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郁家明又拉着我回到了刚才那个屋子里。一走进去,我就感觉到一种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这时的郁曾东正高坐在黒木大桌子中间,他声音洪亮地说道:“明天是我娃老六的大喜日子,他的媳妇是王家的小女儿,大家都想必清楚吧,这门子亲事可多亏了金来水老兄的撮合,我郁曾东代表全家感谢娃他伯金来水!” 郁曾东说着就端起满满的一杯酒敬过来,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金来水则佝偻着身躯,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来,他在众人热情高涨的吆喝中一饮而尽,在喝到最后时候,嘴唇把酒杯子允吸的“吱——”地一声响,这可引得大家哄堂大笑。金来水也笑了,等到大家伙笑完之后,他清了两下嗓子开始不紧不慢地说: “32年了,我和曾东来到这个地方已经32年了!我们来的时候,只有那些个山旮旯和那咬人的野狼,没有吃的、没有住的,但我们无路可走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家都没有了!你们想想,我们该怎么活啊,我们该怎么过啊?吃树皮!吃野草!吃老虎豹子……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没办法啊,没人收留我们——后来我们就……就……” 金来水说着话的时候,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酒杯灌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却呛着了,郁曾东站起身来拍着他的后背说:“老家伙,你真是老了,就喝个酒都把你噎着了,还是坐下歇会儿吧。” “不——我得给现在的年轻人说说。”金来水把声音拉的长长的,他晃动着脑袋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就开山种地、砍树搭房,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也不正是毛主席所教导我们大家的嘛?我们照做了,我和你曾东起早贪黑的,经过了正正两年多的努力,才稍微有了一个容身之所。我们才感觉自己从鬼门关活过来了!可是……可是……”金来水说话开始结巴着,他脸上的兴奋慢慢地消失了,出现的是忧郁、痛苦的表情。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除过那条大黄狗在地上跑来跑去之外,没有了什么声音。 过了一会儿金来水又抬起了脑袋,他眼睛里面湿润润的,他说:“人是活下来了,可身体已经死了……我的腰被压弯了……永远也直不起来了。”他停顿了下,忧郁的满脸堆上了笑容,忽地又放大了嗓门,欢快地说:“是个男人,谁都要娶妻生子的,我和曾东后来都有了女人,然后就有了你们,现在郁老六也要结婚了,这是多好的喜事啊!这是马角山的大喜事啊!我们明天得好好庆祝一下!现在让曾东给大家安排一下各自的事务吧,我们不能白吃白喝,我们总得做些事情吧!” 郁曾东本来已经坐下了,他又站起来,刚开始的声音还很低,后来的声音就慢慢的变高了起来:“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多提,我只想说道是,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大家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至于我儿老六的事情,就给大家添麻烦了。现在我想重点说的是,明天我们得防着一手,那****的周老虎可是个土匪,他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的,明天可得把我儿媳安全地迎接回家来啊!拜托了,拜托大家了!” “曾东叔,您就放心吧,这都什么世道了,周老虎来的话,看我们怎么拔掉他的皮不可!”郁天亮粗着嗓子喊了起来。之后,金后山也猛不丁的喊了一声:“拔了老虎皮让狗吃!”顿时,其他的人都笑开了,他们也附和道:“让狗吃!让狗吃!”就在这会儿,屋外突然有人喊道:“周老虎来了!” 屋子里吵闹声嘎然而止,郁天亮脸庞上的肌rou在凝结,他张大了嘴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位身披虎皮大衣的汉子在众多身影的簇拥下扑门而入。待大家伙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把一个黑洞洞的东西“咚”的一声放在桌子上面,一双圆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坐在中间位置的郁曾东。大家都凝神屏息着,金后山缓缓地站起身来,他佝偻的身影几乎在摇晃。 这个人发出“哈哈”大笑声,他用响亮的声音喊道:“来水叔啊,您老赶紧坐,侄子是来喝喜酒来的,不会扫大家的兴致吧?”他说着就硬生生地挤进人堆中坐了下来,已经站起来的金来水愣住了,他身影摇晃的更加厉害了,郁天亮站了起来他扶住了金来水,目光凝重地盯着新来的这个人说:“周老虎,大路朝天各自走,别想在这儿闹事。”