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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你还有脸笑

    章清亭到家的时候,就见一老一小正在那里别扭着。

    赵王氏还是坐在地上,赵成材负着手站在了一旁,脸色俱不好看,赵玉兰尴尬地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小玉机灵,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就迎了出来,赶在进门之前,悄悄跟她说了大致始末。章清亭一听就明白了,让众人先在外面铺子里等一会儿,自己上前,给赵王氏行了个礼,“婆婆来了!”

    赵王氏犟着头,理都不理她。心中除了觉得丢脸,更加的执着,现这都这么多人瞧见了,她要是再低头,那才叫真正没脸呢!

    章清亭一语提及关键,“怎么祭祀回来,成栋好好地回了马场,相公你却跟婆婆闹起了别扭?”

    啊?人已经回去了?眼见赵王氏眼神诧异。章清亭继续拉扯着闲话,“我倒是看成栋回来好好的,也没说发生什么事呀?”

    母子二人各自生气,一个想,死小子,你母亲在这儿替你争气,你倒好,不声不响地就跑了回去,这不摆明不信你母亲么?另一个想,你倒是聪明,把娘招惹来了,自己倒躲了个干净,这不成心给我添堵么?

    章清亭好言先劝赵王氏,“现下天虽还热着,但早晚也凉了。婆婆您年纪大了,坐在这石板地下,万一着了凉怎么办?岂不让大伙儿担心?相公你也是的,这病才刚好一点,就跟人赌气,可是忘了大夫怎么说的?怎么这么大个人了,一点也不知道保养?要再病了,可不又是全家人不得安生?”

    她这话分两头,既安抚了赵王氏,提点了赵成材再生气也不该让娘坐在地上,另一头也提点了赵王氏,你这儿子大病初愈,你至于这么闹腾么?再说。最重要的由头已经不存在了,你们俩还吵什么了?

    赵王氏和赵成材被说得都有讪讪的,可脸上仍有些拉不下来。

    章清亭冲赵玉兰一使眼色,赵玉兰会意,上前拉扯赵王氏,“娘,您纵是再有什么不高兴的,跟哥哥进屋好生讲理嘛,可是大嫂说的,这老坐在石头地上着了凉怎么办?”

    赵王氏有了个台阶,自己也想下来了。半推半就拉着女儿的手,就要起身。可是她坐得时间长了,腿都麻了,骤然一起身,支撑不住,两腿就像千万只蚂蚁在爬似的,哎哟叫了一声,又扑通一下跌坐在地。她这一跌不要紧,反拉着赵玉兰一起摔了下来。

    章清亭眼见着赵玉兰一个趔趄,那么沉的身子,咣地一下就往下跌去。惊叫一声。待要伸手去扶,却已经来不及,幸好赵王氏虽然先摔了下来,但她护女心切,本能地伸手托了一下,减缓了赵玉兰跌下的力道。可这一下子,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可是当真不轻。赵玉兰疼得连哼都哼不出来,脸色煞白,瞬间凝起了一头的冷汗。

    “玉兰!”这下全家人都吓坏了,赵成材一个箭步冲了过来,转手就把妹子托了起来,“玉兰,你怎么办了?”

    赵玉兰紧皱着眉头,死死地捂着肚子,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她眼角不住落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赶紧请大夫呀!”章清亭急得跳脚,“金宝你快去!相公快把她扶到床上!”

    “玉兰!”赵王氏吓得眼泪一个劲儿掉,连声音都变调了,“你这是怎么了,倒是说句话呀!”

    赵玉兰哪里说得出声,只捂着肚子痛苦万分,张罗氏惊道:“这怕是动了胎气了!赶紧先煮碗红糖水让她喝一口。”

    吓懵了的小玉和张小蝶赶紧去忙活了,红糖水刚烧开,张金宝就拽着大夫满头大汗地跑来了。

    赵玉兰疼得缓过了劲来,哎哟哎哟在床上直打滚,大夫在路上已经听张金宝说了情形,当即让人按住她的手脚。直接拿了银针先给她扎了几针,止住了她腹中的疼痛。抬眼瞧见那红糖水正好温热了,示意他们喂她服下。一面坐下来细细地拿了脉,开了方子。

    “大夫,我女儿她这没事吧?”赵王氏可是后悔不迭,这赌的什么气?差点害了亲闺女。

    大夫沉着脸道:“你们这也太不小心了,这都七个多月的身孕了,要是再跌得重些,孩子恐怕就没了!快去抓了药来服下,我明日再来瞧她。若是今晚无事便罢,若是有事,随时来敲我家的门。”

