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葡萄美酒
朝堂。 “启禀万岁,慈善堂于国于民,干系重大,实在不应该系与某一人之手。和善格格虽敏慧仁善,但毕竟是一个女儿家,cao纵此等要事,实在不妥……长远下去……”说话的官员站位并不靠前,看官服上的孔雀,仅是三品文官。 “长远下去……如何?”康熙高坐龙椅之上,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孔雀官员身子忍不住有一点儿打颤,说道:“长远下去,百姓仅念其善,而不知其实为皇恩浩荡,天子仁慈!” 第一个“其”,指的是和善格格;第二哥“其”指的是慈善堂……他的话,是说,百姓受慈善堂的恩惠,念的却是和善格格的仁善,而不是天家皇恩…… 康熙依然面无表情,往朝堂之上环视一眼,目光特别在八阿哥的身上定格了一秒,淡淡问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老八?你说呢?” 八阿哥目光一凝,跨步出列,施礼道:“儿臣觉得方大人所提是老成持国之言。慈善堂虽为和善格格一力策划,但若无圣上特别恩旨,鼎力支持,必不能有今日的成绩。儿臣以为,和善格格于慈善堂有功,该赏。但正如方大人所言,她一个女儿家cao纵这些,实在不妥。女儿家实应以‘贤良淑德’,‘安于家室’为美……” 他本想提一提和善格格的‘私情’,但转而一想,在朝堂上说这个有些伤大雅不说,而且,圣上对那格格是十分喜爱的,如此攻击她的品德,只会引起圣上的反感…… “至于慈善堂,儿臣以为,其主导之权或是收于内务府,或是收于朝堂,规范管制,方是长久之策。眼下的慈善堂,如同一民间组织,实在是过于儿戏了一些。”八阿哥说完,施礼退后。 随即又有人出列,道:“廉亲王所言甚是,臣附议!”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一时之间,倒有过半大臣出列。 康熙端坐不动,看着站队前方没有出列的一位臣工,道:“张爱卿,你认为呢?” 张廷玉被点了名,只好出列,道:“微臣以为,此事实需谨慎行事。慈善堂自组建的半年以来,所作所为各位同仁都看在眼中,天下百姓也都看在眼中……这样的组织,独立于民间自然不妥,但若是归于朝廷,如何保证其运作的独立性,如何保证其现有规章制度不会被破坏被荒废松弛,如何能使其继续被天下百姓信任……等等这些,都是必须明确的问题,当慎重行事,实在不能够仅仅用‘该和不该’所衡量。” “另外,”张廷玉施礼补充道:“诚如廉亲王所言,和善格格以一介女儿之身,构建起慈善堂,并制定了严谨的内部监管机制,又有透明的财政制度,在半年运作之间,取的如此成绩,使各地百姓无比庆幸于生逢盛世仁义之君……格格实在是有大智慧之人,所思所想所行所为,无不让人心生敬佩!若仅仅是因为其是女儿之身,就否定排斥格格其人,反倒是显得我们男儿目光狭隘、心有不容了……” 这话说的,坦荡磊落之极! 若是南乔在此,只怕要拼命地替张大人鼓掌喝彩了! 当然,八阿哥那边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他们之前一再强调和善格格是女儿身,不能没有女人的规矩……岂不是成了他们妒忌不容一个女儿家的成就,是那心胸狭隘之辈了? 而且,人家张大人还说了,受了慈善堂恩惠的百姓们,对于组建起这个组织的格格是十分尊敬,但百姓们同样也知道,若非有圣明之君支持,就不会有现在的慈善堂! 别的不说,若不是有皇上特别批准那些宫中赏赐之物准予流通,那一场拍卖就不可能那样盛大,更不可能筹集如此数量的金钱! 百姓们有时会被愚弄,但他们又不是真的傻! “就这样吧,空口白话的,朕不爱听。”康熙没有对张廷玉的话表示赞赏或者不悦,只挥了挥手,道:“你们既然关心慈善堂,就写了折子上来,说说怎么办。朕只有一点要求,那就是你们所写的方式方法,必须要保证慈善堂不出蛀虫!就这样吧,退朝。” 