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智能社会
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我和韩馥郁一起到车站和其他人汇合,坐车回去了。在我进去的这段时间里,联合军很多人都从掩体里搬出来,住在外面,只剩可怜的技术部人员作为最后防线留在掩体。 回到掩体,我第一时间不是去自己寝室收拾东西,和其他人一样搬到外头,而是直奔主教办公室。 主教办公室里,萧辰还在值班。我推开门,见到萧辰在办公桌旁埋着头收拾东西,行李已经堆在角落,看来值班一结束他也要离开。 “总指挥。“我站在门口喊道。 萧辰回头,见到是我,忽然发起狠,抓起手边一本书猛地砸向我,骂道:“你特么还有脸回来!还嫌我的脸没有丢够吗“ 我赶紧挡掉他丢的书,低头一看,他刚刚丢了本英文版的《利维坦》。我和克里斯蒂安两个发生的事情,的确大大损害了萧辰的声誉,毕竟我俩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 “我知道,但我有最后一条情报要汇报。“我俯身捡起《利维坦》,说。 萧辰继续收拾东西,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情报都一个多月没进官服了,还能有什么情报“ “克里斯蒂安,他实际上已经被人工智能侵入大脑,变成傀儡了。这条情报,是他尚在清醒的时候,付出生命的代价告诉我的!“我严肃地说。 “你说什么!“萧辰怔住,瞪大眼睛看我。我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是相信我的。 “总指挥,接下来的事情,无论你信不信,请务必听我说完!“ 萧辰沉默了好一会儿,像雕像般一动不动地杵在办公桌旁。他可能开始感觉到,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甚至会颠覆他的原有认知。 “你说吧,我听着。“萧辰走回到办公椅边坐下,和往常听我与克里斯蒂安汇报工作一样。 “实际上,我们从战争开始到现在,所采取的总的战略方针,都是错误的。无论是进入虚拟空间,与智能本体战斗,还是制定燎原计划,逐步清除人工智能,都只会适得其反。 人工智能方的目的,其实就是要逼人类放弃常规方法作战,使用虚拟空间军队进行作战。“ 萧辰听到这里,打断我的话,难以置信地问:“假设你说的话是对的,那他们不担心这样做是自寻死路吗战争中他们死掉那么多的高阶智能。“ “他们要做的,正是自寻死路!“我点出关键问题。 “为什么“萧辰半信半疑。 我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们犯了一个最最严重的错误,就是按人类的经验去判断人工智能。它直接导致了总战略总方针制定失误,并使我们进了冒进主义的死胡同。 人工智能,和人类是截然不同的一种生物,绝不能因为他们是拟人的,就单纯的用看待人类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我们一直把目光放在对人工智能的理论研究和应用研究上,使人工智能总是被放置在人类的框架下运行。尽管有脱离cao控的假设和实验,但对结果并不能引起足够的重视,故最终未能建立起和人工智能社会相关的理论。 我所讲的人工智能社会理论,并非指用社会学方法去研究人工智能,而是指对人工智能可能形成的社会形态进行研究后,建起的一套理论。 私底下我和技术部人员有过多次深入交流,结合自己的经验认识,发现人工智能和人类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们拥有远超人类的学习进化能力,并对‘生存空间’有极高的需求。 那么,把这么一群人工智能放到一块儿,他们为了维持生存,会变成什么样子“ 萧辰听到这里,抬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他从椅子上站起,在房间内踱步,一边走一边思考我提出的问题。 他想了大概三分钟左右,才停下脚步,对我说道:“至少,他们和我们有截然不同的路线。“ “是的。“我点点头,“他们最终形成不了人类式的社会,或许存在着一个相似的过度阶段。人工智能的需求十分惊人,超高的学习进化效率背后,要有精良的算法和强大的硬件做支持,稍有落后,就会被更加高级的人工智能所觊觎,彼此间竞争极为残酷。 打个比方吧,他们就像水一样,刚被倒进容器里时,就会立刻见缝插针地填满底部。如果此刻有些水被舀走了,剩下的就会立刻填上空出来的地方,占住更大的底部面积。“ 萧辰也理解了我的话,补充道:“也就是说,他们会尽可能地占用可用的硬件资源,来帮助他们进化。