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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内斗

    成亲那天,锣鼓喧嚣,巫师也就这一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因而嫁奁丰厚,而楚沣这边,更不含糊,排场十足,在村口的戏台前的平地上,足足摆了有八十八桌。他还重金请了沪上的京剧名角来,从《龙凤呈祥》到《锁麟囊》,演了有十八场。他就是故意和县长大人唱对台戏,不是不让看目连戏嘛,京戏是文明戏总是可以的吧。可是,渔港小村的人嫌弃京戏太过拖沓,戏词又听不懂,没有多么热闹。因而夜里,楚沣还是请了一波当地早已赋闲在家的老艺人,在戏台上演出目连戏。锣声“镗镗”作响,把十里八乡的人都吸引了来,围在戏台下,是里三层外三层。这可是十年来,目连戏的首场演出,难得一见。

    姨太太杏姑在西厢房里,狠命地瞅着鸦片,她因为之前在青楼里待惯了,耐不得清净。月光如水,透过纸闯,映入杏姑的床头。她挽起手巾,兀自哀哀哭了起来。

    “姨太太,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杏姑抬首一看,是何府里管事的周妈,端了一碗银耳汤来与她喝。

    “周妈,你哪知道我心里的苦楚?”杏姑也无心绪,只是尝了一口,就摆在了桌子上。

    “姨太太,不瞒你说,我也是过来人,这男人的心呀,你得抓牢了点儿。她虽是正房太太,但也不一定就能骑在你脖子上,这个家还是老爷说了算,谁能发号施令也是老爷给的权力。”周妈的话里,透着玄机,杏姑自然是懂得。

    其实杏姑最担心的是她毕竟年长楚沣四五岁,自己嫁过来这三年,已经有些人老珠黄了,亏得靠鸦片收住了楚沣的心,但也不知能留他到几时。

    杏姑忙从头上摘下一个银簪子,塞到周妈的手中,说道:“以后但凡有不是的地方,还要周妈多多提点,我在这里无亲无靠,全指望周妈您了。”

    周妈会心一笑,收下了银簪,道:“我只当你是我亲女儿一般对待。”

    周妈也非等闲之辈,她打小在省城的抚台老爷家做个女佣,对于各方妻妾的争宠把势,她是瞧在眼里,记在心坎,当时承望着自己有朝一日嫁作商人妇,免不了也是姨太太的命,也要如是一般的牢笼住丈夫的心,她对自己的长相是有这个信心的。在她的心中,天下所有的家境,都和抚台老爷家是一路的,一个风烛残年的正房太太,其他的是各色年龄的姨太太,末了那个定是过门不上三年的,男子对于女人兴趣的专注力一向是不会超过三年的,假使他有资财的话。

    可是周妈的算盘到底是打错了,她没有如愿地嫁入豪富之家,却是远嫁到了这个同省城隔了数百里之遥的渔港小村,因为她同抚台老爷的三儿子有说不清的干系,故而被远远地打发了。丈夫也不是一身罗绮、手戴翠玉扳指的商贾,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渔人阿何。

    阿何是麻子脸,少时染上天花,一家人七口死了五口,单剩了他与年过七旬的祖母。祖母含辛茹苦供给他吃穿,临了撒手人寰,他那年还是十七岁的光景。族长差他往省城押送一车贡品,他各处送下来,大太阳毒毒地晒着,他黝黑的皮肤黑的进而发亮,摇着破绽帽在抚台老爷家后门口纳凉。

    “嘿,小伙子。”抚台老爷的管家尖嘴猴腮地冲他喊。

    乡下的人,没见过市面,照例是搭不上话的,闷声闷气地答应了声。

    “娶妻了没有?”管家锐声道。

    娶妻于阿何来说,是遥遥的未来之事,亦或是说他压根儿觉得自己与这无缘,怎么能够呢?自己相貌如此鄙陋,而又家无余财,因而恶狠狠地瞪了管家一眼,这人成心拿自己开涮。

    “娶没娶妻与你何干,难不成你把女儿许配给我。”阿何如此一说,故意那话来轧管家。

    “我没有女儿许配给你,倒是有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要不要?”管家的眼眸滴溜溜转了一圈。

    阿何木然地脸上顿时有了血色,他瞧见过同岁的诸多人,譬如村西头的小栋,去年爹妈给娶了个媳妇,穿着大红的团喜字嫁衣,罩着大红盖头,边上缀着金黄色的流苏。婚后小栋一月有余,合不拢嘴,他遥遥的看着小栋的媳妇,拿眼睛偷偷地觑着,红扑扑的脸蛋上,两朵胭脂红,撸起雪白的手腕,吭哧吭哧洗着衣服。“真漂亮!”他兀自喃喃道。“看你个头!”小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嗡嗡的,他至今记得那感觉。他们绝交了,他发狠要出人头地。人在气急败坏之时,是容易起下异想天开的誓言的,过后冷静下来细思,却傻得可怜。阿何大抵明白自己断无娶妻的可能,更加吊儿郎当,村里出了名的混混儿,混混里最下等的那种,人见人欺。

    时运流转,否极泰来,一个贫无立锥之地的赤贫,骤然遇着了这等美差使,乐呵地一年在村子里扬眉吐气。周妈不过是中等姿色,然而她学到的那股子搔首弄姿,着实把村里的年轻人都祸害尽了。鸡上埘的时候,阿何家的垣墙上蹲坐了一排半大小子,呼三喝四,瞧着周妈在做工,没准头的,就唏嘘一番,或者是开几句诨玩笑,阿何起初以此为傲,后来到底因而恼了,扔了石头挨个赶走。没上半年,阿何得了急症死掉了。村里都说,是周妈硬生生把阿何克死了,sao气的女人到底娶不得的。周妈再醮了三次,都是寡居的命,这更是成了村民口中克夫的明证,她也就断了再嫁的念头,镇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却没一个人敢娶她,她不过也是借此谋些钱财,聊以度日。过了四十后,大概因为年岁上来了,也就没人再沾惹她,门庭冷落冷落的周妈,也换了副模样,本本分分的做起了佣人。见过世面的人究竟是不凡的,眼路活,会拿窍,不上两年工夫,成了楚沣家的管事的。

    蕊珠嫁来三日,依旧例要回娘家,楚沣满载了丰丰盛盛的礼品,三尺红绸缎,两只照烧红烛,还有各色的奇珍异果、法式自鸣钟、瑞士怀表、巫师的眼神不好,他请人购置了一架西洋玳瑁眼镜。

    巫师家也不含糊,百余米的红地毯一滚,直铺到戏台之下,两路围了满满的闲人,他们似乎也是不怕凑热闹,而楚沣和巫师也是心里憋着劲,生怕被比了下去。

    族长也被这热闹劲儿,引诱了来。革命党来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大的动静,楚沣倒是把这动静足足闹了半个月了。族长一口痰上来,差点没被噎死,他脑勺上的小辫尾一个劲儿地撅着,随着他的咳嗽起伏地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