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上和山下
华东行省燕京区的星际高速公共巴士上，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抓着扶手站着，旁边坐着一个低胸装美女，那男的不知怎么就流鼻血了……顿时全车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脸色不变，淡定的擦了擦鼻血，不慌不忙的拿出晶脑，拨了一个号码，先是重重咳了两声，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陈医生，我鼻子又流血了。” 顿了一下，那男人嘶吼着说：“我不做X线化疗！你就直说我还有多长时间吧！” 沉默了一会，又眼角带泪惨笑：“一个月？还好，比我想的长点，够了。” 然后挂了晶脑。这时，全车人的眼光都变了，充满同情与可怜。低胸装美女还递给那个男人一包香喷喷的面巾纸。 “叮咚，通往燕京北站的M233次星际巴士提醒您，燕京星际第一机甲学院，到了，请到站的旅客下车。”列车到站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继续搭讪。 听到这，那个刚才还重病垂死的男人突然活了过来，给那美女隔空送去一个飞吻，左挤右挤，生龙活虎地跳下车来，哪有半点要死的样子？ 男人站在燕京机甲学院宏伟的校门外，赞叹道：“好漂亮的学校！” …… 男人叫贾天机，他原名贾大机，之前那名儿是他师傅取的，大概是希望他以后能大气机灵一点的意思，不过他一直不喜欢原先的名字，因为每次见女网友的时候，人家第一句都是：你是贾大机吧？ 怎么回答？ 唉，说机不说吧是星级联邦最基本的文明礼仪，这些不懂礼貌的孩子。 贾天机他不仅名字牛逼，这身份也是非同小可，道家正统武当山的第……鬼知道第多少代的首席大弟子。 这身份听着挺唬人，可惜现在是该死的星际历3200年，武当这个曾经声名显赫的道家圣地早就已经过气，离关门大吉只差临门一脚。贾天机他师傅这辈子就成功忽悠到了贾天机这么一个徒弟，所以贾天机同学担任着武当首席大弟子重要职位同时，还要兼职做自己的小师弟，身兼数职，十分劳苦功高…… 贾天机师傅老爱跟贾天机吹牛逼，说以前武当山上每天都有上百号弟子整齐划一的一起打太极，格外壮观，他毕生的梦想就是恢复武当这一荣光。对于他师傅说的，贾天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他没见过这一幕，料想应该是和山下大妈一起跳广场舞差不多的场景。贾天机心里一直有个想法，哪天他师傅快嗝屁了，就花点钱请百来号群众演员一起在武当山空荡的广场上打一遍太极，让老人家死得开心一点。 至于将武当重新发展为有着几百号弟子的大派，他是真没这个想法。 没辙啊，不是我军不努力，奈何敌军有高达：一千多年前，天地突然大变，灵气变得无比稀薄，古武的修行之路变得格外艰难。自从启用星际历翻开历史新篇章后，更是机甲当道，战舰横空，古武这种东西很自然的作为垃圾，被无情的扫进了历史的簸箕里。 以前贾天机也有过幻想，毕竟武当要是真能重新崛起，等老头子嗝屁了，他继承新任掌门，上百号小弟听他指挥，咱脸上也有光不是。不过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一次次打击面前已经渐渐淡去了。 贾天机很清晰的记得第一次接触晶脑时的场景，那天他师傅用攒了一年的工资带了台二手晶脑回来，贾天机兴致勃勃的用那台二手晶脑乱加陌生人聊天。 贾天机：“你好，我是武当大弟子。” 对面奇道：“你武当的？” 贾诩很惊喜：“你知道武当派？” 那人更加震惊：“武当为什么还没倒闭？” 这就很难继续聊下去了。 贾天机的师傅觉着武当没落是他的原因，心里一直挺难过。后来听说外国同行，基督教的现任红衣大主教日子也不好过，寒酸到去年圣诞节烤鸡都是和隔壁借的，至今未还。贾天机师傅知道后，对这位苦逼大主教同情中又掺杂着隐隐的幸灾乐祸，很矛盾的心理，每次喝酒都要朝西方遥遥举下杯子，算是和那难兄难弟干了杯。 至于贾天机这个武当山首席大弟子兼小师弟兼厨师兼洗衣机为啥会出现在和他画风很不搭的燕京机甲学院外面，这就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了。 …… …… 一个星期前： 武当山上，贾天机那便宜师傅紧紧握着拳头，在原地不停打转，终于，他停了下来，振奋道：“天机啊，为师想通了，我们武当山香火不旺，是因为这些年我们太过固步自封的原因，现在是新时代，我们武当得改革啊！” “嗯，有道理！”贾天机敷衍着附和了一声，头都没抬继续啃他的rou骨头。他已经习惯了便宜师傅时不时的人来疯一下，等这阵子过了就好，现实会给他好好上一课的。 上个月他说武当没弟子是因为学费太贵的原因，于是划时代的提出了先试学后交费的理念。上上个月他说武当可以试着搞一搞农家乐，现在城里人都爱玩这个。上上上个月他还说武当女弟子太少，只要收几个漂亮女学员，男弟子自然就来了…… 然后呢？