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琴之语
待人散去,吴量音将一张曲谱交给李云泽。李云泽拿到这首曲谱一看,曲名《湖月溪山》,有起、承、转、合四个部分,曲谱纷繁复杂,想要学会怕是要多下一番功夫。 接下来几日,李云泽用心记诵曲谱。此曲有些奇怪,与云洲的乐理、乐律大为不同,然而品其韵声又极为悠扬雅致。故李云泽记诵起来只觉繁难还在意料之上,他的灵识又刚恢复了些许,牵引体内灵元运转都做不到,记诵起曲谱来常觉头昏脑涨,记过便忘。李云泽心想,距三月十五日不到一个月时间,能把这首曲子学个五成就不错了,还是及早言明,不要误了人家的大事。 次日早上,孤弦先生吴量音来访。当日禹管事介绍吴量音时,座中无不惊动,唯独李云泽年轻识浅,并不知断弦先生是何许人也。之后李云泽专向万一夫打听过此人,才略知其事迹。吴量音成名源于一次斗琴雅会。百年前,燕归楼一名乐师在外声称,天下乐师无能出燕归楼之右者,引来同行声讨。云洲五十余位音律名家汇集未央城,邀约燕归楼举行一次斗琴雅会。燕归楼派了名不见经传的吴量音出战,当时吴量音cao的是一把奚琴。演奏之前有人在琴弦上暗动手脚,吴量音方奏而一弦绝。吴量音更不易琴,只用一弦终其曲,丝毫无差,座中无不叹服,吴量音也因此得了孤弦先生的雅号。除技艺外,其艺德更为世人所重,提携后进不遗余力,凡有登门求教者,莫不尽心指点。 吴量音来访李云泽深感意外,一位是乐中大匠,一个是落魄少年,有些受宠若惊。落座之后,吴量音开门见山,问起曲谱习练状况。李云泽心内惭愧,道:“贵号薪酬优厚,小可敢不尽心。这几日记诵习练曲谱。只觉此曲难度甚大,量力而言,小可自问难以在一月之内学会。非是推脱,实是力有未逮,还请贵号另觅贤能。”吴量音沉吟道:“小李先生所言是实情。不若这样,老夫钻研此曲数十年,也有一些心得,愿与小李先生切磋琢磨。学得成自然好,学不成也怨不得小李先生,你看如何?”话已至此,李云泽难以拒绝,道:“切磋琢磨四字委实不敢当,能得断弦先生指点是小可之幸,定当尽力而为。”如是别人得到吴量音的指点,定会欣喜万分,李云泽视音律为娱情之物,从未打算以此为业,除感佩吴量音有先生之风外,并未有分外之喜。 虽然吴量音有言在先,成与不CD无怪怨。李云泽自觉受人之托,不敢懈怠,早晚勤练不辍。他基础扎实,悟性甚佳,又有名师在旁指点,七日之后,已能断断续续吹奏此曲。吴量音大喜,从无到有最难,从一至百相对容易。照此进度,再过几日,李云泽足以熟练吹奏此曲。又七日,李云泽已能与吹奏无差,所欠者惟火候而已。吴量音十分满意,这少年口无夸夸之言,行事勤恳踏实,便起了收徒之念。试探了一次,李云泽婉言相拒,便不再提及,只是将自己多年对音律的体悟在日常交谈中点滴相授。 距月圆之夜尚有十日,李云泽被吴量音带到迭翠楼。路上,吴量音告知李云泽,湖月溪山乃是琴箫合奏之曲,由溪君姑娘cao琴,自今起至十五日专与溪君姑娘习练合奏。 迭翠楼前摆放了一张椅子,一张茶几,并有茶水果品。李云泽想起初来之日与琼姑争吵的楚公子,想见溪君一面不可得。想必这位溪君姑娘对男女之防看得重,才有这楼外和韵的安排。李云泽觉得无甚妨碍,一者乐音以声传情,不必非得当面,二者女子闺阁,素不相识的男子岂能随意出入?只不知这溪君姑娘是何许人也,溪君应该是号而非名。从这二字看,想必这位姑娘对莲荷情有独钟。吴量音在楼外高声道:“姑娘,小李先生已至。”说完便自行离去。 楼内噔噔噔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稍顷,一位梳了双丫髻的及笄少女出现在门前,对李云泽叉手左腰,俯身微揖,笑嘻嘻地道:“我叫锦瑟,是姑娘的侍女,李先生若有所需尽管吩咐便是。”不待李云泽答话,紧接着道:“姑娘说了,为了方便,约定以琴声为号,宫音一声是为开始,商音一声是为稍歇,角音一声是为用茶,徵音一声是为致谢,羽音一声是为结束,李先生可明白了?”李云泽心道,这溪君姑娘真是玲珑心思,别出心裁。口中道:“明白了,多谢锦瑟姑娘指点。” 