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032:(私情篇)麻烦兄弟
最近这阵子很不对劲。 安明儿老是觉得,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旁小司在眼前晃荡。酒楼里上上下下,好像都一下子和这二愣子熟络上了一样,每个人见到他都亲热得不得了。尤其是小庄,见到人家上门,简直恨不得跟人家黏糊成一个,嘴里亲亲热热地叫着小旁小旁,上去就勾肩搭背,把人家一个淳朴的好孩子吓得不轻。 而且好像每个人都很喜欢他。小庄每天不遗余力地把他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年轻有为啊,什么作风正派啊,什么为人老实啊,什么绝对可靠啊……直恨不得把他夸成天下第一的好良人,有女儿要赶紧嫁给他,不要让别人抢了先。 至于其他人,甚至连温柔内向的何小月,每每见了旁小司,也要上去招呼两句,找些有的没的名目把人家多留下一会儿,或是多说两句话。 等安明儿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旁小司已经很云锦楼上上下下每个人都混得很熟了。他为人率直淳朴,确实讨人喜欢。可是,也没到这种男女通杀,人见人爱的地步吧? 她觉得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毕竟,她又没有女儿…… 再则,她也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长年累月呆在山上,或是闭塞的大宅门,哪里会想到,竟然自己手底下的人,不知不觉就串通成一气儿了。 因此她也想不通,也忙得没时间去想。上次庙会的事情给了安明儿一个灵感。她知道晋阳镇上,那些烧瓷的人,规矩和忌讳都很多,甚至收徒也是一件规格非常复杂的事情。这是一个可以赚钱的口子。若是以后可以让他们把这些复杂的仪式都摆到这酒楼里来,给他们省了事儿,也给她找了事儿,皆大欢喜。 可是,不熟悉这些个复杂的规矩,到时候犯了忌讳,可就…… 正在琢磨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在前门打扫的何小月惊呼了一声,随即一声乒令乓啷的声音传来。 安明儿隐隐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中一惊,连忙放下笔赶了出去。 相比别人的紧张,安云满只觉得自己很无辜。他看着吓得几乎要站不稳的何小月,无奈地道:“这位姑娘,你吓成这样做什么?本少爷的脸吓着你了?” 见了这个煞星,何小月哪里敢说话,有心想要跑回屋子里去,可是却觉得手脚发软,动弹不得。何况这次他来的阵势,比上次还要大,竟然带了一整个车队,个个都佩刀佩剑的,甚至还有几个牵着马的英姿飒飒的女人。一行至少几十号人,加上车马,简直要把整条路都堵了。如果他们要拆了这个楼子,恐怕也…… 安云满哪里知道她想这么多,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颇费解,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总不会是被本少爷迷傻了吧。”说着,又一边恍然大悟,大约是觉得“原来如此”的意思。 于是他挑了挑眉毛,换了一张嬉皮的笑脸,稍稍低下头看着已经有些失神的何小月,声音也霎那变得低沉暧昧,但是说出来的话就很让人吐血:“喂,我好看吧?” “……” “不过你也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凭你这个德行,比我院子里扫地的丫头都不如。你看看你,拿的扫把都没人家漂亮,还敢这么盯着我瞧?” “……”何小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似乎不知道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还看?再看,少爷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当灯泡踩,还嫌脏了鞋。” “!” “小满!”安明儿气得不轻,一出来就听到这死小子又在欺负人。她提着裙子就跳下台阶,气咻咻地走上前,把何小月拉到自己身后,怒道,“你又来干什么!” 安云满见了安明儿,先是一怔,然后直起身子,笑了一笑,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无比耀眼,他笑眯眯地道:“jiejie,我来看你啊。看看你饿死了没有。” “……”何小月不知所措地看着安明儿。 安明儿冷笑了一声,道:“托福。” 她一抬下颚,看了他身后的人,竟大多是认识的。他们大约也想不到小少爷会对大小姐这么刻薄,一时之间面上都有些尴尬。 安明儿眯着眼睛,倒是先出了声:“八叔,英姐。” 众人有些汗颜,忙齐声道:“大小姐!” 安明儿摆摆手,正要说话。 安云满却笑嘻嘻地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满脸嬉皮笑脸不正经,道:“jiejie,你这是开门做生意吧。那我上门来吃顿饭,还是可以的吧?” 安明儿拧着眉毛抽了抽,却抽不回自己的手来最终只颦眉道:“我们这里还没开张,不接生意。安十一少若是要吃饭,请到别处去。” 安家的子嗣稀薄。安夫人从生了安云满以后就没有再生育。老家那边盼了好些年,安夫人的肚子也再没动静,安织造也没有娶妾,只得断了念想。却还是不甘心,学人家广东那边的洋行,往安云满的排行面前加了一个“十”,表示人丁兴旺,也气派一些。