很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 老头这次似乎很认真，严肃道：“徒儿，为师仔细思考了一下，酒香也怕巷子深啊，我们上次，上上次和上上上次的改革失败，都是因为广告没做好！现在不是一千年前可以躺在家里数钱，时代变了，咱们也得扭转观念，要走出去！” “什么意思？”贾天机听到走出去三个字，感到一丝不妙，警惕的抬起了头。 贾天机师傅兴致勃勃道：“徒儿，本座准备效仿古人，正式册封你为武当首任‘世俗行走’，所谓‘世俗行走’，就是下山传道的人，将我们道家的理念传授给那些愚昧的凡人，让他们知道，这年头，除了机甲，战舰，还有个东西叫古武！” 贾天机骨头都不啃了，头摇得飞快：“不去，死也不去。现在都啥年代了，谁还玩古武啊？就算你太极练到100层，打得过一台二手淘汰机甲么？” 老头正色道：“太极讲究以柔克刚，你要真有这个本事将太极练到100层，拆个机甲还是没问题的。” 贾天机瞅了瞅老头，冷笑一声：“师傅，那您老的太极现在到几层了啊？” 老头老脸微红，支吾道：“这不现在灵气稀薄么！嘿，搁两千年前天地还没有大变的时候，以为师的资质，元婴大佬这个牛逼不敢吹，金丹努力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 贾天机叹了口气：“你自己都说了是两千年前，可现在是星际历3200年啊……您老人家练了一辈子才太极3层，听着都寒酸。我们自己都练不成的东西，拿来骗人家，人家能信么？而且，就算你太极真气练到100层，拆个机甲跟玩儿似的，那星际战舰呢？假设哪天咱作死惹到联邦总督府，星际战舰直接开到咱武当山头上，就算祖师爷亲自从棺材里跳出来帮我们压场子，也就一炮的事儿…… 师傅啊，不是我自卑，我们都是时代的淘汰品，天地大变后，备受尊崇的古武变着变着，就变大便了啊。天地大变，古武大便，您瞧多顺口……绝逼是天意啊，认命吧！” 老头一看贾天机不买账，不给点好处是不行了，循循善诱道：“小机机啊！师傅答应你，只要你肯下山做‘世俗行走’，我这晶脑帐号里的100万，就全都是你的，怎么样？” 贾天机瞅了瞅老头，傲然道：“第一，虽然你是我师傅，叫我小机就行了，请不要叫我小机机，这是原则问题。第二，我贾天机这一生，视金钱如粪土，区区100万，对我而言，和10块钱又有什么区别呢？而且你别当我不知道，晶脑账户里的100万全TM是斗地主赢的欢乐豆！” 被人戳穿，老头老脸一红，底气不足道：“你也知道，为师穷，那100万欢乐豆是我的全部财产了，至少为师还是很有诚意的嘛。小机机，啊呸，小机啊，你想想，现在武当山香火不旺，整座山里头会动的就咱两个。祖师爷在上，肯定要怪罪我们的啊。” 贾天机斜着眼睛：“黄蛮儿不是也会动么？” 老头心酸道：“当初咱武当人烟稀少，撰写录入这一代武当嫡系宗谱的时候，整整一页，就我和小机你两个名字，都填不满一行。为师怕以后见列祖列宗的时候不好交代，不得已，收了黄蛮儿做那记名弟子，好歹凑满了一行。虽然这孩子身份低微，但是既然做了我的记名弟子，理当对其一视同仁，可它毕竟是条狗……” 贾天机不为所动：“狗怎么了？狗就身份低微了？师傅你不能以貌取狗！武当讲究道法自然，狗也是自然界中很重要的一个物种，祖师爷以前说过，我们武当有教无类，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不会生气的，嗯，应该不会……吧。再说了，你才是掌门，祖师爷要怪，也先怪你，我怕个毛。” 老头听到最后近乎耍赖皮的一句，嘴角抽搐了两下，突然转身面向东方日出之地，大袖一甩，铿锵有力道：“列祖列宗在上，我贾无极这一生为了武当山的兴起，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是我已经老了，干不动了，我有心无力啊，今天我贾无极就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贾天机，让他为我们武当继续发光发热！” “我靠，太草率了点吧……”没有一丝丝防备的贾天机对于老头的不要脸程度深表惊叹。 老头语重心长道：“小机啊，你现在是掌门了，有义务带领全武当人民……也就是老夫我，走向繁荣与富强。” 贾天机气愤道：“我辞职！” 老头老神在在道：“辞职？行啊！和我一样找个新掌门出来把锅甩他身上，哦不……是光荣继承我们武当道统，立刻辞，妥妥的，没毛病。” 找个蛋蛋啊！整座山上会动的就我们两个啊喂！！ 哦不对，刚才还说了，是三个会动的来着。贾天机眉毛一挑，朝着不远处正在找屎吃的黄色土狗招手道：“黄蛮儿，过来过来……” 老头吓了一跳，贾天机这王八宁可把掌门之位让给一条狗都不肯下山，苦劝道：“小机啊，不是为师非要你下山，如果可以，为师都想亲自下山了，山下花花世界，多漂亮啊！只是为师现在年老色衰，体弱多病，不能长时间走动。跟你说，要是师傅再年轻个二十岁，这下山看遍人间繁华的美差能落到你身上？” 贾天机义正言辞道：“师傅啊，不是徒儿不肯为你分忧。可是徒儿如果走了，师傅你一个人守在这空荡荡的武当山上，多孤单，多寂寞啊，这下山看遍人间繁华的美差，还是师傅你去做吧。” 