将慈善堂归于这些人手中,只怕转瞬之间,几千万的善款就能被吞的一文不剩…… 若是无这半年内慈善堂所做的举措倒罢了,百姓们不过是又一次对朝堂有些失望而已;但现在,有这半年慈善堂的所作所为做对比,当百姓们看见慈善堂被国家强行吞并,然后变成一个名不副实的组织—— 他们不会特别怨恨那些贪官蛀虫,而只会特别怨恨他康熙这个皇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康熙微微摇摇头,问道:“老十八那边,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李德全忙从御案上抽出两封信,恭敬地放在康熙面前,道:“回主子,和善格格和十八阿哥都有信回京,就在您早朝时候到了,老奴给您放在这里了……” “恩。” 康熙先是拆了十八阿哥的信,所说不过是他之前派的一个百人队的侍卫已经抵达广州,与他们会合,又说了些广州的见闻等等,最后请示说,既然有百人卫队,且个个都是武力不错外加手持火铳的,那他们能不能下南洋,去安南、老挝、菲律宾等地看一看? 康熙瞧的心情不错。 不愧是他的儿子,这性子就是野,目光放得就是开……不似他的哥哥们,就盯着紫禁城里的那边椅子…… “上次老十八说,有一个西班牙小贵族,只凭了几十人几十把火铳,就占领了一个行省大的地方,将所有的黄金宝石都掠走,并且将当地人一批一批地卖做了奴隶?”康熙转身问李德全道。 “是。十八阿哥是说过这么一个事儿,老奴记得,那个西班牙小贵族名叫费德勒什么的,现在是西班牙一个大公爵了呢!老奴有询问过迪科尔男爵大人,他告诉老奴说,那位费德勒大公,现如今有三十首海船,城堡用黄金铺地呢!”李德全笑呵呵地道。 康熙微微点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替朕回老十八的话,说朕准他下南洋,但一定要保证安全。他势单力只,此时不宜与西洋人产生冲突。” “老奴遵命。”李德全记下,没有立即去做。康熙还有和善格格的信没有看呢。 康熙放下十八阿哥的信件,拿起南乔的信。 南乔的信中,除例行问安外,更多的是仔细解释了种植园的相关事宜,并且又解释了慈善组织并非商业组织,此番筹建种植园也是不得已之策…… “水稻一年三熟……真是一个好地方……”康熙有点感慨,道:“真不知道为何古人都说那是蛮夷不毛之地……” “主子,这眼见为实嘛……”李德全笑道:“而且格格不是说了吗?正因为气候条件太好,那些当地人根本不必如何耕种,都能有一口吃的,又不用担心天寒……不耕种劳作,有兽皮树叶披身就能满足……那些土人在咱们眼中,可不就是不见文明的蛮荒之地?” “正是如此。” 康熙突然又想到了现在的旗人——有朝堂养着,不必劳作也不愁吃穿……长久下去,岂非和那些南洋土人一样了? “恩,告诉格格,朕知道种植园了。让她谨慎些行事,特别是在雇佣劳工方面。另外,替朕看好老十八别闯祸。”康熙心中有些不舒服,说完就挥了挥手,让李德全离开。 李德全自去拟信不提。 …… 三月初,南乔同十八阿哥一行,连同第一批一千名名男女劳工,乘船抵达安南芹苴地区。 芹苴位于安南西南部,属于湄公河三角洲地带,更是后世闻名的水稻种植中心,有后河水路相连,运输便利。 此时的芹苴地区同其它地区没有太两样——丛林密布,农田稀少。人口也少。 “这是什么鬼地名?”十八阿哥被这两个字弄的直皱眉。 随行的安南官员忙道:“只不过是当地人随便起的称呼而已,若是小王爷不喜,还请小王爷赐名。” 作为大清的藩属国,得知天朝有小王爷和小郡主亲自前来,安南王室虽然遵从十八阿哥的通知没有盛大迎接,但也不敢怠慢,派了朝廷官员随身伺候着,希望能将这两位伺候的高兴了,能去他们都城去玩玩。 十八阿哥继续皱眉,半晌才道:“既然我们在这里买了种植园种植水稻……那不如就叫米城。” “米城好,米城好,又贴切又易记的。”安南官员立即附和赞同,道:“今后这里就是米城了!” 南乔笑盈盈地听着十八阿哥在这里东挑西挑的,知道他这是心中失望——安南西南,看不到那些洋人的巨轮,没有大炮的轰鸣声,没有洋人那五颜六色的发色…… 南乔抿而一笑,向那官员问道:“胡大人,这里原来的百姓,可是妥善安置了吗?