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安静的时光
吃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小食堂里面几乎没什么客人，三三两两的服务员，正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就看见捂得严严实实的周慧，和一脸傻样的王一男走了进来。 王一男要了一个小包间，坐进包间里，周慧才能把帽子，围巾还有墨镜摘下来透口气，看着她长出一口气的模样，王一男暗自警惕，“我可千万不能出名啊”，显然，他还是太天真了。 周慧出生在大米国，不过算是苏市人吧，因为她父母都是苏市人，可能这也是当年娄华选择她出演《苏河》的原因。 和典型的江南女子一样，周慧个子不高，精致、聪明，还有一点点世故的狡猾，虽然在大米国出生，周慧的家庭还是那种典型的中式家庭，说中国话，看白话文，还有文言文，唐诗宋词更是日常功课，甚至周慧还写得一手不错的毛笔字，比王一男强多了。 周慧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在苏市边上一个小镇长大，那个小镇上差不多一半的人都姓周，所以，大家应该知道那个小镇的名字了吧， 当然，江南女子还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不吃辣，而相反，王一男来自蜀省，棉花市和蜀省其他城市一样，做菜那是无辣不欢的，什么辣椒、尖椒、小米椒、花椒使劲放。王一男拿起菜单，点了松鼠桂鱼，上汤娃娃菜，还有一个西湖牛rou羹，周慧不禁多看了王一男两眼。 可以啊，看不出来平时一副懵懵懂懂样子的王一男，点菜的时候还是蛮能照顾女孩子的。 由于客人少，厨师都很闲，菜上得很快。 帝都大学小食堂果然不负盛名，以王一男可怜的鉴赏能力看起来，跟邓若烟那个高档会所里面的大厨比起来，好像也没有明显的差距。 周慧父亲是天体地震学家，母亲也曾经是NASA的技术人员，家学渊源，周慧自己也挺喜欢天文学、宇宙学的，相对某些确信大地是平的明星，周慧跟王一男还是有很多共同语言。 这不，两人因为大爆炸理论，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我觉得大爆炸理论肯定是错误的，要不怎么解释奇点之前，奇点之外“，这是周慧的观点，（大爆炸理论是根据爱因斯坦。哪都有你的广义相对论，里面核心的一个宇宙方程：Rμv-(1/2)Rgμv=kTμv，我也看不懂，反正很厉害就是了，推导出来，我们所在的宇宙起源于150亿年前一次大爆炸，爆炸发生在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的量子真空海的一次能量涨落中）。 “时间和空间是依赖与存在的，没有存在的时间和空间没有意义，所以讨论奇点之外是没有意义的”，这是王一男的观点，也是正统宇宙学的观点。 “你这说话的腔调，跟我老爸一模一样，我最烦你们这些科学家了，就像鸵鸟一样，对于超出自己认知以外的事情，一句没有意义就打发了，没有面对未知的勇气”。 “这不是鸵鸟，而是对人类的认知能力有清醒的认识，承认我们无知，才能真正成长”，王一男说， “难怪牛顿最后会变成上帝的忠实信徒呢，知道的越多，不知道的就更多，是不是科学发展到最后都会变成神学？”周慧问， “也许吧，从信仰的角度，科学和宗教其实是很相似的，都对自己的信仰有着绝对的信心，但是不同的是，信教的人信仰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上帝，就像系统老爷爷一样，上帝是一切问题的终极解释”， “而我们所信仰的，是大自然本身，我们会赞叹，像宇宙一样宏大，像夸克一样微小的大自然，居然会如此和谐和统一，居然能被我们这些大自然的创造物，如此卑微的生命和智慧，所描述，所理解，甚至某种程度上，去预言”。 “这个世界最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它居然可以被我们所理解”。 “每当这个时候，我们经常会感叹，这真的是神迹啊，在我们眼里，大自然本身就是神，而不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上帝”。 “1919年11月6日召开的英国皇家天文学会和皇家学会联合举行的大会上，天文学家罗伊尔宣布，星光确实按照爱因斯坦引力理论的预言发生偏折，你能体会到，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改变了的那种感觉吗？”，王一男看着周慧，目光似乎在赞叹她美丽的容颜，而王一男的视线又仿佛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停留，投射在虚无的远方。 “从那一刻起，我觉得在科学家眼里，上帝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爱因斯坦仅仅在自己的大脑中做了一个合乎逻辑，在他来看是不言自明的假设：物理定律的形式在一切参考系中都是不变的（大刘的小说中，三体人正是通过智子制造这个假设不成立的假象，摧毁了人类的科学！）”。 “通过一系列的数学推导，爱因斯坦预言，光线将在经过太阳的时候，被它巨大质量产生的引力所弯曲，于是在日食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到原本被太阳所遮挡住的星星，仅仅通过一个基本假设和数学，爱因斯坦预言了星星出现的位置”。 “确实很神奇啊”，周慧点点头，她父亲也给她讲过这个故事，当然，那时候她还太小，没法体会到今天王一男所表述的那种震撼，那种巨大的冲击。 “你能想象爱丁堡爵士拿起冲洗出来的底片，看到太阳边缘上，那颗原本应该被遮挡住的星星赫然在目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吗”， “那一刻，阿尔伯特.爱因斯坦，他就是上帝”。 “我还记得我父亲跟我说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一次爱因斯坦在普林斯顿上课，有一个学生就问他，假如他的预言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他该怎么办”，周慧说， “我记得爱因斯坦是这么回答的”，王一男也听过这个故事， “那我会为亲爱的上帝感到难过，毕竟，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虽然多半是杜撰的故事，不过我相信，如果有人真的傻到去问老爱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得到类似的回答”，王一男说。 虽然没有被王一男说服，开玩笑，说服一个固执的女人，比预言光线弯曲的角度，难度可大多了，周慧仍然表示不能想象，没有时间和空间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他们在关于上帝的问题上，还是达成了共识，一个姓爱的上帝，比姓也的上帝，好像要靠谱一些。 小食堂的服务员，端茶倒水特别的殷勤，有可能是认出了周慧大明星的身份，有些跃跃欲试。不过听到王一男和周慧讨论的只言片语，很快冲击了她们的猜想，开玩笑，大明星会跑到帝都大学的食堂里面来讨论宇宙学？你是逗我的吧。 所以一直到王一男结账离开，也没有人冒险上来要个签名啥的。 一共花了一百四十软妹币，看着王一男结账，周慧说，“这顿不算啊，这么便宜的一顿午餐，也亏得你好意思”。 “必须不算，下次你说地方，只捡贵的不要对的”。 吃完饭，王一男要继续回图书馆查资料，周慧看来今天是赖上他了，“反正我今天没事，跟你去图书馆看看吧”， 王一男一想没事，帝都大学的大多数图书馆，包括物理系的图书馆还是蛮开放的，有很多公共阅览区，“那就跟我走吧，让你也见识一下，一只科研狗无聊而枯燥的日常生活”。 物理系图书馆在一片树林里，是那种上世纪初的老建筑，用料极其的扎实，厚厚的砖墙，王一男估摸着得一米多厚。公共阅览区放了几张巨大的桌子，房间里空空荡荡，没几个人。 王一男让周慧找个地方坐下，在边上拿几本自由取阅的杂志和报纸看看。安顿完周慧，王一男走进图书馆巨大的资料库中，新世纪以来，各种学术期刊都有了网络版本，基本上只要有互联网，就能随时访问最新的期刊杂志。 但是王一男需要了解整个氧化物超导领域，以及晶格理论的历史研究，就不能仅仅查阅这些网上的资料，否则，你在论文中提出一个理论，自己以为很新颖，结果别人告诉你，克莱登大学的奇怪博士，早在1980年就发表了相关的论文，那可就尴尬了。 王一男首先找到那种历年的综述性论文，一般每个领域的大牛，隔段时间就会发表一篇这种类型的论文，虽然没有什么新东西，就是对过去一段时间研究工作的总结，但是大牛写的这种综述就是能发表，而且确实也有参考价值。 至于小猫小狗之类的科研狗想要写综述。。。您该哪呆着就去哪呆着吧。 找到这种每隔几年就有一篇的综述之后，王一男基本对相关领域的全貌就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然后再根据自己的需要，找到那些综述里面提到的，可能跟自己相关的论文，再仔细的研读。 有必要的话，论文里面所列举的参考文献，也得挑出重要的几篇仔细看看，这些参考文献里面，往往也会隐藏着不少干货。 王一男搬出一大叠影印本，坐到周慧的旁边，拜华国发展中国家身份所赐，影印一些学术期刊，是国际知识产权法对发展中国家所允许的豁免特例，不算侵权。 周慧摘下围巾和墨镜，仍然带着小圆帽，看着身边专注的翻着杂志，还不时做着笔记的男人，目光满是温柔，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给王一男的发梢染上一层金黄的颜色，偌大的阅览室里面，只听见偶尔笔尖的沙沙声和键盘声。 “好像，这样安静的日子也挺好”，周慧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