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万人敌
试图闯进学舍来的是一个大汉,身上的墨者麻衣几乎包裹不住浑身虬结的肌rou。可就是这样一个铁塔般的大汉,不但被墨辩的随意一挥手,就被逼出了门,而且收不着脚。“噔噔噔”连退了十几步,直到一只手温柔的按在了他的肩上。 按住他肩头的是一个年轻人,英俊的年轻人。 没有人可以想像。这么柔和俊美的年轻人,竟然有一头像狮子般的金色长发。风过处,他的松散的长发缓缓飘过,露出了背后负着的长剑剑柄。不过,更诡的是,他的神情却是温和的,那是一种宁静柔美的感觉,接近于一种王者的气概。 他穿着麻布长袍,在如同阳光下的流水,有一层金色的反光。 那么安静的一个人,那么傲然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五官特别突出,一定会给松散垂下的金发所掩盖;他的神态特别温文,随便站在那里都会给人一种逼人但又不侵人的感觉。但他却让人感到极端的静和美。甚至还带有一种别样的凄凉。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沉静得像一尊塑像。他身后的人也静得像一抹幽光,明明在阳光下,却全然看不真实。 终于这个沉默的年轻人抬起了头,轻轻推开了那个脸色已经发白的大汉。微笑着对屋内的墨辩道,“墨辩先生,在下墨门执法堂,温柔求见。” 温柔?这个有这狮王般威势的男人,竟然叫温柔?难道是……墨门温家的人,莫剑尺的心中微微一动,看向了墨辩。墨辩冷冷地一摆手道,“不见。” “我想墨辩先生是误会了。我要见的不是你,而是学舍之中的一个学童。”温柔平静地道。 “扰我讲学,我都不想见你,我的弟子自然更不想见你。”墨辩索性半卧在讲坛边,伸了个懒腰道。 温柔微微一笑,悠闲地挽起了袖子道,“我再说一次,这是墨门执法堂的事务。墨辩先生挺清楚了么?” “老子听清楚了又如何?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黛眉山上固然是钜子说了算,但是墨家学舍,是我说了算!”墨辩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从讲坛下摸出个酒壶,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口。 温柔的笑容渐渐敛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堂前那副巨大的“墨”字,摇摇头叹息道,“墨辩先生听清楚了就好。”一个好字说完,他已经闪电般冲到了门口,一脚踹向了木门。平淡无奇地一脚,但墨门之内敢踹墨家学舍大门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人。 就在他踹出那一脚的同时,墨辩的手也挥出了。门半开,却不开,两个强大的墨者相持不下。最终那扇厚重的木门却再也承受不了太多的负担,无声无息地化为一地木屑。温柔依然抬着脚,墨辩依然扬着手。两个人的样子虽然怪异,脸色却都很沉重。 两人是手足并未相触,而是遥遥相对。空气中却像平静的水面被春风吹皱,有一道道波纹泛起,愈来愈烈。 “你真的要和我这里动手,真的不顾后果么?”墨辩冷笑道,他的那只手臂的衣袖如同被风鼓满的帆一般膨胀。 “我不是要和你动手,我也知道你很强。但你有顾忌,我却没有。我不知道什么是后果,我要的,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温柔一头金发如同怒狮般飞扬,他脸上的神色却始终温柔。 “嘭!!!”墨辩的麻衣长袖陡然化作无数碎片纷飞,温柔的脚上草鞋却也震得粉碎。因为木屋中尚有几十名墨家学童,两人都不敢用动用更加强烈的手段。硬生生收回力量的后果,就是必须承受力量的反噬。 就在同时,窗棂碎裂,木条震飞,五名身着麻衣高冠的精悍汉子,同时掠了进来,分不同的方向把莫剑尺包围了起来。 午后暖暖的阳光了洒进来,墨辩微微一抬眼,锐气暴射,又垂目道:“好一个温柔,好一个墨家执法堂,看来你们早有准备,竟然带来了这么多人。” 温柔连目也没抬,静静地道:“墨家学舍是何等地方?若无准备,我怎敢来!” 墨辩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动用了半个执法堂的高手,来对付一个孩子,你不觉得有点过分么?” 温柔悠然道:“你没听说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几句话吗?” “听过,”墨辩微笑道,“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本身也需要有雷霆气魄、霹雳手段,不是人人都能为之的。” 温柔一剔眉毛道:“墨辩先生,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只是奉大执事之命行事。” 