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谋远行
后日一早,李云泽便赶到东城门口送别赵琢。珍重的话说了几遍,儿时学过的那些离诗别词,一一浮在眼前。小时候还笑诗家酸腐,临到自己身上,终感到一字一句都是如此应情应景。看到赵琢跟随商队缓缓远去,不时回头挥手作别,渐渐消失在云天之外。李云泽看了看身边的小伙伴,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下水摸鱼,一起入林捉鸟,欢乐同享,哀愁互慰。偶有置气的时候,三两日随即和好。从来没有想过会像今天这样,一别不知再见之期。赵琢第一个远赴他乡,也许过不了多久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想起了那晚中年人所说的话:“你们现在能聚到一块真好。就怕过不了几年,就天各一方,人各一处了。”自己当时也是嗤之以鼻,现在看来是长者的睿智。 回到家中,看到街坊路阿婆正与母亲说话。这路阿婆是左近有名的媒人,李云泽心知必是为了自己的亲事。问了好,就躲进房里。耳朵却支起来,听外面的动静。只听路阿婆道:“咱们云泽是真不错,又懂事,个头又高,模样又俊,满城挑不出几个来。”头一次有媒人主动上门,又把儿子一顿夸赞,李母听得心花怒放,连道:“小孩子夸不得。”李云泽也心中窃喜。顿了一顿,路阿婆接着道:“话说回来,李嫂子,咱们云泽就是千般好,可这灵根一样不好,就都称不上好了。你说是不是?要不是因为这个耽误,就是城主家的千金,老婆子都敢上门说去。唉,都是老天爷造孽呀。”李母听路阿婆转了口风,面色也暗了下来,强笑着道:“还要阿婆您多帮忙。”路阿婆拍着胸口道:“都是街坊,帮忙是该的。咱们云泽这么个境况,亲事可不能耽误,越早定了越好。”李母连连点头,忍不住问道:“阿婆那有没有合适的人家?”路阿婆佯装想了半天,方道:“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十分般配的。这么着,老婆子先说个姑娘,你听听,觉得不成,就当没说,可不能生老婆子的气。”李母听了这话,情知这来说亲的人家好不到哪去,道:“阿婆说哪里话,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会生你的气。”路阿婆笑了几声,面上带着少许尴尬道:“你觉着罗大户家的姑娘怎么样?”“罗大户?”李母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虽然已经将期许降的极低,但仍想不到路阿婆竟说出这么个人家来。罗大户也是本城富家,家资殷实,为人口碑也不错。可是他的姑娘却不好说出口,年前与人私奔未遂,半路被罗大户抓了回来。罗大户虽然极力遮掩,这样的事又岂能遮盖的住。路阿婆也是收了罗大户家的厚礼,所以才挨挨擦擦上门来提亲。一看李母反应,马上道:“李嫂子,老婆子说歪嘴了,咱就当没提过这茬。”李母虽满腔怒火,可想到儿子今后还要说亲,万不能得罪媒人,强忍住气,说了好些客气话。路阿婆走后,李云泽听到母亲坐在院子里,还有轻轻啜泣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不知不觉泪珠翻下眼角。 之后,李母对李云泽的亲事愈加上心,路阿婆提的亲事虽然不靠谱,但说的话极有道理,要给李云泽及早定亲。四处请托,礼钱不知道送出去多少,结果却着实让人着恼。要么压根不信李云泽突破练气初期了,要么就说是倾家荡产为李云泽买了灵药,欠了一屁股债。这次勉强突破,以后一样成不了器。传言进到李云泽耳朵里,想到母亲为了自己亲事,不知受了多少冷嘲热讽,心里很不是滋味。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内心敏感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面对风雨,肩挑日月,见不得别人轻视自己。加上赵琢的离去,让李云泽深受触动。一直闷头在想,该何去何从?父母不过普通凡人,没有什么门路,自己最大的可能是承继父业,守着这个小店,做一个乐匠。而且以自己五灵根的资质,恐怕说门亲事都不容易。修为上不去,将来过日子也免不了要仰仗弟弟meimei。难道自己只是一个累赘,小时候让父母养活,长大了让弟弟meimei养活不成?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可不这样又能如何?又该如何?心思不由自主转到东华派檄文上,脑子里浮现出“上赏:东华玉牒,持之者得授东华真传,为内门弟子;中赏:东华玉令,持之者列入东华门墙,为外门弟子;下赏:东华玉佩,持之者可得东华庇护,为之解厄三次”,这些文字不停在心头上晃荡。 转身来到书铺,见杜伯兴坐在柜台后小睡,李云泽没有出声打扰,随手书架上翻了起来。书铺的书不多,只有六排书架,多是通俗话本、名人传记、文章词赋之类。却听杜伯兴的声音传来:“不用翻了,最近没有进新书,早先的书已经被你看差不多了。”李云泽记得以前在书店里看过一本记载异族风情的书籍,书名好像是叫做《輶轩使者百族异闻杂记》,自己也是从那上面才知道漠北十三部落的,向杜伯兴问明了那本书的所在,自去翻找,一边与杜伯兴话些家常。找到书后,李云泽在柜台前坐下。杜伯兴看了看李云泽手中的《百族异闻杂记》,道:“年轻人出去闯一闯是好的,可要量力而行。”李云泽默然不语。杜伯兴接着道:“告示贴出来没几日,你又刚刚突破练气初期,就跑到我这来找《百族异闻杂记》,这点心思岂能瞒得住人。