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错中缘雀巷临芳
伫立长堤,淡荡晚风起。骤雨歇、极目萧疏,塞柳万株,掩映箭波千里。走舟车向此,人人奔名竞利。念荡子、终日驱驱,觉乡关转迢递。 何意。绣阁轻抛,锦字难逢,等闲度岁。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此情怀、纵写香笺,凭谁与寄。算孟光、争得知我,继日添憔悴。 人常言,帝都自古多繁华。 于是,这帝台春景,自然少不了精雕细琢的华丽。且不提皇宫大殿与王族府邸的奢靡华贵,单是那城东市坊的人来人往,拱极大道的车马奔腾,便已超出普通城池不知几个层次。就连雀儿巷这般烟柳画桥之地,也是数不尽的风流华贵。雀儿巷的正中央,伫立着一个叫临芳苑的地方,这里是帝台最大的寻花问柳之处。常来这里的风流之客,不乏位居人臣的官宦后裔,亦不乏挥金似土的富豪商贾,甚至王公贵族,也要在闲暇之余来这里“玩耍玩耍”。 方才柳永这首《定风波》,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吟曲子的歌姬唤作禾嫣,是这临芳苑东家徐阿娘的宝,可谓色艺双绝。光顾临芳苑的人们,都盼着能和这帝台城头号花魁饮酒对诗,共度良宵。 这禾嫣本是一落魄女子,父母双亡,落难到繁华帝台。徐阿娘便是在临芳苑的门口发现了倚在墙根奄奄一息的禾嫣,将其救下,带到临芳苑。至此禾嫣便做了风尘女子。 这并非禾嫣所愿,若不是流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谁愿在这里与那些匆匆行客一夜风流? 一曲终了,禾嫣将捧在怀里的琵琶轻轻靠在了床头,摩挲着因拨动琴弦而微微疼痛的玉指。耳边似乎听到楼下响起了嘈杂之声。 “呦,这不是姬公子吗?您可有日子没来光顾光顾了。”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男子涌进了临芳苑。徐阿娘满脸堆笑着迎上去,小折扇不住地为男子扇着凉风。男子推开了徐阿娘执扇的手,将小褂一撩坐在了靠门的椅子上。 这名被称为“姬公子”男子衣着华贵,眉宇轩昂,慢慢撑开一把做工精致的折扇缓缓地扇动。四名管家模样的随从恭恭敬敬地站在男子身后。姬公子巍然地坐着,俨然一富家公子的派头。 徐阿娘忙从桌上拎起茶壶向男子座位前的茶杯里倒水,眼神却一直向姬公子宽大的袖口瞟去。 姬公子会意,点了点头,从衣袖中取出一大锭银子,啪地一声磕在了桌沿上,茶杯里震起点点水花。 徐阿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迅速将银子收好,安排伙计伺候好姬公子,自己转身上了楼。 “好闺女,姬公子来了。” 徐阿娘这句话是对禾嫣说的。 禾嫣正欲起身关门休息,闻听此言,檀口半开,两步便踏出了自己的寝室。正迎上喜上眉梢的徐阿婆。 “闺女怎么出来了?快些进去,我这就让姬公子上来。”徐阿婆将禾嫣轻推入房中。这就要下楼去唤姬公子,不料姬公子动作麻利,已然走到了寝室门口。 徐阿婆险些撞上进门的姬公子,低了低头表示歉意,仍是喜滋滋地将姬公子让进了屋,走出去轻轻把门关上。 禾嫣一转头,眼神正好碰上了姬公子的眼睛,脸上原本的喜色却稍稍暗淡。 “凌烟。”禾嫣声音显得有些微弱。 “禾嫣姑娘!”姬凌烟则显得激动,几步便来到禾嫣面前,两只手放在禾嫣肩头上。禾嫣面颊泛红,一扭身挣脱开来,低头不再正视姬凌烟。 “八百两雪花纹银,都准备好了。”姬凌烟并不在意禾嫣的拒绝,眼神依然注视着禾嫣那张美艳无双的面庞。那抹绯红更使禾嫣显出几分娇媚。 “什么八百两?”禾嫣喃喃道,目光仍然没有落在姬凌烟的身上。 “你忘了?我说过要赎你出去!”姬凌烟语速微微加快。 禾嫣一怔,抬眼看着姬凌烟,姬凌烟正焦急又兴奋地看着自己。禾嫣正欲开口,面色却又沉了下来。转身坐在了床边的梳妆台前。 “我不走。” 禾嫣的语气仍是那么微弱,却将这三个字说的如此坚决。 姬凌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禾嫣会拒绝,且拒绝的这么干脆。在前往临芳苑的路上,姬凌烟一直在憧憬着那能够和禾嫣终成眷属的美好。 “是不是舍不得这里,亦或是……还没有准备好?”姬凌烟稳了稳心神,试探地问道。 与禾嫣交往了近四年,姬凌烟知道她并不是随意变卦之人。 禾嫣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久久没有回答。 姬凌烟走到禾嫣身边,看着镜子里禾嫣的脸色。 果然最美镜中人。 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姬凌烟沉默了。 镜中的禾嫣,那样坦然,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就像在每天清晨给自己梳妆那样。 “我先回去了,三日之后我再过来。”姬凌烟认为禾嫣没有考虑周全,便宽限给她三天的时间。说着轻叹一声,退出了房门。 临走之时,姬凌烟看了一眼禾嫣。禾嫣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看着梳妆镜,连头也不回。 姬凌烟顿时感到一阵心酸,两臂一缩将房门关好。 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禾嫣一眨眼,两颗炙热的泪珠滴落在桌上的胭脂盒中。赤色的胭脂被打散,和泪水融在了一起,红地如同鲜血一般。 徐阿婆正在楼下喝茶,听见楼上的关门声。抬眼一瞧,姬凌烟面如土灰般走下楼来,以为又出了什么事。姬凌烟走下楼径直向徐阿婆走来,徐阿婆心里一激灵,生怕姬凌烟是找她要回那一锭银元。 “徐mama,”姬凌烟走到徐阿婆身边,微微一俯首,“三日之后,我八百两银子来向你要人。”说罢,向那四个早已恭候多时的随从一挥手,扬长而去。 徐阿婆明白姬凌烟的意思,却喜忧参半。八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可一旦花魁离去,这临芳苑恐怕再无这般红火。 远瞧着姬凌烟跨步上马,与那四个随从渐行渐远,徐阿婆心里犯嘀咕,仍打着精细的算盘。目送姬凌烟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徐阿婆摇摇头,转身正欲上楼,却不料被一个宽大的身影死死地挡住了去路。 徐阿婆一惊,随着这幅身影向上看去,脸上顿时变颜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