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再回不去了
秦阳忙追到车门边,问:“周彦尧的事情……” 李父闻言浑身一震,握着车门把手的动作也僵了起來,他说:“秦阳,凡是都有代价,你以为凭你们三个的交情,我儿子为什么只救你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救的是他? 他明白,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明白。 “很多事情,既然做了,就该有付出代价的准备。既然出來的是你,那你就该有一个幸存者的自觉,这件事儿不再是你该管的。” “可是李叔,他是无辜的,他……” “这重要么?这件事儿,你和他必须有一人扛下,不是他就是你。”挥挥手,一脸认真地打断他,深沉的眸光里一片幽暗。 是个政治人员的同时,他更是一个父亲,承认李允翔千百不好,但作为一个父亲他终究是无条件护着他的。 “你既然觉得他无辜,那你就去自首,告诉警察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干的,他自然就会无罪释放。” “我……”身子狠狠一颤,诚然他不是沒想过这种做法,但…… 他终究是个俗人,既胆小,更自私。 “你既做不到,那么就不要再对这件事做过分的纠缠,老老实实过你原本的日子吧。”话落,打开车门,泛着漆黑冷色的汽车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那一天,他在警局门口站了很久。 心里的苦涩与歉疚,像是一块如何也挣扎不开的橡皮糖一般,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黏在地上,不容他半点的反抗与逃离。 他终究还是沒有进去,秦小雨的手术已经刻不容缓了。 尤其她本人还十分地排斥这个手术,秦阳心力交瘁的给她做完思想工作的之后,又是好长一段时间了。 一边是秦小雨迫在眉睫的手术,另一边他确实也对周彦尧的事情羞愤难当,忙碌的之间,他几乎是刻意逃避了一切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 再见到周彦尧,大约是半年之后。 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确实是提前放出來了,见到他也只是大老远的匆匆一瞥,他终究还是不敢上去跟他打招呼。 他们之间再不比从前,昔日的友情与纯真,早在那一场变故中,被他们残酷的践踏。 然而周彦尧却主动找到了他。 不同于过往的干净疏朗,他的眉目间已然染上别样的深沉,整个人阴郁的仿佛是从地狱里捞出來的鬼魂一般。 只是站在他面前,秦阳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被幽冥鬼火炙烤着一般,浑身冷的发疼,又热的发胀。 他说:“秦阳,那一天警察审讯的时候,我告诉他们这些事儿我有参与的,我本想和你们同甘共苦的,但终究是我太天真。” “你说什么?”心,一瞬间再次被利刃刺伤。 “同甘共苦,终究只是一个幻影,谢谢你们让我认清这个。” 话落,他决绝离开。 那正是一年一度的高考高峰期,作为一个高三学生,那本该是他恣意狂放的主战场才是,然而他却因为这件事,硬生生地错过了报名期。 高考的时候,他在一所考场的大门口整整站了两天,从开始到结束,他整个人都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 目光悠远,身形沉默,阴郁的状态曾一度让负责安保的武警重点防备。 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沒做,在高考结束的时候,他也只是和着那些面容松快的学生,随波逐流一般的消失在人海里。 当然了,这些事秦阳都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 他并沒有那个勇气去面对他。 周彦尧毕竟是风云人物,虽然进监狱的事情鲜有人知,但他失踪半年,未参加高考的报名这件事是铁一般的事实。 许多学生依然认识他,关注他,所以他的出现自然不会有人错漏。 那半年多,他们都几乎浑浑噩噩醉生梦死地煎熬着。 秦阳沒见过李允翔,期间大少爷根本沒來过学校,而他每次走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也终究绕道远离了。 有些裂痕,即使会愈合,那也是漫长年月之后的事情。 再见到李允翔的时候,是周彦尧失踪之后了。 其实周彦尧到底为什么失踪,什么时候失踪,他们都一无所知,但是那件事确确实实就这么莫名其妙地风卷到所有人的耳朵里了。 來不及诧异询问,來不及感慨唏嘘,他和李允翔每天如同越好一般地前往周彦尧家,然而周彦尧的母亲就仿佛一块全无感情的冰雕般。 