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示肝胆】
“顾公勿恼,”曹cao不慌不忙地道:“若我疑心顾家与洛阳军联合,欲行加害,亦不会安坐此地,细论此事了。” “曹公所思甚深,”沉默已久的杜弘接口道:“难不成联盟军入汝南,对洛阳军而言,有利可图?” 曹cao望向杜弘,道:“须知洛阳军真正难斗之处,非在五飞六驰十三骏,而在贾李二人之计。” “是。”杜弘道:“曹公,若你是贾诩,计从何出?” “洛阳与襄阳两雄并立,时日一久,必起争端。”曹cao道:“若我是贾诩,则放联盟军一条生路,以此为刀,借刀杀人。” 这两个“刀”字一说出口,满室皆寒。顾堤暗暗吸了口气,低声问道:“杀人?杀何人?” “自然是你顾家了。”曹cao沉定自若地道:“顾家与我联盟军互相猜忌,束甲相攻,对于洛阳军而言,既消解了汝南兵势,又灭了联盟军,岂非是一石二鸟之计?” “慢!”顾堤道:“‘互相猜忌’这四字,从何而来?” “但洛阳军必有后招,扰乱人心。” 顾堤“啊”的一声,仿佛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曹cao,张口欲言,又哑然无语。他沉吟良久,索性站起身来,绕室踱步,脸上是冥思苦想的神色。 袁绍大风大浪历遍,此时局势颠簸,面临困境,一举一动,仍力求洒脱,当下朝顾堤招招手,笑道:“顾老,且坐下说。” 顾堤亦觉失态,苦笑一声,缓缓坐下,问道:“曹公,不管后招如何,咱双方坦诚相见,总不会错。” “顾公此言,正如我心中所见。”曹cao道:“仍他风吹雨打,你我肝胆相照,谁也莫使阴招,洛阳军便无计可施。” 顾堤闻言,不停点头。 “洛阳军有何动静?” “据昨夜探报,”顾堤道:“吕布引兵数百,在汝南西门之外集合。” “果不其然!”袁绍望向曹cao,道:“皇甫嵩设下虚阵,而吕奉先飞驰绕道,堵我退路。” 曹cao不响。 “我在想——”顾堤望了望袁绍,又望了望曹cao,道:“不管情形如何危急,有刘公一肩担着,洛阳军就不敢乱来。” “不错!”袁绍极肯定地道:“只要刘襄阳肯发力,此困可解。” 顾堤重重地“嗯”了一声,双掌交拢,道:“刘公察情观势,自比我深远得多,既然他有诺在先,则袁公回南皮,曹公回下阫,一路安然无险,绝非难事!”说完此话,无缘无故地叹息了一声。 前半句话十分中听,但这声叹息,为何而发,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正谈间,门外脚步声响,忽有急报。顾堤朝袁曹二人拱拱手,起身出门听报。 杜弘待顾堤脚步声远去,向曹cao点头一笑,道:“曹公,下一步,作何打算?” “回下阫,与陈留陶公,聚力一处。” 陶谦自濮阳一战中失踪,袁曹二人均不愿往坏处去想,只盼他趁乱脱身而出,已回陈留。 “经此一败,或真如袁公所说,数年间,邺城元气难复,”杜弘道:“而下阫一城,雪苔近荒,论养兵蓄力,更是艰难。” “杜兄,”曹cao十分机警,听着话风,知道杜弘必有想法,肃容道:“落难于此,全靠顾家相护。若有指教,此刻不妨明说,曹某感激不尽。” “是!”袁绍深深点头,笑道:“畅所欲言,无有忌讳。” “既然如此,恕我妄言一番。”杜弘微一沉吟,道:“袁公之邺城,僵局难解;曹公之下阫,说句实话,亦是朝不保夕。不若合力转攻——”杜弘忽然闭口,用手指在水碗中蘸了水,在台面上写下“孔”字。 这指的是孔融一军坐镇的北海。天下大灾,仅余十一城尚有雪苔滋长,然而“洛阳”“襄阳”“北海”三城,雪苔数量,又远远多过其他八城。 北海之中,虽有号称“骑斗天下第一”的大将典韦,但城中兵力,远无法与洛阳襄阳两城相较——然而北海地处偏僻,路途遥远,且城主孔融,自知实力不如,于北海方圆百里,安置陷阱伏兵极多。