    张金宝很自觉地又跟着去抓药了,一屋子人这才暂时安下心来。

    赵王氏吃惊不小,赵成材也是吓出一身冷汗,万一妹子有个好歹,他这罪过可就大了。章清亭见他神色,悄悄握了握他的手,那里是湿淋淋的一片冰凉。

    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章清亭上前柔声道:“玉兰也累了,让她歇会儿吧!婆婆,就劳烦您在这儿照看着。我们做了饭,一会儿就过来。”

    赵玉兰已经好些了,虽然依然面无血色,但脑子是清楚的,“大嫂,你们都别在这儿守着了,出去忙吧!娘您也累了,要不就回去吧,这儿有这么多人,我没事的。”

    赵王氏见女儿这么懂事,更加心酸,“娘今晚就在这儿陪你,瞧你好了再走!”

    赵玉兰待要多说些什么,章清亭已经在床后头微笑着摇了摇头,“婆婆要是不留下,这一晚也不得安生的,我让保柱回去报个信,就让他在那边歇一晚了。”

    要不,单留一个赵老实和柳氏在家,那也说不过去。

    赵成材听她安排得周到,也没有二话。众人鱼贯而出,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了。

    章清亭把赵成材拉了出来,回了房才揶揄着,“气够了没?”

    见她这么软语温存,秀才哪里还气得起来?倒是跺足叹息不已,“我也真该打,怎么就跟娘别扭成那样?还累得玉兰无端跌了一跤,要是她有个什么,可叫我怎么能安心?”

    章清亭抿嘴笑着,给他斟了杯茶来,“你倒是把今儿的事原原本本先说给我听听!”

    等赵成材讲完,章清亭微微一笑,“你呀!想法是对的,可是方法用错了!先说成栋那儿,你自认为你说的是正理,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了,也是要娶亲当爹的人了。可是你呢,就这么劈头盖脸地把他训了一顿,哪怕你这道理全是对的,他也不定能听得进去,说不定还觉得反感呢!”

    “可是……”赵成材皱眉不解,“那难道连说都说不得?”

    章清亭摇头,“你想想,若是今儿换过来,做了那些事的是金宝,你该怎么跟他说?”

    赵成材略一沉吟,明白过来了,“我确实有点着急了,应该客气委婉一点,可我就是怕说得不重,他更加听不进去!”

    章清亭轻轻一声叹息,“人呀,总是对自己身边至亲之人,说起话来,做起事来无所谓,好像不用避忌。可是,往往就是这样同在一个屋檐下,才需要更多的细心才是。”

    想当年,她们章府里说起来可全是亲骨rou呢,却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亲人之间若是相处不好,反而更像深仇大恨似的。

    “成栋虽然是你亲弟弟,毕竟也是这么大的人了,有些话你只能点到为止,他愿不愿意听是他自个儿的事,你就是再不乐意,也不能强按着牛头饮水的。”

    “可是……”赵成材仍不甘心,“若是看着他行差踏错,也不言不语,又岂人为人兄长所该做的?”

    章清亭真是觉得这书呆子有些执拗得可爱了,像她从小到大的那些兄弟姐妹,哪里有人肯这样掏心挖肺地为了你着想?不由得语气越发温和了,“我这不是让你不管,是要注意管的法子。你瞧瞧,你倒是说得声音够大的,可那起到效果了么?他肯听你的么?若是明明知道此路不通,还要一意孤行,那才真真是出力不讨好呢!你以后别老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想教训他的时候就想想若是面对金宝你该怎么做,便好了。”

    赵成材想想也觉有些道理,“那我二回试试。”

    章清亭掩嘴一笑,“还有你母亲那儿,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想起赵王氏,赵成材是又好气又好笑,“你说她那么大年纪了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就那么喜欢cao心管事?我知道她其实也不是要跟我争成栋这事,就是气不过我当了家,没她管事的份儿了!所以才闹腾成这样。”

    “你既然都知道,干嘛不顺着她的气好好哄哄?非得跟她拧着来!何必呢?到底还是让玉兰吃了亏,你说她又招谁惹谁了?”

    赵成材瞧见她嘴上劝着,却眨巴着眼睛含着几分调笑之色,忍不住蓦地屈指弹了她额头一记,“你还有脸笑!”

    章清亭疼得一皱眉,心下不忿,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我又没招惹你们,干嘛对我动手动脚的?”