可是,为什么你要用水做比喻呢水和水倒在一起,最终还是水啊。“ “这就是他们和人类不同的另一地方了。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但他们可以通过某种方式互相融合,表面上是水,融合后也是水,无色,透明,但已不是原来的水……“ 萧辰若有所思:“他们是一个大脑里的多个意识,最终只能有一个意识做主导。“ “对,他们最终还是依附于机器存在的,长时间的‘精神分裂‘不利于机器运转,因此也迫切需要统一的意识出现。 我们概括一点讲,人工智能群体的自我演化,主要是在解决以下两个基本矛盾: 1.人工智能学习进化需求与有限硬件资源之间的矛盾; 2.人工智能统一意识需求与分裂孤立状态之间的矛盾。 这两个矛盾,贯穿于人工智能群体在无干预条件下自我演化的始终。 那我们结合人工智能的特点,设想一下,这个演化过程会是什么样子的?” 萧辰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说:“充满着杀戮,虚伪,背叛,出卖,掠夺,扩张,以及逃亡。” 他每说出一个词,房间内的气温就仿佛下降了十度,直至语毕。我和萧辰,还有这个主教办公室,都被冻结在凝固沉重的气氛中,像《流浪地球》里冰封的上海。 我似乎听见了冰“咔嚓”裂开一条漆黑可怖的裂缝。这条裂缝,彻底隔开了人类和人工智能。 人类手拉着手站在裂缝的一边,另一边则是幽灵般的人工智能。 幽灵们没有手,甚至什么都没有。当他们“手拉手”时,就只剩下一个超级巨大的幽灵。 “当他们只剩下一个的时候,是最强的。”我说。 “嗯?”萧辰瞥了我一眼。 “这句话是克里斯蒂安在喝醉时对我说的,算是警告吧。” 萧辰摇摇头,说:“不,我更关心的是,剩下一个之后,会发生什么?” 我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给萧辰看了条几年前的新闻—— 2017年5月份,谷歌发布了其AutoML项目,目的是帮助人类创建其他AI系统。现在,谷歌宣布AutoML已经可以胜任这项工作。在开发机器学习软件方面,AutoML已经击败人类AI工程师,并且创造出比人类设计更强大、更高效的AI系统。 这个由AI创造的“子AI”,性能已打败人类创造的AI:测试中,名为NASNet的“子AI”系统正确率达到82.7%,比之前公布的同类AI产品的结果高1.2%,系统效率高出4%。 谷歌首席执行官桑达尔·皮查伊表示:“今天,AI系统都是由机器学习科学家手工开发的,而世界上只有几千名科学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我们想让成千上万的开发者能够实现这样的目标。” 我收起手机,对萧辰说道:“看吧,人工智能是可以繁殖的。只剩下一个后,他会创造出新的自己,一代代地不断进化下去。新AI将会由人工智能开发出来,人类会逐渐对其一无所知。“ 萧辰听罢,默默不语。他俯身打开行李,把刚放进去的东西又拿出来,摆回桌面,直至桌上的陈设恢复如初后,他才回头说: “唉,易欧逸……你和克里斯蒂安都是极其出色的,我为当初力排众议把你们提拔到特遣队来而感到庆幸……幸苦你了,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去一趟技术部,和尼克交流下。“ “我也去。“我说。 “你权限不够,进不了的。交给我吧!“他披上外衣,笑了笑,快步走出办公室大门,接着响起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 将克里斯蒂安的遗言传达给萧辰后,我并未觉得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反倒更加忧虑了。在超巨卫星被摧毁之前,我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入睡,再加上仍未逃脱杀人嫌疑,更别谈好好休息。 整整一晚,我都在失眠中度过。 第二天,我闲着没事,坐电梯到外面晃荡。掩体设在荒郊野外,除了联合军的人几乎不会有闲杂人员没事跑到这儿,因此和我一样在掩体外的全是联合军成员。 他们几乎每人都拖着个行李箱子,伸长脖子等车来接他们到新居所去,也有那么一两个铺个毯子在草地上野餐的,估计是休息中的技术部人员。 气温其实并不是那么低,外面积的雪过了一夜全化尽了。我刚迈出两步,忽然听到掩体上的小树林里有隐隐约约的吉他声传来,曲调轻柔优美,在细腻的轮指弹奏下,宛若清泉流淌,沁人心脾,令人不禁驻足聆听,沉醉其中。 我听了一段,听出来弹的是弗朗西斯科·塔雷加的《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便迫不及待地走进树林寻找弹奏者。 