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尼沃塔的爱憎
阿米米亚、阿米亚米,或者是阿米奇、多格还有很多其它的名字,不管是什么,都一定是假名字了。所以,由此不难推定那个得了失语症的人,他真实的名字也应该不叫宁佳了,而且,他的失语症也多半是杜撰出来的。伯爵想,这又有什么干系呢?即便是有关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了,因为伯爵已经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了。 “那么,这个阿米米亚就应该是妙无忧了。”伯爵说:“难怪啊,我开始以为这个阿米米亚是为了欣赏古堡的一切才走的那么慢的。原来他是一个瘸子。” “应该是吧。”大先知回答的时候在看着他凌乱的屋子,“伯爵啊,现在我真的觉得我的屋子有点乱了。”然后他就开始收拾起来。伯爵也来帮忙,因为这乱糟糟的屋子有他的一份功劳。伯爵忙了一会儿后就停下来了,他觉得自己反而是在添乱。所有他归置好的东西都被这位大先知先生重新放在了另外一个地方。也许大先知不喜欢改变他的生活习惯,哪怕是细微到每一件东西的摆放。可是伯爵宁愿认为这位大先知对自己的东西根本不了解。因为他不但把伯爵归位的东西都动了一遍,连他自己收拾过的也又被他来回的挪动了好几回。就这么挪挪摆摆,也许是大先知满意了,也许是他累了,他这才坐到桌子跟前的椅子上来。 “特莫儒尔先生,你能否为我占卜一下我现在该怎么做,这么做才会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伯爵焦急的问他,刚才他实在是不敢打扰特莫儒尔收拾屋子,所以伯爵现在已经是焦急万分了。 特莫儒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从房间里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拿出了酒瓶和酒杯。这个酒瓶比刚才那个大了很多——看来特莫儒尔早就知道刚才的酒喝不成了。他把两个人的酒杯斟满。把属于伯爵的酒杯推到他的面前,“最好的结果吗?伯爵,最好的结果就是顺其自然。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说,知道未来已经是对神犯下了罪,如果想要干预未来的结果就是罪上加罪了,因为过去和未来的一切都是神的安排。 你知道我的哥哥弗由彻查,他的预测能力远远在我之上,可是最后他死在了预测的过程中,如果他不是一个先知而是一个普通人,他一定会活得更久。先前我们不是企图得到一个更好的结果吗?结果呢?结果是得到了一个更糟糕的结果!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吧,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伯爵来说,揣测到将来的端倪又让他无所作为确实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情。“那么,我现在就去找他们,找到解铃者,告诉他我们知道的情况,请求他终结罪恶之眼的诅咒,这样可以吗?” “这样何尝不是在干预未来呢?伯爵,忘了吧,忘了今晚的一切,即便是你的心中所想,也会触犯神的禁忌的。”特莫儒尔把酒杯举起说道:“我们今晚喝个痛快吧,正如你说的,人这辈子的酒是喝一杯少一杯了。” 伯爵的酒杯悬停在了半空,然后开始微微颤抖,“这么说……”伯爵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几个字,“我还得死!” 特莫儒尔喝光了他的酒说道:“你开始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了吗?看到了希望就贪婪得到更多的,伯爵,贪婪永远不会成就一个人,虽然贪婪的感觉让我们很愉悦。你知道吗?” 伯爵点点头说:“我懂了!”然后便义无反顾的喝干了自己的酒,他喝酒的姿态也成了悲壮的一幕。然后他们开始一杯一杯的清空酒瓶。小屋里静悄悄的。 静极而动,伯爵又说话了。 “那个解铃者,他这样不算是干预未来吗?终结了罪恶之眼他不会得到报应吗——请原谅我这么说。