你这点修为,去了连热闹都凑不上,可莫要去做傻事。还是要好好修行。若是想游历四方,长长见识,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去处。”李云泽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先看看,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说罢,便谈起其他话题,杜伯兴知他向来有主意,便不再深劝。 李云泽将《輶轩使者百族异闻杂记》中关于漠北的记载仔细研读了一遍。书中记载只有大略,多是地理风俗一类,李云泽拣重要的一些内容牢牢记下。书中李云泽最感兴趣的是其中关于漠北修行体系的记载。书中载道,漠北部落的修行体系与云中完全不同,他们另辟蹊径,将野兽之魂与本身灵识融合,野兽先天之性远强于人类,对自然的感知更胜人类百倍。由此带来的好处是跟灵气更为亲和,而且更易感悟天地之道,修行起来比平常修行之法快的多。他们的修为阶次也依兽魂与灵识融合的深浅来划分。最初与兽魂融合时,额头会显现黑色兽形纹印,其上为红,其上为青,其上为白,最后消失不见。大约与云中炼气、筑基、金丹、元婴相等同。李云泽大感新奇,如果这样的话,漠北的修行体系岂不是比云中还要优异,为何不见在云中流传,而只存于漠北?忽然,后面一段话把李云泽牢牢吸引住:一些古老部落还保留有五行全修之法,需全灵根资质方可修行。 所谓全灵根,亦即五行灵根俱全。李云泽心砰砰跳了起来,急急往下翻看,后面再无关于五行全修的记载。接着的是漠北修行体系的危害:兽魂入体,与人本身灵识之间,须得主次分明。灵识压得住兽魂,则修行顺畅,若是兽魂占了上风,则灵识会最终被侵蚀,沦为兽类。即便是灵识为主,兽魂为辅,兽性凶猛,久而久之灵识也会深受兽魂影响,性情也变得凶残,严重的甚至会本性渐失。 李云泽不死心,把全书从头到尾又细细翻读一遍,一个字都没有落下。可惜,关于五行全修的记载只有那一句。在修院时,听先生讲古史曾讲到,传说中五行全修盛行于上古,彼时灵气并无五行之分。只因沧海桑田,环境嬗变,现今环境下灵气化作五行,且五行灵元难以共存一身,莫说五行全修,就是双修两行都有可能会导致灵元冲突,故而今时多修之法已经很少见了。 可惜书中再没有多余的记载。以前对修院先生的言论深信不疑,现在看到五行全修之法在漠北还有遗存,勾起了他心中疑惑:为何上古可以五行全修,而如今每个人都是选自身灵根最好的一属,择一而修?为何古法没落,五行全修难以成功?漠北遗存的五行全修之法与上古有何同异?李云泽又想到是否其他族群也像漠北一样,修行之法迹近上古。将《百族异闻杂记》全部细读了一遍,没有发现对其他异族修行体系的记载。李云泽十分失望,若是书中记载属实,那么自己是否能够参考漠北修士的修行方法进行修炼?想到这里,之前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与其在这里浑浑噩噩,虚度年华,受人歧视,不如豁出去,到漠北去一趟。一来碰碰运气,说不定走大运弄到一块东华玉令来,可以让妹弟中一人拜入东华派,全家就有了希望。二来肯定会有人兜售战利品,运气好碰到关于漠北修士修行之法的只言片语,也许能给自己指条路出来。从那盲目老者处得到的信息看,参与战事的都是炼气期的修士。自己虽然修为低,但是见机行事,小心为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云泽从书铺里借了一份东华坤舆图,回到店里细细查看。东华派辖地处在云洲东北部,北窄南宽,状如鸭梨,东面是桴陵海,南面是鼎湖山,西面的边界分为两段,靠南边的一段紧依云梦泽,靠北面的一段与江津派、无妄剑派分别相连。北面是荒漠。荒漠是一条长约十万里,宽仅十余里的沙漠。荒漠之北是广阔无际的草原,其上分布着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部落,其中十三个部落较大,组成了一个名为“阿齐拉拔”的联盟,习惯上称之为漠北十三部落,漠北人则习惯称荒漠以南为云中。 东华派与漠北部落联盟的边界长七千余里,东边临海处最是繁华,愈往西越是荒凉,最西端是西林戈壁。李云泽紧盯着地图,从东向西,又从西向东来回看了几遍,思索半晌,最终将目光放在西林戈壁上。西林戈壁地域十分广阔,长有六千余里,宽也近四千里,在东华派境内的只有长九百余里、宽八百余里的一小部分,大部在漠北和江津派境内。李云泽将地图上西林戈壁的区域仔细地看了几遍,将地形、地势、道路、出产等牢牢记在心中。东华派在西林戈壁上没有城池,只有在距边界三百里处有一座小镇,叫做西林小镇,是一处季节性的集市,主要用于交易戈壁出产。李云泽取出纸笔,将地图上西林戈壁的区域临摹了一份,又将从芦湾到西林小镇的路线找寻出来,一一记在纸上。他打的主意是,东边繁华之地肯定高手云集,西林戈壁地处偏远,又没有什么出产,想必修为高的人是不会去的,自己去了才有浑水摸鱼的余地。 之后几天,李云泽都早早打烊回家,帮父亲制作乐器,陪母亲聊天,弟妹休学时,带着弟妹到自家竹林里采竹笋、挖蘑菇、浇灌灵田。高兴地李母合不拢嘴,直说孩子长大了,懂事了。李父虽然感到奇怪,之前李云泽都是要磨蹭到吃晚饭时才会回家,吃晚饭要么和伙伴出去玩,要么就回店中睡觉,从没有这么乖过。但做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乖巧懂事,至于期间的过程,计较那么多干嘛。李父除了觉得欣慰外,也就没有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