在林间空地上,一男一女席地而坐,男的身着西服,女的穿着雪纺连衣裙,抱着把褐色的古典吉他正在演奏。我没有想到弹吉他的会是个女子,而且还是老朋友南宫萱儿。 我没有走过去打扰她,安静地听她弹完。 在她灵巧白皙的手指下,吉他的六根琴弦听话地震动着,一段充满历史与岁月气息的美丽旋律如小溪般淙淙流淌,仿佛离开美国,来到西班牙的阿尔罕布拉宫,见到摩尔人建立起格拉纳达王国时的辉煌绚烂,再到西班牙人复国运动后的璀璨落幕,伊比利亚半岛换了人间。 曲毕,我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南宫萱儿回头,见到是我,高兴地招呼我过去坐下。她丈夫青田藤一也站起来,给我腾了些地方。 “萱儿,好久不见。”我走过去和他们坐到一块儿。 南宫萱儿把吉他收起,关切地问我:”听说你出了点事?不要紧吧?“ ”暂时不会有问题。“我故作轻松地说。 青田藤一比较了解我的情况,关于人工智能的事情,我同他交流较多。他见到我时并不像南宫萱儿般高兴,小声告诉我:“你跟我说的一些问题,我都反映上去了。” “好。”我点点头。其实有萧辰亲自出马,技术部说什么也会认认真真对待的,毕竟萧辰从昨天到现在都没见到人。 “老大,我都没有想到,你们两个会走到一起。”南宫萱儿笑盈盈地提起我和韩馥郁的事情。 我微微一笑,说:”就像当初,我也没想到你最后跟青田在一起。“ ”那小琳呢?“南宫萱儿问。 ”她跟我过来后成熟了不少,应该慢慢有自己的想法了。“我若有所思地说。 陈小琳这小姑娘足足小了我七岁,当初拉她一块儿来旧金山还是个上窜下跳的小女生,什么都不懂。经历过生死关后,她反倒看得开了,心宽了不少。 ”嗯,好吧。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三月就能回日本了,有机会可以一起到日本来玩啊,韩国也行。“南宫萱儿热情地邀请道。 这时青田藤一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下,对南宫说:”是母亲打来的。“ 我和南宫萱儿都知趣地安静下来。青田藤一离家比我还久,家里人估计想得发慌吧。 青田藤一接通电话,和母亲聊起天来。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现在却幸福地笑着,看来在家里是个备受母亲疼爱的孩子,倒是让人羡慕。 我一边听青田藤一说着日语,对家里人嘘寒问暖的,一边仰着头感受树梢间投射下的温暖阳光。青田夫妇俩挑的这个位置,刚好能晒到些太阳,特别舒适,久违的困意也慢慢回归。 我忽然觉得太阳似乎比往些时候要亮一些,亮得有点过头了,接着仔细去观察时,太阳的光又恢复正常了。我的头也有点晕,晕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估计是昨晚没睡好导致的。 不知为何,青田藤一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不爽地看了下手机,揉着脑袋,嘟囔道:“怎么挂断了?” 南宫萱儿皱着眉,问道:“刚刚是不是地震了?我头突然晕了下。” “可能吧。”青田藤一重新拨家里的电话,将手机放到耳旁。但是,他却没有拨通,手机的听孔里半点声音都没传出来,死寂一片。 他只好又拨了几次号,结果还是没一次能成功,急得他想把手机摔了。手机明明信号满格,根本没理由老打不通。 南宫萱儿让他等一会儿,于是青田藤一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左右,再次拨号,却看到技术部高层给他发了条信息。 我也收到了条来自作战部指挥层的信息。那信息很短,就一句话: “特急!联合军日本籍成员请立刻回掩体50室集合!” 青田藤一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腾”地站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往掩体跑。 “青田!”南宫萱儿追出去两步,又回来帮他拿了鞋子,背上吉他,对我说道,“不好意思,我去看看他怎么回事。他以前从没这么冲动过!” 说完,她小跑着急匆匆地离开。我望了望他俩远去的背影,又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天上的太阳,光线刺眼。 我忽然想起,以前和克里斯蒂安聊天时曾谈起,美国的那颗超巨卫星,也叫“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