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这是一个陌生的人,他有着结实的身板和坚定的步伐,身上披着一件灰色大长袍子,衣领上尽是一些暖融融的粗毛。他的肩膀顶住了我的腰部,一只手臂紧紧地把我的双腿禁锢在他胸前,而任凭让我的上半身悬挂在他的后背上。 我看到迎上来的马维娟,她喘着粗气半猫着身躯在路的中心,仰着苍白的脸庞,睁大了目光向返回的我张望着,我看到了那些静静地站在那个四合院子前面的那些人儿——我浑身的力气更大了,我拳打脚踢着这个扛着我行走在雪地上的人儿,狼哭鬼号着,眼睛里流淌着泪水,一口就咬向了这个坚实而又陌生的肩膀。 我都听见自己牙关在咯吱咯吱地响着,但这个行走在雪白道路上的人儿,他前进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仍旧是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 那条大黄狗从我的脑袋下面的道路上跑过去,站在不远的前方对着我乱叫一番,等到我们快要接近它的时候,它又扭转了身子,晃荡着尾巴一溜烟地跑起来。 我的身躯就这样被牢牢地固定在这个肩膀上,活生生地被扛回到了那个堆满积雪的四合院子里,那个瘸着双腿的小伙子听见我的嘶吼声,从屋子里走出来,跟随我扛着我的这个粗大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跟上来,马维娟在后面一边疾步行走着,一边呵斥着这他:“还不回到屋子里去,看你还没冻感冒是不?”而郁曾东也紧紧地跟进来,他对着那个身影说着:“金后山,你放下他!你让他跑,看他能跑到哪儿去?” 郁曾东一连喊了好几次,这个身材高大的人终于把我从他的肩膀上放下来,然后转过了身子面对着我说:“孩子,你没有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啊。”我看到了一张宽大的脸庞,脸庞上有着浓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和黝黑的眼睛,这双眼睛中充满了善良、温柔和让人难以抵抗的哀伤,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整个魂儿仿佛都被他勾走了。 我怔怔地待在当地,眼看着那些大人们的身影靠近过来,马维娟终于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了我。这会儿,院子里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儿,他们齐愣楞地向我这边望着,不断地窃窃私语起来。 我的身影慢慢地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苍白而又冰冷的世界也在我的眼睛里消失,紧接着是一个宽大的屋子,屋子里充满了形形*的人,他们都围绕着一个黒木桌子高谈阔论着,身旁的墙角里正有一团柴火在“吱吱”地燃烧着。这团柴火冒着浓烟、借着烈火在跳跃,在欢呼,仿佛和那些高谈阔论的人儿一样兴奋。 我被马维娟抱着放在了这堆柴火边,她给我找了一个木质椅子,让我坐在上面。这个椅子有个光滑的靠背和单薄却结实的底部,我坐在上面感觉就像是坐在一个精致而又昂贵的古建筑上面一样,我那时的印象里似乎还从没有那样的感觉,高贵而又温暖,但却让人忐忑不安。 坐下来了,我发现这堆柴火是在墙壁的小洞里面,这是一个被挖掉一个深洞的墙壁,烈火就像是墙壁的孩子一样,在墙壁的怀抱中尽情地燃烧着、狂欢着,那激情、那热度很快就窜到了我的脸颊上、手背上,并开始在我的周身游荡起来。我沉浸在这样的温暖之中,浑身颤抖着,不停地啜泣着,等待着我那未知的将来。郁曾东走进来他来到我的身边坐下来,把那双厚实的手臂伸展在火堆边,然后就又另一双手臂伸展了过来,我看到了刚才那个身影,那个扛着我回来的身影。 我开始害怕了,我害怕他们会再做出其他的事情来,因此,我就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乖乖地蜷缩在墙角里,耳朵中充塞着他们杂乱的声音。 这时,一个人瘸着双腿的年轻人来到了我的身旁,他依旧嘻嘻哈哈地向我打着招呼,说着那些别人永远也听不明白的话语,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乐中,我端着满眼泪花的眼睛看着他,看到他的手臂向我这边一挥一舞的,看着他那年轻却藏纳着污垢的脸庞,伤心的更加厉害了。后来,我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刚才扛着我回来的那个人叫金后山,金来水的大儿子;而这个残疾的年轻人,则是郁曾东的第三个儿子,叫郁瓜瓜,他有着两个哥哥和三个弟弟。 那会儿,太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在天边移动着,山谷间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炮声过后就是一些黑色的身影在雪地里移动着,移动的前方是一个宽阔大四合院子。这个四合院子里面挤满了形形*的身影——我的目光从墙角的窗子向外面望去,看到了白雪皑皑的大地里那些男男女女的身影,他们熙熙攘攘地挤在这个院子里,面张望那些向这边走来的人们。 我也听到了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有一个妇女的声音特别大:“老大和老二来了,他们终于回来了,快来看呐!”郁曾东坐在火坑边不断地搓着双手,而金后山则直接站了起来,他伸着脖子向外面望了一下就兴奋了起来:“曾东叔,您看呐,您家的老大和老二回来了!”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进了这个屋子,围着桌子坐的那些人儿猛然躁动了起来,其中有一个高喊着:“这不是郁京夫和郁京忠吗?你们哥俩可终于回来了!这次出远门可好啊,感觉怎么样啊,挣到不少钱吧?” 走在前面的一个穿着浅黄色外套,身材壮实、高大,他用着粗壮的声音回答着:“这不是郁天亮吗?稀客!稀客!欢迎来我家,完了我们一定要多喝两杯。”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身边另外一位身材略显廋弱的年轻男子,则径直向屋子里面走进来,来到了郁曾东的身后,低声喊了声:“大,我们回来了!” 但郁曾东依旧静默地坐在火堆边,旁边的金后山显然是听到了,他伸出一只手向郁曾东的身体挨了挨说:“曾东叔,您看这是谁啊?您看谁回来了?他是老二啊,是郁京忠啊!”“大!大!是我啊!我是京忠,是老二啊!”年轻人放大了嗓音说着。后面的郁京夫也在这会儿走了上来,他用着更加低沉的声音,和这位背靠着他们的人打起了招呼。 我站直了的身躯看着这两个陌生的人,又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在我目光一撇的时候,我看到了郁曾东面孔变得忧伤、深沉起来,同时看到有几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淹没在他那胡渣里。 这个中年男子在烈火的照耀中,黯然伤神着,他的两个儿子走过来向这位父亲打着招呼。金后山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他刚准备俯下身子来看下郁曾东。这时,郁曾东说话了:“你们回来了就好,快去看看你们的娘儿吧。” “大——我们从西安城里回来啦!但让您们失望了……”郁京夫激情澎湃地说着,原本坐在黒木桌子边的人们都纷纷地转过了脸庞,他们神情、专注地望着墙角里这几个人们,眼睛里吐露着不解和疑惑。 郁曾东仍旧背对着他的儿子,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不再有泪珠滑动,而是透着一种火花般的光明,有一团火在他的眼睛里面燃烧。偶尔又一两个火星窜动起来,飞向他腿上的衣服,但很快就灭了。火堆里的火儿不断地欢呼着、跳跃着,仿佛要把它们激情尽情地倾洒在这个冬日里的角落。 忽然,一个女人的声音喊了起来:“我的娃儿回来了,我的娃儿回来了吗?”马维娟摔门而入,她磕磕碰碰地向这边冲了过来,站在郁曾东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纷纷转过了身子,接连走出几步,迎上了赶来的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