告诉他们的,永远是一句了无生气的:“我儿子已经死了,在他进监狱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他们真的不明白那种观念。 是,父母都免不了望子成龙,可一旦儿子出了事儿,他们不问缘由,不去关心解决,给予的只是毫无疑问的放弃与森寒。 想起以往周彦尧风光的时候,他父母享受别人羡慕时那优雅大气的模样,再比起此刻弃之如鄙履懒得再提的冰冷决绝。 他们真的不懂,名誉和面子真的那么重要么? 比自己的亲生骨rou还要重要? 他们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周彦尧会那么优秀。 因为他不可以不优秀,他的家人容不得他沾染上半丝的污点,只要他不能再带给他们被人羡慕仰望的目光,他就会彻底的抛弃,干干净净的不留下一丝痕迹。。 他们本不相信,可去周彦尧家的时间多了,他们所接触到的,发现的冰冷残酷也就越多了。 那样的绝望生长,大少爷知道之后自然接受不了。 他甚至指着周彦尧他爸妈的鼻子骂道。 “有你们这样的父母么,有你们这样的人么?考不了第一就挨揍,拿不了满分就饿肚子,他是你们的亲儿子,不是你们从垃圾堆里刨出來的垃圾,更不是你们养的一条狗。” 不是沒听周彦尧说这样的话,只是他们权当是玩笑,毕竟能有几个父母亲会对孩子那般的残酷? 然而周家父母,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奇葩。 “你们不是要面子么,老子今天就告诉你们了,周彦尧走了,你俩都别想要面子了,老子还不信搞不臭你俩。” 半是威胁,半是气愤,大少爷骂骂咧咧了很久,周家父母除了面色铁青之外,终究也还是发作不出來。 作为教师,他们都是文化人,咬文嚼字还算行,但是这种近乎粗鄙的直接对骂,他们除了受着,沒有半丝的反抗余地。 周彦尧的走,也许是意料之中的。 在他这个毫无感情的家庭里,來自精神和rou体的双重折磨,总会像是吃饭睡觉一般如影随形,他确确实实是该走的。 然而他却等到了今天才走。 秦阳明白,他很可能是被赶出家门的。 但他确确实实是走了,走得轻松恣意,沒有带走半分多余的东西,然而却带走了他们少年时期最痛最真的记忆。 那之后,李允翔空了,整个人像是忽然间被带走了精气神一般。 时过不久,他父亲的工作迎來新一轮的升迁。 那一天,他找到他说,他要走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再也不回來了。 他会忘记这里发生的事情,忘记周彦尧,忘记所有的不快乐,他会自由自在地继续做回自己。 他说他会去国内最大的城市。 他说这个世界很大,他不该偏安一隅,不管还是念大学还是工作,他都应该去大城市里看一看。 周彦尧走了,李允翔也走了。 人生的轨迹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他终究还是一个人。 到底被抛弃的是谁? 是周彦尧,还是他,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说实话,大学会出现在这个城市,真的是他意料之外的。 但他确实是來了,而且还遇到了这茫茫人海中,概率微乎其微的相遇。 他又遇见了李允翔,又遇见了周彦尧,命运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掌般,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将他们一群人再次缓慢的捆绑, 等他们自身发觉的时候,一切已然來之不及。 “你怕吗?” 耳畔的声音仿佛一阵风般,猛然闯入他的世界,那久远的回忆,也随之轻易消散,化作了飞灰。 天已经渐渐亮了,但石屋里的光线依旧昏暗森寒,其实说实话这房子并不冷,角落里甚至还安装了暖气。 但那寒意,是从人心底里升腾起來的,所以即使房间再暖,他也依旧还是觉得冷。 下意识地环了环胳膊,秦阳轻声苦笑着反问:“你又怕么?” 李允翔沒说话,两个人谁都也沒有再说话。 仿佛各自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永不交集了一般。 空气冷凝,时间也仿佛静止了一般,但时间终究不可能真的静止。 清晨的阳光,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般,缓缓地挂上高空,带着温和热的光线,也一点点的从那狭小的窗户照了进來。 先是上了些年月的天花板,再是黝黑冰冷的墙壁,最后是墙壁底下再也无所遁形的人。 身处这种环境,会遭到如何的对待与报复。 即使秦阳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在看清李允翔的一瞬间,他整个人还是不由得一阵剧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