他的话刚一落,尾随在周老虎身后的身影立马就要扑上来,郁天亮也豪不示弱地从桌子下面抽出来一把亮堂堂的长刀来,有个声音也同时喊了起来:“谁在我家闹事,我跟他没完!” 这一嗓子甚是猛烈,众人楞了一下都回过头去,发现身披蓝色长大衣的郁老六正站在门口。周老虎没有回过头来,他只顾拿着酒杯自斟自饮起来,并不断地发出啧啧的称赞声:“好!好!好!这个酒就是好啊,就是******好!大家伙都收了吧,一起坐下来品一品这******好酒。” 这时,郁曾东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眼睛紧紧地盯着周老虎,却抬起一个胳膊,把手臂伸向了另天亮,硬生生地从其手中躲过了那把长刀,然后把这个长刀向一旁的郁家明递了过来,但眼睛依旧看着周老虎,他说:“周老板来我们郁家,这是看的起我们,我替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子们向您赔不是了。” 郁家明接过了那把长刀,一手拉着我向屋子角落里的一扇小门走去,我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向后面张望着,看到满脸胡渣的郁曾东正在向稳坐在桌子边的周老虎抱拳。但很快,我就被郁家明拉进一个黑乎乎的屋子里。郁家明上了门栓,他喘着粗气,用手抚摸着拿回来的那把锃明的长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其放在了身边的一个木头架子上面。 在这个木头架子上面还摆满了另外几把大刀,它们静静地陈列在在那儿,仿佛像昏昏欲睡的战士一样。郁家明开始检阅这些战士们,他慢慢地向这个屋子更深处走去,我的脚步却停留在门板边上,因为我的眼睛里出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把式。 这些把式有的像是弯曲了的朽木,有的像是一个干枯了骨骼的动物形体,有的像是一个普通的石头,有的像是在空中翱翔的鸟儿一样——我一下子傻了眼,不知所措又无比惊奇地望着这个灰暗而又冰冷的屋子。光现在这个屋子里面似乎在昏昏欲睡,我的眼睛在昏暗中打量着、打量着。 “娃儿,这里好玩吧?快过来瞧瞧,让那叔给你讲解讲解!”郁家明低低地向我喊着。我像是接到命令般乖乖地向更昏暗的屋子里面走去,却始终在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这是我大搞的小把式,他来到马角山四十多年了,不仅盖了房子、种了地,还搞到了这些好玩的玩意儿。”郁家明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来吧,娃儿,你用手摸摸这些好东西……哦,这是前些天的豹子皮!看这个,那可是过去打仗的时候留下来的枪,好家伙!” 我没有回答,听着这位男人讲着,耳朵里也听到了屋子外面响亮的声音。郁家明在继续说着:“多少年了,马角山还是马角山,但人家城里就是城里,啥时候才能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啊。”这个男人叹息着就走到了小木门跟前,他打开了门栓,吆喝着我。我不情愿地向门口走去。我被拉着手臂放在了冒着黑烟的墙角边,又坐在了一堆燃烧着的柴火堆边上。 在墙角里这个洞子里的柴火已经奄奄一息了,它浑身的火花和热量不如之前那么强烈了,但金后山依旧静静地坐在墙角里,他魁梧的身材被一缕浓烟紧紧地围绕着,他的眼睛在浓烟里面一眨一眨的,我顺着他的目光向浓烟深处望去,感觉到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反而让烟雾钻进了眼睛里面,弄的我眼睛只六泪水。我慌乱地擦拭着眼睛,耳朵里却听到了周老虎响亮的声音: “这么多年了,你们为马角山做了这么大的贡献,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周老虎却虚度光阴啊,我可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一年又马上到头了,我思来想去,还是为马角山做点什么吧,大家都说说,我做什么合适呢?” 周老虎说完话后,把目光向在座的众人移来移去,大家开始一声不吭了起来。郁曾东却站立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周老虎缓缓地说道:“是啊,我们这个地方是太落后了,我们得做点什么事,但这个到年底了,我们还是把年过完了再说吧。明儿个是我娃大喜的日子,还望您赏脸喝个喜酒。” 这说话的当儿,马维娟从屋子外面走了进来,他双手端着一个大瓷盆走进了屋子,瓷盆里面热气腾腾地冒着热气,一股饭香气扑鼻而来。“吃饭啦!”有人喊道。不一会儿,又有几个小桌子满满地摆在了这个大屋子里面,每个桌子上面几乎都放着一个大瓷盆,瓷盆里面都热乎乎地盛着面条。除此之外,桌子上面很快就摆满了一样大小的碗儿和筷子。这些碗大多数都是用陶瓷做成的,只有极少数是有铁片做成的,他们在冬日里的给整个屋子增添了不少的温暖。而那些筷子却是这里的人们从山上砍下的枝条,再把他们剥皮、洗净了,才行成了供大家握在手中吃饭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