老头泪目道：“想不到爱徒你有如此孝心，我真是太感动了，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下山吧，只是……” 贾天机暗啐了一口，就知道会有“只是”，不过你再怎么“只是”，我也不会下山的，我贾天机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说一不二，我从不悔改。 老头老神在在继续道：“只是十八年前，我用太极真气救了一个被人追杀，重伤垂死的中年人，那家伙心里感激，非要把他那刚出生的女儿许配给我们武当门人作为报答。那时你才两岁，我心说，不能让你和我这老头一样打一辈子光棍啊，咱武当不比一千年前规矩多，婚嫁什么的已经百无禁忌，就和他定下了十八年之约。眼看着约定之日快到了，只是，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且看为师亲自下山，娶了那姑娘，一朵梨花压海棠，美谈，美谈啊！” 我靠！这个“只是”有点劲爆啊！还一朵梨花压海棠，师傅你也太不要脸了吧！ 贾天机果断亡羊补牢，正色道：“师傅，咳咳……那什么，我仔细想了一下，咱武当山香火好像是扑街了一点，要不，我还是勉为其难，任劳任怨的下山走一趟吧。” 老头斜着眼睛看他，不为所动：“不行，你走了，为师一个人在山上很孤单，很寂寞的，还是为师去吧。” 贾天机苦口婆心地劝道：“师傅你晶脑里不是有微信么，没事摇一摇，漂流瓶捡一捡，一样的。” 老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气咻咻道：“你一分钟前还跟我说天地大变后，咱们这些搞古武的都成大便了，你这大便，怎么还不认命，下什么山？” 贾天机满脸凝重，正气凛然道：“时代的淘汰品？笑话！等咱太极练到100层，就算是大便，那也是大便里的天王，妖怪界的一哥，一拳下去机甲都得报废！要是咱够争气，能练到祖师爷那个境界，就算是惹到联邦总督府，星际战舰开来了，一炮下去……咳咳，咱跑快点它都撵不上我们！ 师傅，我个人辛苦点没什么，毕竟我是武当大弟子嘛。我真不是听到那姑娘才改变主意的，不信我用我兄弟黄蛮儿的名誉发誓。我刚才深思熟虑过了，师傅您年老又色衰，体弱还多病，一副随时要嗝屁的样子，下山扛起武当振兴大旗的重任舍我其谁啊是不是！师傅你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为了武当观的香火，为了祖师爷的传承，为了恢复几百个人一起打太极的荣耀，这山，我下定了！” 老头眼睛眯了起来，满脸偷鸡得逞的狐狸脸，微笑道：“你自己说的啊，要是没能恢复武当昔日的荣光怎么办？” 贾天机拍着胸脯：“今天，我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在此发誓，武当一日不兴，我贾天机一日不归！” 轰隆，平地一声旱雷！ 老头大惊，瞅了瞅天上，激动道：“祖师爷显灵了！天不亡我武当山啊！” 刚才还在侃侃而谈牛逼大吹特吹的贾天机哆嗦了一下，也瞅了瞅天上，没这么邪乎吧？ 老头双手负于身后，偷偷将发射响炮的无线遥控器往袖子里缩了缩，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祖师爷都显灵了，不下山是不行了，贾天机没忘记问清未来老婆家的地址，转身向山下走去，留给他师傅一个绝决的背影。阳光洒在他身后那块由于经费紧张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木头牌匾上，将它染上了一层金黄。 这块貌不惊人，却有着几千年历史，见证了几十个王朝更迭起伏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书有两个金色大字。 武当。 在牌匾的左下，立着一块剑碑，碑面上刻着二代祖师留下的四字草书：武当当兴。 每次贾天机看到它都会嘲弄一番，什么武当当兴，我看是武当当心才对。 贾天机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那个印象中挺没用的老头，一直站在那块剑碑上，努力垫着脚尖，看着贾天机的背影越走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这一刻，他不是意气风发的武当掌门，也不是二十年前惹了总督府闹出满城风雨还能全身而退的银狐贾无极，他是一个老人。 他保持着那个垫着脚尖的可笑姿势，半晌没有动一下，良久，缓缓叹了口气：“十八年过去，也不知那峨嵋派，还在不在了。” 斗转星移，月上柳梢，明明再也看不到一点人影，老人却始终没有从剑碑上下来，就这么站在冰凉的石头上，保持着眺望的姿势，晚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老人苍老的面容中，又添了一道岁月的沟壑，他有些萧瑟的自嘲了一句：“怪冷清的。” 良久，他揩了揩有些发红的眼睛，对着贾天机离去的方向抱怨道：“发那么重的誓做什么？武当不兴，你这臭小子还真不回来了？” 山下，万家灯火。山上，一个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