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当然不算,他只是在走他自己的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想即便是他知道,即便是他干预,他的命运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我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来源于他‘什么人都不是’的迷一样的身份。我想很有可能,他不是璀璨世界的人,伯爵他有可能不属于这里,只是神派来的使者!”他看着伯爵惊讶的表情说:“对,他是救世主,他不但可以终结对你们的诅咒,他的使命就是改变未来!至于你说的报应,”特莫儒尔说:“这个可怜的孩子,他会失去一只眼睛!” “莫答拉”尼沃塔默念着从斑莫哪里得来的咒语,漆黑的小屋顿时一览无余。小屋里地板和床是水平的,吊灯是垂直的,所以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就显出了倾斜的角度,但在整个屋子的大环境下尼沃塔反倒觉得那吊灯和他自己躺的位置不太舒服。尼沃塔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做人一样,尼沃塔喜欢正直。尼沃塔不喜欢这座歪歪扭扭的古堡,它不但倾斜,而且在这里的某一个地方还关押了三圣。这座古堡,这个监狱,尼沃塔很讨厌他,连带着他也很讨厌伯爵。或许是因为讨厌伯爵而讨厌古堡的。 尼沃塔讨厌伯爵的理由有三个。首先,伯爵的责任是关押三圣,而尼沃塔要救他们。其次,尼沃塔觉得伯爵很残忍。他回想伯爵要把那两个欺负亚娜罗的士兵剁碎喂狗时的情形。当时伯爵的表情真是残忍极了——在尼沃塔看来。虽然那两个人的所作所为让人很愤怒,可不管一个人犯了什么罪,代行神的职责剥夺罪人的生命已经是极限了,但伯爵却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虽然最后他没有这么做,但是是因为情况特殊的原因,而且这种残忍的想法本就不该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尼沃塔了解到伯爵在没有理由的情况下杀掉了自己的儿子以及他的许多手下,当然伯爵有自己的理由——他的儿子说“今天穿这件金色长袍不太搭配”,但是正因为这个理由才凸显了伯爵的惨无人道。尼沃塔一直想着伯爵的那张脸,最后越来越厌恶。之后他又联想到了伯爵夫人。她一定是一位很好的母亲,尼沃塔想。在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伯爵夫人的面容,那是一张带着幽怨的脸,尼沃塔觉得这张怨妇的脸很亲切。由此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母亲在尼沃塔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于是乎一个散发出圣洁光辉的妇人的轮廓又凭空出现在了黑黑的屋子里。那圣洁的光辉越来越亮,最后照亮了整个小屋。因为天亮了。 天亮之后伯爵和特莫儒尔迷迷糊糊的从酒桌上爬起来了。伯爵看到特莫儒尔就笑了,“大先知,我昨天真是太高兴了,我急不可待的要来和你分享我的喜悦。哦,我昨天和你说什么来着,瞧瞧我这记性,哈哈,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你说一切都要过去了,你说你感到很轻松。”特莫儒尔说。 “是啊,一切都要过去了,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好了,我不和你说了,酒我们不是喝过了吗,我得去安排一下了。今晚我们还要做一下最后的演练。有一个特别的节目代替了喷火龙。虽然你是大先知,但你一定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景象。当然我也没有完全看到过。但是我只看到了它的万分之一就激动不已。真是期待啊。”伯爵出了门说:“这壮观的一幕就算是给我,给这一切送行了。” 特莫儒尔看着伯爵走远慢慢的关上门。 虽然你不记得了,可是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过了,他们都会很幸福,伯爵,你也很幸福。 尼沃塔他们起来后梳洗已毕,就有仆人送来早餐。吃过之后仆人们说伯爵请他们过去。在仆人的带领之下,他们在会客室见到了伯爵。伯爵换了一件衣服,他让人把他的金色礼袍拿去洗了,因为明天还要穿他。 “阿米米亚先生,昨晚睡的好吗?早餐还习惯吗?”