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飞雪
托福于小混混的敲诈,两个人的磁带卖得比预想的还要快,又趁着下面团场的人进城来办年货,居然赶在年前把一箱磁带都给卖完了。 宝然妈笑看着两个小姑娘喜滋滋在小桌子前算账点钱分赃,问她们:“收成还不错?过完了年还有几天假,要不要宝晨再给你们进些来卖?” 宝然和王晶都是知足常乐的,齐齐摇头:“不用了已经够了。” 王晶细细地算,“这次挣下的,加上手里原来有的,红玉mama昨天拿给我厂里发的三十元过节费,到年底也尽够了,还能买两件新衣服呢。” “啊今年的是够了,明年呢?”高静捧着脸,也在一边旁观。 “明年再说明年的事儿呗!”宝然把自己的那一份钱装进一只小信封,郑重收好。“谁有那个本事一下子挣够一辈子的钱呢?还是说明年我们就成了废物什么都不能干啦?” mama失笑:“怎么说话呢!都要过年了也不知道忌讳!” 、 手里有钱好过年。三个人汇集了从mama手里磨出了零花钱的红玉,大部队出发去采购她们的小年货。 昨晚才下过一场大雪,大路当中是被打扫过了,林间小道上还是松松软软铺得厚厚一层,顺着行人留下的脚印一路走过,稍稍踩实了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唱着歌,悦耳动听。天空还未完全放晴,零零星星的,依然有鹅毛大小团簇的雪花杨柳飞絮般轻飘飘落下,或停驻在她们的绒线帽子上,或轻缀于胸前的围巾旁,又或者挂到了长长的眼睫毛上,转眼化水,结冰,在眼前凝聚出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珠子,更甚者直接飘进了叽叽咯咯开怀大笑的嘴巴里,顺势一抿,清凉甘纯。 一圈儿转下来,筋疲力尽,各有收获。宝然添了一盒大水彩和几支毛笔,红玉是一条鲜亮的红纱巾,高静的最受大家欢迎,是一盒陆军棋……。原以为王晶不会舍得买这些零碎的非必需品,谁知她一气儿连买了两样儿:铁皮小火车和金发布娃娃。 “过年嘛,给大妹和小弟买点儿东西。”王晶解释。 那三个无语汗颜,她们在各自的家里都是最小的,轮不到她们来给谁置办礼物。 、 解决了生活的难题,王晶轻松了许多。下午雪停了,宝然几个拉着她一起去玩沙包。 四个人一起去了厂生活区南边靠马路边的一排人家房后,这里有一大块儿空场,干燥的黄土地上,只附着上午飘下还未来得及清扫的薄薄一层轻纱似的浅雪。 她们先分好了组,这个没什么好说的,最矮的宝然和最高的王晶一组,均衡互补一下。宝然抢先在地头上画下了大圈儿,“我们还是玩踢的吧,活动活动脚免得冷的慌!” 踢沙包的规则,一组轮流在圈子里将沙包用力远远踢出,另一组在对面尽力接住,接住了一把扔回来,若是进圈儿了就算赢,双方交换场地。若是没接住或是扔回去又给人踢了出来,就要由踢沙包的一方,用脚丈量圈子边儿同沙包落点之间的步数,以此计分,并且接着再踢。最后哪一方先挣满了一百分,就有权在圈中将沙包远远踢出,再请对方的成员跑过去捡起,……接下来就是最激动人心的了……,欣赏着这个倒霉孩子张大了嘴“啊——”,要一口气不歇地直跑回圈子里丢下沙包才算完,这有个名目,叫做“喝西北风”。 啊,解释得还算清楚吧,现在明白为什么宝然同学会抢着玩这个了吗?她和王晶的这个组呢,别的不论,王晶专门负责踢,宝然专门负责,……嗯,用她那双短短胖胖的小棉鞋,丈量。 游戏进行过大半,高静不干了,“宝然你这也太取巧了,同样的距离,你能比别人多量出十几脚来,这样儿你们的分也涨得太快了吧?” 宝然委屈:“你是嫌我个子太小了还是想要跟我一组了?” 高静语迟,除了个子最高的王晶,谁跟她一组都像是在欺负人……,这规则都谁定的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大的漏洞呢?再想想,以前,以前王晶好像根本就没空儿也没心情跟她们玩这些个,那时候,那时候好像自己,还挺嫌弃跟宝然一组的来着…… 想到这里心虚了,不再咋呼着提意见,没多久便跟红玉两个双双喝了西北风。 王晶看着她两个喝完了风气喘吁吁红彤彤的样儿,笑得捂了肚子。 、 红玉跑得边笑边咳嗽:“不……咳!,咳……不玩这个了……,咳咳!……下面打沙包吧!咳!” 打沙包也是两人一组,一组站中间,一组分两头互掷,中间被打中的下场,接住了得分儿,还可以救助同组被打下场的队友。 