里拿着把大刷子的杨陈笑着道:“你的手比萝卜嫩,所以马儿喜欢。要与你多亲近。” “我的手当然比这姓心老萝卜嫩了。”紧接着开口与杨陈顶撞,言辞间颇不知矜持的人,正是叶医师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白桃记得。这女孩是叶医师的女儿叶诺诺。 叶诺诺“比空心老萝卜嫩”的手这会儿正被蹲在她身旁的莫叶握住,拿着帕子反复擦着。同时莫叶还在对她叮嘱道:“罢了罢了,你别再想着喂马的事了,我看着担心。” 叶诺诺则咬着下嘴唇瞅了比她高了不止一头的阮洛一眼,满眼诧异地道:“奇怪啊,为什么我总做不到像你那样呢难道是因为你的名字里有个跟萝卜音相近的‘洛’字那这样说来,我也有啊,我还有两个。” 听到她这样直白稚嫩的话语。阮洛不禁莞尔,他想了想后便对叶诺诺说道:“因为我出生在洛河郡,所以父亲为我取此名,可跟萝卜没关系噢。” 叶诺诺眨了眨眼。不假思索地问道:“出生在哪儿就取哪儿的名,这也太随便了吧” 阮洛并不以为意,只微笑着道:“父亲是希望我像永不枯竭的洛河那样,平安一生。” 他很少跟别人提及,他出生在战乱之中。他的襁褓是颠簸的战车。 在那段年月里,身为大将身边的谋士,后又为军师,他的父亲在面对各种男儿壮志时,对刚出生的儿子。却只期许了‘平安’二字。 而在此时,他这一句话说出了口,对他名字的解义顿时就上了一个台面,连叶诺诺都已能感受到一些与字面意思不一样的东西。 叶诺诺伸出一根手指扒了扒小尖下巴,不自觉的也说起了自己的名字:“我爹给我取名‘诺’,是希望我长成一个守诚之人。不过他也说了,这个名字他本意是为男孩取的,但后来我出生了,是个女孩,他也没有改这个名字,从小‘诺诺’这般叫我,渐渐就算定下了。” 她并未意识到,按照她这说法,似乎她的名字来由也不比阮洛的名字取得认真多少。 阮洛心里倒是没记挂她刚才说过的话,只是在听她说到‘守诚’二字时,心中有了些许感触,点着头温和说道:“无论男子、女子,都无碍于做一个‘守诚之人’,叶医师对你的期许,不亚于男孩。” 叶诺诺撇了撇嘴道:“那他还把我早早送去女学,净学那斜文缛节。” 她的这句话没有再得到阮洛的评价,因为阮洛的注意力已经被刚刚走进院子来的白桃引了过去。 得知厨房那边已经把晚饭准备好,阮洛这边玩闹到一团的众人也各自放下手中的活,同白桃一起去往饭厅。 …… 宋宅今天的这顿晚饭,气氛十分融洽且热闹。而这热闹的来源,则是因为叶诺诺的存在,她实属能当首功。 还好宋家并非什么书香世家,家风虽有,但没有刻板之处,对于饭桌上的规矩,可以在特定环境中做一些改变。饭桌上差不多都是年龄相近的同辈中人,话题间很好相与。 唯一的辈分高一层的人是叶正名,但他曾有浪子之名,现在虽然收敛心性,可玩心犹在。 阮洛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饮酒,便极大方的把宋家珍藏的好酒拿出来待客。叶正名目前暂时还不需要回太医局当差,赋闲在家几天,精神上闲得慌。几盅辣汤入腹,醺然意味恰到好处,他也就不管自己那女儿在饭桌上与几个后生玩闹了。 他想着:这几个孩子真要追溯祖上,近乎全有关联,便任他们去吧! 继哲哥哥之后,叶诺诺又认了个洛哥哥。 照常理说,今天才是她与阮洛首次正式认识,关系进展不该这么快才对,然而阮洛对此并没有拘泥什么。或许他只当叶诺诺是近似莫叶的存在,没有太严肃对待此事吧! 另外,叶正名对此也没有持反对意见,他对此事的观点与阮洛有些类似,便是看在王哲在此,既然女儿都能与王哲走得那么近,那么她与阮洛也熟悉点,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并未深思太多别的什么问题。 倒是王哲对此事看得比较透彻。无非就是叶诺诺那丫头今后少不得要来阮洛这儿叨扰,若逢叶正名发火时,她也有了一个比皇宫那一个一姐更近一些的避难处。 这丫头。只有在对待自己上心的事时,才会格外多智。 