十余年来,入侵者虽多,却均断命于北海城外,尸骨凝冰覆雪。 袁曹二人凝望郑弘,目光灼灼,敦促他说下去。 “如今陈留,下阫,寿春三地,雪苔长势,大为消减,”郑弘伸出食指,在台面上点了三点,代表这三城;又在这三点右侧,画了一个圆圈,低声道:“然而北海,雪苔之丰,足够城内之兵,享用百年有余!” 袁绍仰面张目,做凝思状;曹cao则缓缓点头。 “若二位有意——”杜弘压低声音,正色道:“袁公移师下邳,与曹公聚合,距离北海路途虽远,一营奋蹄,五日可达。”杜弘倏然抬臂,“啪”的一声,一掌按在所画的大圈之中,沉声道:“到那时,顾家置于北海的jian细,趁机作乱,与袁曹二公里应外合,则北海一鼓可下也!” 曹cao闻言,眼风扫向蒋绩和薛遗,只见他二人脸色均是深沉肃穆,可见顾家众人,就此论已是深入研究,反复博弈,而后定计。 若能得北海,则坐拥雪苔百万斤,进可震敲中原,退则兵粮无忧,袁绍笑了笑,道:“然北海四周——” 一言未毕,只见杜弘矍然立起,探手入怀,缓缓掏出一张被折叠而起的青色兽皮,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双手供上,低声道:“袁公请看!” 袁绍点点头,将这兽皮抖展而开,但见其上有曲线蜿蜒,斑点密布,乍看之下,杂乱无章,但细细瞧去,原来是一张细节详尽的地形图。 “乃北海伏兵及陷阱之分布,”杜弘低声道:“这十二年之中,顾家不断暗中派人潜入北海,层层打探,方得此图。” 此时屋外脚步声响,顾堤推门而入,眼睛猛然眨动,脸上有困惑不解的神色。“袁公,”他坐了下来,沉声道:“当初刘公与你定下之协议,我只知大概,不知详细,可否细细告之?” 顾堤一去一回,神情大变,曹cao心中暗暗警惕,袁绍则若无其事,点了点头,先缓缓合起那张兽皮,置于桌面之上,再转脸望向顾堤,从从容容地道:“刘襄阳当日与我说,若联盟军败,可避入汝南,静候不动,他自会与董老怪商议,令洛阳军不再纠缠。” “奇哉怪也!”顾堤身子微微后仰,牙齿合拢,“嘶”一声,倒吸一口气,道:“然而,董公倒似乎不依不挠。” “喔!”袁绍十分镇定,问道:“情况如何?” “洛阳军今日忽然发兵,自东城门直入,进击而来,杀伤卫兵十余骑。”顾堤双目之中,满是忧色,道:“汝南与洛阳这十余年,和睦共处,彼此无扰,从未有过这般冲突。” 曹cao凝神一思,道:“顾公,来者不善。须速速通报襄阳城。” “不错!”顾堤点点头,面皮微微抖动,似乎动了真怒,道:“洛阳军如此举动,蛮横已极,我顾家势力虽弱,却亦绝无逆来顺受之理!二位勿忧,你等在汝南为客,无论如何,我顾家须尽护卫之责。” 消息大大不妙,而顾堤这几句话又说得口气过大,太落痕迹,薛遗蒋绩听了,暗暗对视一眼,暗暗摇头。 “敌已至,”袁绍一笑,道:“只不知来将是何人?” “来敌至少有百骑之多,主将为谁,尚不得而知。” 一言方落,门口又来急报。顾堤正意燥心烦之时,捏拳往台面上大力一锤,喊道:“说!”那探兵朗声道:“洛阳军派人送来一物,递交主公。” 顾堤闻言大奇,游目一望,见袁曹二人皆面沉似水,不禁心中一凛:“此时若不共享机密,猜忌必生。”存此一念,为示坦诚,当即大声道:“拿进来!” 探兵推门而入,双手握持一物,躬身递上。 那一块半掌大的赤色木板,光泽闪闪,一只挥翅旋舞的凤凰,雕刻于上。 顾堤本来伸手去接,细瞅之下,急急缩手。蒋绩在旁一望,大惊失色,悚然道:“是张绣!” 张绣在洛阳五大飞将中,排行第二,与吕布并称“一龙一凤”,一营二十二骑,统系战法天下一绝——这块赤木,正是他身上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