墨辩冷笑道:“大执事?这是真的吗,什么时候我学舍里的一个低级弟子,居然能劳动墨门大执事了?小伙子,你真以为你能拿你父亲的名头压我?” 温柔恭敬地反问:“难道你要我抗大执事的意?” “你不敢,却不代表其他人不敢。你该知道,很久以来,墨家学舍并不只是有两个教习。”墨辩看着温柔的身后微微一笑。 温柔一愣,随后他的脸色就变了。原本围着墨家学舍的那几个墨家高手突然就像皮球一样被抛出了木屋,原本莫剑尺所在的地方竟然多了一个小老头,背着手乐呵呵地向他打招呼。这是一个老得只剩几根稀疏头发,明显没剩几颗牙,连嘴也瘪着的老头。 “来了啊?嘿,这小伙子蛮精神的,有点像你爷爷当年。瞧着头发,唉,我年轻的时候倒也是这么浓密。”这个老得只剩几根稀疏头发,明显没剩几颗牙,连嘴也瘪着的老头笑眯眯地走过来,在温柔的肩头赞赏地捶了一下。 温柔本想避开,但身体却像傻了一样,就直直地站着。更诡异的是,这小老头轻飘飘的一拳,差点没把他打闷过气去。“你是温家老三的孙子吧?年纪轻轻的,修为不弱啊。”老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君级三阶了?你才二十来岁吧?年轻人,不得了,不得了,难怪都敢来砸学舍的招牌了!” “前辈是谁?”温柔强忍胸口的血气翻涌,惊疑地看着那个老头。他心里清楚,这个老头的修为高得可怕。高到什么程度,他心里不是没有判断,但是他不敢去想。他不敢想象在墨门除了钜子墨翟以外,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高手。 “不知道我是谁?回家问你爷爷去啊。”小老头乐呵呵地道。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对了,温家老三好像不在啦。他奶奶的,我把这茬给忘啦?终究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了。” 小老头似乎有些伤感,唏嘘道,“当年,我和墨翟在这里传道讲学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大的规模,墨翟也还不是钜子,那时自然也还没有墨门。那些弟子,也才十几个。温家老三,好像,好像就坐在那里。这孩子很聪明啊,可惜太好胜。总想着和那个兔崽子比个高下,唉,可惜了。”小老头神情有些惋惜地比划着。 阳光从破裂的窗户直射进来,斜斜的落在老人的肩头。老人轻轻用干枯的手指抚摸着那张早已斑驳的讲坛,老人的声音苍老而慈祥,似乎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在对儿孙们诉说追忆中的过往。 莫剑尺在下面听得一阵骇然,这个小老头竟然是……竟然也是墨家学舍的先生?一直以来,在墨家学舍之中从没见过面的第三位先生?听他的意思似乎还是和钜子墨翟同辈,是那个温柔爷爷的师傅。这……这简直是个老怪物了。 温柔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白得可怕,颤声道,“我听说过你……您是……原来您一直都在……”最终他也没敢说出那个名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几个人敢说出这位老人的名字了。 “我年轻时曾经叫万人敌。”老人微笑道。“我是墨家学舍最早的先生之一,这里的孩子都可以算是我的弟子。年轻人,现在你还想从这里带走谁么?”这个很老的老头子,只是随便站在那里,就像是风一吹就会倒的体格。但不知怎么,在莫剑尺的眼中,却极为特别。这个老人只是随便站在那里,但周围的一切竟然像是完全以他为中心。他似乎像是有着cao控一切的力量。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特别,他们即便是缩着在站在墙角里。也会有一种特别的气场,像是一切的中心。这个名叫万人敌的老者,似乎就是这样。 莫剑尺不知道谁是万人敌,也不知道什么墨家学舍最早的先生。他只知道温柔听了那个老者的话之后,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而且是低着头退着走出墨家学舍的。这是这个时代最高度的尊敬,他相信即使这些墨家门徒面对墨家钜子也不过如此。 几个墨门高手却没有走,而是低头进来,把地上碎裂的木片打扫得干干净净,才离去。 等莫剑尺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去的时候也没人察觉他的离开。 墨辩扫视了一下墨家学舍之内那些略显惊惶的学童,叹了口气道,“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我们继续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