伯爵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又说:“我已经派人去收集矿粉去了,有一件事情还要麻烦你,那些打焰火的装置还要你去督造一下,毕竟你最清楚,材料已经运到古堡小镇去了,铁匠们也已经准备开始打造了。您方便的话无论如何要亲自去看一下好吗?” “我当然要去,而且我到小镇里还有一些个人的事情去办,不过你放心,耽误不了您的吩咐。”妙无忧说:“我和宁佳去就可以了。让我的侄子阿米亚米留下来吧,他很喜欢古堡,想四处看一看,你知道,年轻人的好奇心要比我们强,况且他从来么有去过任何一个城堡。连我都想留下来呢。” “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就让他四处看看吧。对了小阿米亚米,你只能在前面逛,主楼后面是禁地,不能随便进去,这一点请谅解。” 妙无忧说:“当然。”他对尼沃塔说:“你想看就好好看看吧,就不用跟着我们了,记住伯爵大人的话,千万不要给伯爵的士兵找麻烦。” 尼沃塔会意,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尼沃塔负责在白天找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尽量是各处塔台的盲点。因为妙无忧已经观察过了,他们不能从正规渠道进入古堡的禁地,只有靠翻越古堡的建筑物了。 伯爵为妙无忧和洛加尼准备了二人抬的小轿送他们下山。这一点妙无忧非常高兴。下山之后他来的了铁匠铺,指导了一下他们该怎么做,然后在其中的一个铁匠铺里又定做了一把匕首和两把脚刃——能帮在鞋上的。在十字街上妙无忧看到了人去楼空的胡德大叔的小店。不过在见过了亚娜罗之后,这一切就不奇怪了。 此刻尼沃塔的侦查也有了最后的结果,这里是一个圆弧形突然的建筑,附近只有一处塔哨可以看到这里。可是这里斜对着小广场,如果像妙无忧所说的,夜晚的焰火一定会让这里成为一个阴影区。而且,这里的哨兵大部分的注意力会被焰火吸引,更重要的是,这个建筑物上只有一个小窗口,尼沃塔只要注意避开它就行了。美中不足的是,由于古堡的斜度,不论从哪个方向,尼沃塔在攀爬的时候身体会向后倾斜。这样他几乎没有吃力点,但是尼沃塔还有龙匕首。 就在尼沃塔巡视的时候,一个女孩也在古堡里转悠,相同的目的让她的足迹踏遍了所有允许她涉足的地方。很快他们就碰面了。 和尼沃塔一样,亚娜罗也看到了他。她便主动走过来。 “你好,我是亚娜罗,我们见过两次面,谢谢你昨晚救了我。” 尼沃塔有些拘束,“不用谢。”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阿米米亚——啊,他是我的叔叔,我叫阿米亚米。” 亚娜罗笑了,“我可没有问你的叔叔。这个古堡很雄伟,只是颜色让我不太喜欢。你也是在参观古堡吧。” “是的。” “我们一起参观好吗?” “嗯,好吧。” 尼沃塔和亚娜罗一起又在古堡里四处观看。其实他们都看的差不多了,所以结伴而行这四个字前两个字成了重点。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气氛有些沉默。 “哦,你头上有个虫子。”尼沃塔突然找到了说话的借口,“我帮你拿掉它吧。”说着尼沃塔从亚娜罗的头上捏下一只小虫。他一抬手嘴一吹就把它吹的飞了起来。这个虫虫似乎很想继续成为尼沃塔的借口,就一直绕着亚娜罗飞,几次试图降落在亚娜罗的头上。 “去吧,去吧”亚娜罗一边挥手一边说。手铃儿一响,虫虫就飞走了。 “你为什么不捏死它?” “为什么要捏死它呢?它只不过在你头上停了一下。”尼沃塔说。 亚娜罗笑了,笑的很美。 尼沃塔呆呆地看着她,这是他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女孩子。 但紧接着,又一个女孩跑过来了。她一副侍女的打扮,她的到来好像打破了二人原有的逐渐融洽的气氛。 “你好阿米亚米先生,伯爵夫人让我来找你,她说想和你聊聊天。请不要拒绝伯爵夫人的邀请好吗?其实她很寂寞。” 尼沃塔想到了伯爵夫人的样子。他早就看出伯爵夫人的寂寞,而且,尼沃塔也知道她寂寞的原因——她是一个孤独的母亲。 走过金色回廊,尼沃塔看到那幅画又被用幕布覆盖住了。其实尼沃塔很不喜欢这幅画,可走过去之后,却因为没有看到它而遗憾了一下。 伯爵夫人在书房里等着尼沃塔。尼沃塔进去的时候,所有有关绘画是书籍都被事先翻了出来,而所有伯爵夫人认该陈列的作品也都陈列出来了。伯爵夫人还是那身黑色礼服,看到尼沃塔之后,她非常高兴。 “你好阿米亚米先生,真高兴再见到你。”