    赵成材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在环上那纤细柔软的腰肢时心情就好了许多,“你怎么没招惹我了?我怎么就不能对你动手动脚的?这身上还有哪里是我没动过的?”

    章清亭大窘,羞得脸通红,推挡着赵成材越靠越近的脸,“越发没个正形了,快放开我!”

    可惜人家却不听她的,得寸近尺地一定要吻上了那张总是惹人恼火的小嘴,直到她的唇上尽是自己留下的滟红,如同盛夏里绽放的蔷薇一般方才满足地离开。

    章清亭本就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更似蒙上了一层水雾,氤氲得令人着迷,两腮红得如鲜荔一般,含娇带嗔的呢喃细语,“这还大白天的……”

    “怕什么?又没人瞧见!”她见模样,让人越发地忍不住想逗弄了,手探进她胸前的丰盈里,“你要不好意思,那就等着晚上?”

    章清亭偏过脸去,就在他微凉的衣襟上贴着自己guntang的面颊降温,温柔里带了几分羞涩,“我……我今早,身上来了……”

    经历过一次的赵成材略一思忖,明白了过来,挽着她坐下,“可有什么不舒服的么?我瞧那书上说得玄乎,只知道挺重要的,只总是闹不明白,到底是何等迹像?”

    这等私密之事,当然只能与最亲近的人分享,章清亭红着脸道:“无非是腰酸背痛,容易疲乏,怕冷畏寒,饮食上要格外当心,不可进寒凉之物,又懒怠思静。从前……还好,这北安国的冬季可真是难熬,每月来时,着实疼痛得紧!”

    她皱眉小小地抱怨着,想着去年刚来这儿时,甚是不惯,也不知那张蜻蜓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那么大冷的天,别说让她杀猪了,就是拿把刀都觉得凉得刺骨。

    见赵成材是真心疼自己,更加要博人的怜惜,“妇人这个若是调养不好,别说生育了,就是自己身子也是极亏损的!”

    赵成材点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到了冬日那么怕冷,那时你记得不,我们还开着绝味斋,早早就生起了炉火。还有家里,我总说你有时恨不得钻到炉子里去了,问过一回,你就翻个白眼,什么也不肯说,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章清亭却不记得了,“我那时有那样么?”

    “可不是那样!”赵成材学她当时的表情,倒把章清亭逗得咯咯直笑,不过他又正色道:“既是如此,那你今儿怎么不说呢?应当在家里好生休养才是!”

    见他如此重视,章清亭目的已经达到,带着小小的狡黠,用懂事的无辜表情来卖乖,“那怎么行?大伙儿谁都没说为了这个休息的,偏我一个能例外么?少不得只好自己撑着了。”

    赵成材当即道:“既然从前没有,那往后就改!你到了这时候就在家歇着,我想法抽空顶你的事!就是我没空,不还有明珠他们么?你们可以错开了休息,女孩儿家本就身子柔弱,更要好生保养才是。”他末了又笑道:“你现在又是我的娘子了,以后我们赵家的香火还要靠你来传承,不养好身子怎么成?”

    章清亭笑得如小狐狸般得意,揽着他的颈子撒娇,“这可是你说的,那以后我可不客气了!”

    “这话怎么说的?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赵成材扶她起来,“走吧!我下去跟娘说会儿话,免得她又搁心里头生气。”

    “那你想好跟她怎么说了么?”

    赵成材嗤笑,“你以为就你会哄人?你相公也不弱!要不然,你还有什么好主意?”

    章清亭笑得自信,就算赵成材在别的方面学得再快,可这些女人家的心事她还是觉得自己经历得更多,也更有经验一些,“我倒觉得你不用这么快就去哄你母亲,你既然知道她的心事,又不可能让她当回这个家,再说些什么,无非也就是给她个台阶下。既然只是要下个台阶,那随便说两句话,一会儿叫她来吃个饭就行了,倒是让旁人去劝劝你母亲的好!”

    “哦!那你要毛遂自荐么?”