我们是来按规矩购买土地的,并非是抢占土地的,希望那些百姓们不要怨恨我们占了他们的家园为好……而且,我们带来的都是大清经验丰富的老农,经不起一个损失。” “郡主放心!”那姓胡的官员赔笑道:“这里的当地人家本来开辟的土地就少得可怜。我们朝廷应下每户三两白银,他们都非常高兴地搬了家……” 三两白银……真少啊…… 不过既然这官员敢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就说明这里的百姓们的确已经满足于这个补偿数字了…… 南乔没有过分细究,微笑点头道:“那是最好不过。” 这一次,他们花费了十万两白银,购买的是一百公顷,也就是将近一千五百亩的土地,准备分五个阶段开辟出来……本来,购买土地的费用还能够再低一些,甚至免费送,但南乔准备了完完整整的文件,为长远着想,他们并不需要贪这一点小恩小费的。 搭建房屋、焚林开荒……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并不需要南乔多么cao心。 反倒是在这里,在这有点儿与外隔绝之地,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过的挺舒心的——仿佛是曾经很久以前,她在一个深山小村中住下,没有电视没有卫星信号,没有纷纷扰扰,每日里蓝天白云的悠闲度假时光。 这让她心情很放松。 哪怕是接到信件说,康熙才对西北动了心思,西南准格尔部却是开始祸乱西藏,而李言则要奔赴战场了…… 听李言说,这场战争在原本的历史中发生于四年后,也就是康熙五十五年…… 难道她弄出的慈善堂,实在不同于往日的布偶画册那种小玩意儿,终于开始能在大方面影响到历史进程了? 但南乔也只是有一点点的小烦闷而已,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焦虑不安——眼下的情形,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极为不错的局面:太子如旧被废,八阿哥也同样开始被康熙所不喜,四阿哥的声誉一如既往地低调却坚韧…… ——她和李言所想要的,并不是钻历史的空隙,寻自己的升官发财之路。他们所想要的,只是自己的幸福,然后能努力改变些什么,让他们的后代子女能拥有一个比他们现在宽松的多的成长环境,尤其是对于女儿来说…… 所以,固有历史痕迹的改变,对于南乔,对于更有民族使命感的李言来说,都是好事儿,值得庆幸。 坐在这二层竹楼之上,南乔转动着红酒杯,轻松愉快地欣赏着夜晚后河面上波光粼粼的美景。 ——她突然决定,在这里多住很长一阵子,待第一批次五百亩水稻田开发出来,收获了第一季之后,才随同粮食一同回国…… “乔乔姐。” 十八阿哥踩着吱吱呀呀的竹梯走上来,坐在了南乔边上的竹椅上,抓起水晶杯倒了一点儿红酒,一口闷下去。好半晌,他才苦着眉头道:“真不明白,你怎么喜欢喝这个……什么怪味儿,真难喝。” 南乔微笑,优雅地转动着自己的水晶杯,品了一口酒,向十八阿哥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可是法兰西王室特供的十年佳酿,十八啊,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没有情调的话呢?来来,让jiejie我告诉你,红酒如何品……” 十八阿哥闻言微微瞥了瞥嘴,但还是坐直了身子,准备接受教导。 