伯爵夫人挥手让所有的人都出去了。 “伯爵夫人你好。”尼沃塔说。 “由于我儿子的原因,我很喜欢绘画,鉴于您对绘画方面的非凡造诣,我请您来为我品评一下这几幅画。” 尼沃塔觉得伯爵夫人高看了他了,他对她说:“我不懂绘画,你找错人了。我从来都没有接触过有关这方面的任何东西,关于这门艺术我是一窍不通。” “就算是这样吧,可是有时候越是不懂的人,才越能看到它的本质。”伯爵夫人说:“昨晚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你看这一幅《金色的光辉》,是描绘日出的,”她把尼沃塔拉到一幅画的跟前,“你觉的怎么样?” “很温暖。” “这一幅《穷人家的女孩儿》呢?” “她很勤劳。” “是啊,神让富人们变得懒惰了。那么这一幅呢……” 伯爵夫人领着尼沃塔不停的看画,问了很多尼沃塔关于画面的感觉。尼沃塔所有的回答都超不出一句话。只有一幅名叫《真实的天堂》的画让尼沃塔有了些开口的机会。上面描绘的是一位母亲把自己的孩子举到眼前的两人相视微笑的情景。角度选择的母子的侧面——只能看到他们的半个脸。两个人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一半还多。背景是普通的风景,作者有意让这些风景变得模糊,所以颜色用的很淡,这种淡淡的感觉让背后的风景无形之中好像散发出光芒。在母亲和孩子深情的对望下,任何平凡之地都会变成天堂。这就是作者要表达的意识吧。 出于对母亲的怀念,尼沃塔对这幅画很有感觉,他说作家眼神表达的非常到位,母亲河孩子的距离也非常恰当,符合人体的比例和习惯,又能很好反映出中间的背景等等等等。 “真正的天堂就在人间,就在亲情之间。”尼沃塔说。 他的话让伯爵夫人僵硬的站着不动了。尼沃塔有些懊悔。他看着伯爵夫人,等着她复活过来。 伯爵夫人复活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这里富丽堂皇吗?”伯爵夫人问。 “没有。” “他们的服饰有我的华贵吗?” “没有。” “那位母亲有我漂亮吗?” “没有夫人,她很普通。” “什么都没有,但我很羡慕她。因为她生活在天堂里,而我却如置身地狱。”伯爵夫人说着流下了眼泪。 一阵寂静之后伯爵夫人伏案而泣。尼沃塔没有安慰她,这个时候去安慰她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我多想能和科勒在一起啊,科勒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尼沃塔走到夫人的身边说。 “可是他死了,阿米亚米,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将永远活在这地狱里。” 尼沃塔没有说话。 “你知道吗,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你相信吗?” “我都听说了,夫人。” “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如果他是犯了罪,那么他死有余辜;如果他死在战场上我将以他为荣;如果他死于疾病我将无话可说;如果他遭歹人陷害我将为他报仇,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伯爵夫人哭诉道。 “夫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悲伤无济于事。”尼沃塔说着扶住了伯爵夫人的肩膀。 伯爵夫人抬起头来看着尼沃塔,“阿米亚米,看着你我就像看到了我的儿子。你能让我抱一下吗?你能假扮一下我的儿子吗?” 尼沃塔俯下身子跪到伯爵夫人脚下,他闭上眼把上半身埋进了伯爵夫人的怀里。伯爵夫人也抱紧了尼沃塔。 俩个人似乎都找到了久违的亲情。 “科勒,我爱你。”伯爵夫人说。 “我爱你。” “叫我。亲爱的儿子。” “mama,我爱你。” 很久很久以后。 “我恨伯爵,我恨我的丈夫!我是不是不该恨他?” “我也恨他。”尼沃塔说。不知不觉当中,尼沃塔对伯爵的确是越来越恨了。 “我想为科勒报仇。这样有罪过吗?” “有罪过的是伯爵。”尼沃塔说。 “谢谢你,这些话我只敢对你说。” “不用谢我。你是一位母亲。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现在,我很想真的叫您一声——mama。”尼沃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