这个宝然没法儿占便宜,高静立刻同意。宝然事先声明:“我和王晶一组可正好是一高一矮,一上一下,全方位拦截了啊!” 这回高静没上她的当,接沙包的谁不是手捂脚夹胳膊腿儿的一齐上阵,哪个都是全方位立体防护,跟她说的这什么高高矮矮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战局开始,宝然对红玉扔过来的沙包还会试图伺机去接一下,高静投过来的,抱头就闪。无他,红玉扔起沙包来就跟她跳舞挥彩带一样,软绵绵轻飘飘,高度合适了一接一个准儿,高静呢,那手里出来的小沙包跟她的人一样,像只出膛的小钢炮,王晶接到手里都要嘶啦啦疼上半天,宝然更是连边儿都不敢沾上。 高静很快瞧出了这一点,大声嚷嚷着:“红玉!打宝然,瞄准了使劲儿往宝然身上打!咱们来个快的让她躲不过去!” 红玉也喊:“好啊!目标江宝然,瞄准,射击!” 沙包在她俩手中加快了速度,嗖嗖地飞来飞去。 宝然不停地转过来转过去,东躲西闪,有时候甚至藏到王晶的身后去,笑得喘不过气来。 高静还在不停地叫:“宝然!打倒宝然哪!宝然!” 、 直到最后大家都跑得筋疲力尽,脸红腿软。宝然身上到底是挨了高静几弹,幸亏冬天穿得厚,就这样手上擦过的地方也还是隐隐作痛,抓了高静的胳膊给她来个虚虚的反剪式,“你这家伙,敌我不分!跟我们玩还使那么大的劲儿,你当我是齐进凯哪!” 高静咯咯地笑着挣脱,捉过宝然的手来哈着气帮她揉揉:“对不住啊我没注意……,其实真的没怎么使劲儿呀?” 王晶看看天:“今天有点儿晚了我们都回家吧!明天我要在家里打扫卫生,宝然,后天早上再去找你,我们一起写作业好不好?” 王晶还得回去帮婶婶做饭收拾,宝然点头跟她再见。红玉也揉着胳膊只喊酸疼,高静嘘着把她哄回去了,回头问宝然:“你也回家吗?” 宝然抛接着花布小沙包,“你先回吧,我在这里等等看,我大哥估计快回来啦!” 、 “那你快点啊,看着又要下雪了!” 高静也走了,宝然在原地站了片刻,雪地里捡着脚来到马路边的小林带里,转过一簇挂满了积雪的矮冬青。 果然,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躲在那里,深深的肤色,深深的轮廓,乍一看去,整个脸上只见沉沉的一双大眼。 宝然知道她,是厂里一家维族职工的小女儿,有个很好听的名字:热依罕。 平时没什么来往,只在走在路上的时候,偶尔眼神交汇了,怯怯地冲宝然笑一下。她为什么躲在这里,盯着她们这么久?刚才高静大叫大嚷的时候,宝然就察觉到了这边专注的目光。 热依罕站起来,探头向宝然身后看看,似乎确认了只剩她一个了,才过来宝然身边叫:“然!宝然,你来!” 她的汉语很生硬,宝然问:“你叫我吗?干什么?去哪里?” 热依罕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根本不想答,只伸出手来轻轻扯住宝然的衣角:“你来!”拉着宝然往外走。 、 宝然心里一动,反手牵住,随着她出了林带。 顺着马路一直向西,过了技校,过了四中,还在往前走,眼看着都快到老街口了,热依罕带着宝然下了马路,路边是一个小树林。 雪花又飘起来了,一阵紧似一阵。小树林里平时少有人行,厚厚的积雪深可及膝,地上的白茫茫加上空中的飞雪点点,整个林子里给人一种灰朦朦的不真实感。热依罕带着宝然捡着寥寥的几串脚印往里走,没多远就见一颗大树下,一个高大的人影寂静安稳地蹲着,仿佛在那里呆了几年,几个世纪。 热依罕松了宝然的手踉踉跄跄小跑着蹚过雪地,去到那人跟前戳戳他。那人动了动,似是活了过来。热依罕转头指着宝然给他看,那人看看宝然,在她手里放下了几块糖。 热依罕转身又往外跑,到了宝然的身边犹豫胆怯地看着她。宝然笑了,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表示自己不介意。 这下热依罕放了心,轻快地冲她摆摆手,径自出林子去了。 、 宝然回头,看着前面这个摘下了头上厚重的皮棉帽,犹疑着仔细辨认她的大叔,对他扬起了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笑,就像,寒冬雪夜里刚刚喝下了一碗滚热的羊rou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