再则,安织造年轻的时候出来闯荡,安大少之名已经响彻江南。这里也有避父亲的名讳的意思。 但是这话从安明儿嘴里说出来,就让安云满觉得很不舒服了,觉得她是故意挑衅。 安家只有一儿一女,女长男幼。算排行入族谱的时候,女孩子本来是不算的。可是安夫人就是宠大女儿,硬是要给她起了一个男字,把她塞到了族谱里去,还是排在安云满的前面,戏称,“女公子”。 安十一少之名定下来的时候,也有安夫人默许的意思。这不是他们家第一个孩子。 总之她这个做jiejie的,就是一直梗在自己兄弟前面。 安云满看着自家大姐贴了面具而面无表情的脸,不禁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最终还是笑了出来,一把甩开安明儿,就是要进去,道:“本少爷就是要到你这儿吃饭!你不让也得让!” 安明儿被他甩得一歪,何小月忙扶住了她。她也顾不得这许多,连忙追上去:“安云满!安云满你给我站住!” 安云满当然不理她,自己大摇大摆地进了云锦楼。可是走进去了,却一怔。 先前那次来,只知道这里又破又旧,连凳子也是坐一坐就要跨的那种,桌子的颜色,活像上面覆了一层怎么也洗不干净的灰尘。 可是这次来,却大不一样。这个酒楼已经被装潢得焕然一新。 一进门,就先看见铺了素锦地毯的阶梯。两边的木头楼梯,远远地看,和先前似乎也没什么两样,但却明显要油光漂亮了一些。上了一层阶梯,临门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屏风,上面画着巨大的一整枝雅梅,枯韵繁花,隐隐透着清冽,又不失热闹。 这一笔真是好巧,看就知道是有些人,为了省麻烦,自己画了这么一副巨大的屏风。一幅大屏风,价值不菲,然而最值钱的却是笔墨。可是却有人有这个才华,选了这最大气又雅致的枯枝腊梅,既得体,又上雅。而且,最省事。 二楼的包厢也换了素净的丹青门。配上好些好像一下子都打磨过的扶手走廊,虽然简单,却不单调,反而让人觉得很舒服。楼里挂了好几排的锦鲤灯笼,玲珑精致。 一楼的厅面,桌椅已经全部换过,错落有致地散落在偌大的大堂,甚至主宾分明。看起来倒不像是一个开门迎客的酒楼,而是一个大宴的会场。 桌子用的银灰色的厚重台呢,围了稍暗一些的同色桌围。椅子也套了蓝格子的椅套,倒是很少见。但是显得很雍容端庄,又不失稳妥。 安云满上下看了一回,然后眼睛落在了安明儿脸上,认真地道:“jiejie,你真的堕入风尘了?” “……” “这里,和襄阳的倚红楼,倒是挺像的……” 安明儿呆了呆,然后大怒:“安云满!你竟然跟人学去逛花楼!” 安云满笑眯眯地撑开扇子,摇了摇,道:“男人么,逢场作戏应酬,总是难免的。” 呸你个男人!连芽都没长齐,就跟着别人逛花楼。 安明儿气得不善,但是拿这个嬉皮笑脸的弟弟又没有办法,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管教他。见他还是流连不去,一双眼睛到处乱看,她不禁冷声道:“安十一少,看够了没有?”看够了您就请吧。 安云满的眼珠子一转,用扇子遮着下巴,笑了一声,道:“我偏不,我就是要在你这里吃饭。” 安明儿的眉毛拧了拧。 可是安云满已经伸手一拍,拍了一锭巨大的银子,约莫有十两,拍到了桌子上,自己一屁股坐下了,摇着扇子,道:“怎么,还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虽说你这儿还没开张,但是有钱赚不赚,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安明儿咬了咬牙,只得把一口银牙吞回肚子里。 安织造没有教过她,但是柳睿教过,在上言商。何况她自己也教过底下的人,遇上再刁钻的客人,也要应对得体。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客官,先坐吧。您几位。” 安云满笑眯眯地道:“连着喂马的小厮,一共三十九位。今个儿小爷心情好,就当是打赏下人,全都要一色的酒席。” 安明儿面无表情地道:“那您请稍等。” 转身,她才是真真要气得吐血。三十九位。这刚摆好的场子,就要废了。再过两天,柳睿他们可就来了,到时候把台呢洗了,也晒不干。 当下,她也不多话,只自己绕到了后院。 安小多听到动静,难得地打算出来看看。何小月已经一溜烟儿地到他跟前报告过了。他心想这小煞星又来了,便知道不好。安明儿平时是四平八稳,可是一见到这小子就要失态。当下心里也有些挂心,正要往前厅走,就和安明儿打了个照面。 “你这是……” 安明儿走得急,有些站不稳,被安小多扶了一把。她连忙自己站稳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小多,你来得正好。你帮我跑一趟,帮我把丁师傅李师傅年师傅全请过来,然后再到石场去,把在那里帮手的小弟全调回来。” 这三位师傅,是新请的大厨,都是晋阳的名厨。云锦楼虽然破落,但是易了的东家竟然是要承办洪州十八窑的大宴,这些大厨也心里有底。另外新请了很多小弟和小妹,都轮批下到石场,跟着打下手熟悉熟悉。现下这是要全都调回来了。 “……”安小多拧了拧眉毛,但还是没有多问,只道,“你现在去做什么?” 安明儿低声道:“你只管去,这里我撑着。” 安小多虚扶了她一下,最终,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鼓励,然后就自己先去了。 何小月忙追上来:“老板娘!” 安明儿一把握住何小月的手,低声道:“好小月,我现在能指望的就只有你了。” 何小月有些纳闷地看着她。 安小多自己绕出了前厅。 这时候安家的那些人除了去卸车的人,已经都进了这楼子里坐了,正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