落座后,楼上先是起了一声角音。李云泽会意,饮了一口茶水。过了一会,宫音响起,李云泽也回以宫音。《湖月溪山》以琴音起手,而后箫音对答,而后有琴箫交错,又有琴箫步合。两人初次合奏,中间错漏百出,琴箫极不相谐。一曲罢,楼上传来一声商音。第二次,李云泽极力想跟上对方的节奏,心思一急,反而或快或慢,出错更多,连带把对方的琴声也打乱了。一曲奏罢,李云泽心中十分不安。 楼上,锦瑟撇嘴道:“这人不成呀,我一个外行都听着不对劲。要不把他叫上来,姑娘你亲自教教他。”溪君道:“人家十几天学会此曲,起码不比我笨,一时失误何必在意。”说完,先是弹出一声商音。随后素手拂弦,清净安宁之音缓缓流出。李云泽听了几个音符,辨别出是古曲《清静经》。《清净经》是上古流传下来的乐曲,源出古籍《清净经》,本是炼心养性之术,不知何人以经意通曲意,谱做古琴曲,其旨在遣欲杜妄,其用在宁心安神,更有医者以之疗心疾。 溪君琴技高妙,不在吴量音之下,无怪乎吴量音带李云泽来后,直接离去,盖因没有留下指点的必要。琴曲传神,李云泽心思渐渐随琴声安宁下来。细细体察,连灵识都觉得恢复了些许。心道:难不成《清静经》还有助于灵识恢复不成?只是现在不是验证的时机。将此事放在脑后,与溪君又合奏的几遍,李云泽趁稍歇的功夫,仔细思摩对方奏琴的格调习惯,很快大有长进。时光近午,楼上先是一声徵音,而后一声羽音。李云泽知晓上午习练至此,朝迭翠楼内一揖,退出院落。 回到住处,便急欲验证《清静经》是否有助于灵识恢复。此曲他没有学过,现学又没有功夫。想了想,来到万一夫居处,寒暄几句,问道:“老丈可会《清静经》一曲?”万一夫道:“会倒是会,就是不常拉,有些生疏。”李云泽大喜,乞奏一曲。万一夫也不推辞,奚琴一展,《清静经》的曲音便自琴弦流出。李云泽放空心思,任乐音徜徉脑海。一曲罢,果然灵识又恢复了一些,只是不如听溪君琴曲效果那么明显。李云泽喜不自胜。这段时日以来,灵识耗尽,无法修行,一想到要持续一年,大好时光白白浪费,便心急如焚。现在有了恢复灵识的方法,不久之后便可照常修行,如何不喜。辞别了万一夫,李云泽又找到值守小厮,讨取《清静经》曲谱。《清静经》在云洲流传甚广,不是什么秘本,小厮很快便给送来。李云泽将曲谱收好,准备此间事了之后,好生研习。 张承歌带着柳叶进了钱府。这位钱大官人虽然家财万贯,人却极为吝啬。连柳叶一个小女孩的食宿都不肯包,硬是另签了一份契约,将柳叶的食宿费用从张承歌工钱之中扣除。张承歌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没人愿意给他看家护院。这般做法,哪里能让人卖力。就也跟其他应聘的护院一样,出工不出力,每日里点卯应卯而已。同他一班的护院有九人,那九人说话的口音不同,籍贯也分散四方,有时彼此之间还作出互相戒备模样。渐渐的,张承歌却察觉几分不对来。护院中有一名修士名叫黄俊杰,平常鲜少与其他人言语,干活最是勤快。他们这些护院,是按照排班交替用餐的。这日,他与黄俊杰及另二人一起吃饭,另二人提着筷子聊了好一会,就是不下筷子。直到黄俊杰到后,先夹了菜,两人才吃饭。张承歌也没有在意,话说到兴头上忘记吃饭,也是常有的事。然而之后,几次和黄俊杰一班吃饭,遇到这种情形,人虽不同,每次都是等黄俊杰动过筷子后,其他人才会开动。张承歌心道:敢情这几位是一伙的,黄俊杰是老大。不用说,改变身份到钱家来,肯定是为钱来的。说不定其他班次的护院中,也有他们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斤两,才不会多管闲事,还想着若是机会合适,浑水摸鱼一把。不过,打定主意,先把柳叶送到李云泽那去,在这里出了变故,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日一早,找了个空档,带着柳叶到燕归楼找李云泽。之前来过几次,守门的小厮带他进了李云泽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