王哲望着正互相往对方碗里夹菜的叶诺诺与莫叶。想了想后,终是没有将他的那点小发现挑开来讲。 他不介意于阮洛与这丫头的结交,而自见着面、大家打开关系开始,这一发展趋势已成定局,所以他愿意纵容这小丫头的小心思。 若是寻常女子如此迫切接近阮洛,即便不存在身世区别,王哲也不会松懈防备。因为那样的女子怕只会给阮洛带去麻烦。 但叶诺诺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王哲忽然心起一个设想,叶诺诺身为医师之女,多多少少耳濡目染了一些叶正名的本领,待在阮洛身边。可能也是一种助益。 念头最后转到自己身上,想到自己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又要离开京都,他目光微垂,视线落入手中酒杯里。 置于饭厅里的所有灯盏已都被点亮了,光线充足。王哲轻轻弹指在酒杯上。细白瓷的酒杯里,清亮的酒水起了波痕,虽然微浅,却能看清。王哲凝神其间,仿佛看见了阳光下的湖波。 闲散了许久。真正要考验自己的任务即将到来,他将离开这一桌可敬可爱的人,向西远走。或许三年、或许五年之后,他才可能有机会与大家再相聚。他希望这一群人能够走得近一些,不要还没等他回来,这一桌人已经‘散伙’了。 游历四方,经历过不少离愁别绪的他本该不容易再生这种情绪,但是在今天,离别在即,对于同桌的这几人,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长出一丝离愁。 也许是因为此间有太多他分外在意的人吧! 饭桌上不止爆出‘叶诺诺认兄’事件,随后还爆出‘王哲收小妹’事件,最后演变成‘莫、叶二人姐妹结拜’事件。 当然了,这个结拜礼式不太正全,只是于饭厅里互相拜了拜。 关系似乎乱了,但乱得一团和气。事态的这些变化,使场间气氛渐渐又拔高了,亦冲淡了王哲心头愁绪。 王哲一口饮干杯中酒水,然后把酒杯倒扣,推到一旁,便是不准备再饮了,也在心中暂时扣下一档子事,然后投神于挑逗叶诺诺的‘大业’当中。 在欢声笑闹中,叶诺诺时不时的观察着桌一旁缓缓酌酒的父亲。她不是担心父亲会训斥她在饭桌上闹腾——事实上这一顿饭都快吃完了,叶正名的脸色依旧一派平静,显然就是放手不管了的做派——而叶诺诺心里记挂的,实也是另外一件事。 她很想就着今天与莫叶结拜的热闹氛围里,说出莫叶救过她的命那件事,但是她又顾虑着父亲在场,而那天与她一同落水的还有公主,说出此事没准真会让父亲暴跳如雷,所以她只能忍了又忍,将这件事再次埋藏在心底。 总之,结拜的仪式虽然简单,但叶诺诺自己对这结拜之事,所持的态度是非常认真地。 这一顿晚饭,因为这些‘节目’的陆续出现,吃饭的主题差点弄丢了。饭毕后,眼见时间不早,叶正名父女也来不及多耽搁,刚离开了饭桌,就登上了杨陈在门口备好的马车。 临别之际,莫叶终于在阮洛目光的提醒下,想起那药糖的事。 正好叶正名也在场,听了莫叶的求索,只略斟酌了一下,就满口答应下来。除此之外,叶诺诺还当场拍胸脯,答应次日就会把叶家制作的这种药糖储备送一些过来。 送别叶家父女,夜色渐深,王哲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随后莫叶才知道,今晚王哲要留宿于此,因为他还有些不放心,怕早上那事会再来一次。 王哲是放心了,莫叶却有些不放心起来。 遥见书房里仍亮着灯火,不知道王哲与阮洛还在聊些什么,竟还不歇下。莫叶折转身往自己的卧房行去,心里记挂着今夜要来的那个人,不禁有些担心。 ps:这章写完我感觉自己快挂了。开文这么久,首次这么密集的写言情戏码,原来只是纯粹的言情句子,也写得这么伤神啊。另,林杉就是一个自带理工男属性的人,他对别人的谦和都是带有距离的,多么的别扭啊~ 如果您觉得网不错就多多分享本站谢谢各位读者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