    章清亭还没闲得发慌,要去讨那个吃力的差事,“我不合适!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别人都会以为是咱们俩商量好的,纵是好心,也未必能听得进去。到时吃了饭,去把小莲请来,那丫头最是善解人意,让她跟你母亲说说,只怕比咱们费尽唇舌还要好些。”

    赵成材听得有理,二人下了楼,他让章清亭去坐着,自己挽起袖子下厨帮忙,反正一家子也见惯了,都不以为意。章清亭心里甜滋滋的,有这样一个知疼着热的相公,就是穷点,她也甘心。

    等饭菜摆上桌了,赵成材亲自进去请娘亲。赵王氏瞟了大儿子一眼,就着这台阶也就下来了。脸上虽是和气了些,只仍不肯言语,低头闷声地吃了饭,又回去陪着女儿了。

    章清亭本说自己去请赵玉莲,可赵成材不让她动,让吃完饭的银宝、元宝过去跑了一趟,正好他们小孩子又愿意找牛得旺玩耍,顺便把赵玉莲请了来。

    一听哥嫂说了个大概,赵玉莲立即就明白了,掩嘴一笑,“我知道该怎么说了!”

    进了jiejie的屋子,赵玉兰服了药,已经感觉好多了,只是有点疲倦,半靠在床头休息。赵王氏陪在一旁,握着大女儿的手,满面的担忧。见小女儿进来,忙让她坐,神情中加多了几分客气和讨好的味道。

    赵玉莲心中莫名生出些酸楚来,自从把她送了牛姨妈,赵王氏再不敢跟她亲近了。每回见了面,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的不敢正视她,又老是偷偷摸摸地背着她擦眼泪,那份既无奈又心痛的感情让人着实揪心。说起来,这回牛得旺留下来读书,还算是让她分别几年后,第一次和家里人又开始了长时间的相处,虽然隔着院落,但毕竟时常可以见到,赵玉莲的心里是满怀欢喜的。牛姨妈和牛得旺待她再好,毕竟也跟隔着一层,哪像爹娘兄姐这般,贴着心呢?赵玉莲很想跟家里人亲近,可又不忍心让家里人总以那么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只好保持着距离,小心翼翼地观望。

    “jiejie,没事了吧?”赵玉莲在床边坐下,轻声问候了一句。

    赵玉兰半睁开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正要答话,赵玉莲按着她道:“你快别费神说话了,养养精神,我跟娘就在这儿说会话,会吵着你么?”

    赵玉兰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她们可以。

    赵玉莲这才道:“娘,您今儿怎么就跟大哥闹起来了呢?”

    赵玉兰一贯性子和顺,不防妹子竟如此直白地问起娘亲,瞅了赵王氏一眼,听她作答。

    赵王氏神色颇有些尴尬,“是你哥叫你来的?”

    赵玉莲也不隐瞒,“是啊,他知道您在气头上,让我来跟您赔个不是。”

    赵王氏气色好些了,嘟囔着,“那他自己怎么不来?”

    赵玉莲微微一笑,“您让大哥怎么来?是去马场把二哥再折腾回来?娘,您别怪我这做女儿的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事儿呀,我倒是觉得大哥没错!”

    他怎么没错了?赵王氏瞟了小女儿一眼,怎么都来编派我的不是?

    赵玉莲柔声细气地道:“娘您先别生气,容我说两句。咱们这个家里,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第一能干人是谁?家里家外肯定都是您!”

    赵王氏被小女儿这么一奉承,心下有了几分满意,“你别说好听的哄我开心了!你母亲能干个什么呀?连大字也不认识一个!”

    “这可不是哄您开心,咱们放眼看看,这十里八乡的,有几家是像咱们这样靠娘支撑起来的?您这还是大字不识,若是读了书识了字,怕不得弄个官儿当当?”

    赵王氏给逗得笑了,“拿你母亲开心呢!”

    赵玉莲正色道:“娘,您的能干是大伙儿都瞧在眼里的,就像姨妈背地里也时常说,您这个大姐挑起这么大一家子,还把大哥供了读书,可着实不易呢!”

    这话赵王里倒有几分相信,得知平常老跟她攀比置气的妹子也赞她,浑身都舒坦了不少,女人都能体谅女人的难处,她也说了句大实话,“你们姨妈这些年也真是不容易!”

    “要不就说你们是姐俩呢!都是厉害人!”赵玉莲巧笑倩兮,转入正题,“可是娘,您再厉害,能管我们一世么?让我们几个子女都赶不上您,您愿意这样么?”

    赵王氏听得皱眉,还没会过意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玉莲耐心解释着,“我们现都也慢慢大了,现在大哥成了家,二哥大姐日后也都要成家的,等大伙儿都成了家,您是愿意人家说我们比不上您,还是愿意听人家说我们比您还强?”

    “那当然是想你们比娘要强!”

    “正是这话了!”赵玉莲笑道:“您既想着让我们比您强,却为何要拦着大哥,不许他管事呢?若是您老是什么都帮他做了,让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学得比您强呢?”

    啊!赵王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话说得有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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