南乔满意地点头微笑,心中大赞,孺子可教也…… “首先呢,向你刚刚那要倒酒就是不优雅的……”南乔将自己上辈子很娴熟的红酒文化缓缓地向十八阿哥解说着,最后举杯轻轻向十八阿哥的水晶杯一碰,微笑道:“你或许一时间难以习惯这种味道,但十八啊,你若是日后想与西洋人打交道,你就必须熟知他们的文化,比他们更高贵更优雅……” “于他们来说,你是高贵的王子……”南乔继续说道:“此时活动在广州在南洋的那些西洋人们,他们或许本身在国内只是个痞子小商人或者什么的,并没有真正的贵族……但是十八啊,你是王子,所以你必须高贵而优雅,这样才能得到他们的尊敬,让其心生卑微之感……” “在西洋人眼中,不会品尝红酒的人,就像于我们来说,饮茶只会牛饮的人一样,都是粗鄙的……我这样说,你明白了没有?”南乔微微探身笑问。 若他碰见一个饮用老君眉如老牛饮水一样的,哪怕他说他是谁谁谁,他也会心存鄙视的……十八阿哥点了点头,轻轻晃动一下水晶杯,向南乔举杯示意,然后非常矜持优雅地抿了一口。 “很不错!”南乔拍手笑道:“比如咱们的茶文化,这红酒文化总有点儿不如。十八你学的很快。” “不过是拿捏出一个唬人的架子而已……”十八阿哥微微有些不屑。 那是自然。 作为大清的皇子,所受的也是贵族教育,自然有尊贵不凡的气质。哪怕他依然不喜欢红酒的味道,但端起架子来,谁也不能说他不够高贵不够优雅…… 南乔抿嘴笑,也不言语。 反正,于她来说,只要十八阿哥愿意有一个开放的心思,就足够了。 “哦,对了,乔乔姐,你说你会跳西洋人的宫廷舞……能教我吗?”十八阿哥的小脸,在月光下有些微红。 “没问题。”南乔放下酒杯,让含珠去找若樱来,并且拿一把琴来。 “若樱不会吧?”十八阿哥有些狐疑地道。 “但她会伴奏……”南乔微笑解释道:“西洋人的宫廷舞,都有一个最基本的节奏,掌握了这种最基本的节奏,基本就能够应对各种场面了……” 月光如水。 微风从丛林中吹过,这南方安静的夜晚,显得无比的美丽迷人。 保定府衙。 在四月微醺的夜风中,这里同样有一场舞正在上演。 窈窕迷人的身姿,若隐若现的精致面庞,暧昧迷醉的舞蹈……美酒与美人,让这个夜晚也分外的醉人。 “李大人,来,干杯!”姜水岩似乎有了些醉意,摇摇晃晃地向李言举杯,说道:“为兄祝你旗开得胜、斩誉而归!干杯!” “干杯!”李言笑应。 “满上满上!”姜水岩嚷嚷道。 李言任满转武职,他便是这保定府衙大院的新主人。所以,他的兴致格外高。 “我说啊,老弟……老哥真羡慕你!”姜水岩在空中挥了一下手,道:“这仗一打起来,那就是实打实的功勋!我一个侄子,是御林军里的,他挤破头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也没有捞到出征的机会!你说你李大人,你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李言拱手,道:“圣命所在,我也没有办法……” 这话又换回姜水岩的一阵絮絮叨叨的半醉之言。 又有几杯酒下肚后,姜水岩靠近李言,在酒桌下冲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神神秘秘又醉醺醺地低声道:“说,李大人你就是高!难怪寻常的女子你半个都不动心!有和善格格那样的……” 说着他打了一个酒嗝,致使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狠狠地竖着大拇指。 李言淡笑,眼睛中有了些朦朦胧胧的光。 今日是他在保定府衙的最后一晚。明天清晨,他就要启程回京了…… 黎明。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李言最后看了一眼他居住了三年的保定府衙,看了看那莲池上开始冒出来的圆圆嫩嫩的鹅黄色小荷叶,上面滚动着露珠,挥了挥手,让众人出发。 “主子?” 却是大牛走了过来,神色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李言甩着手腕,笑眯眯地问道。 却没想到,他一笑,大牛脸色更差。只见他粗着脖子红着脸,低声道:“主子,你没觉得,咱们的队伍中多了个不相干的人吗?”说着往丫鬟所在的那边刮了一眼。 不相干的人? 李言心下狐疑,目光顺着大牛眼色的方向望过去,笑容一下子冷在了脸上——那里,果然多了一个人。 那个女子,她虽做丫鬟打扮,也很努力地表现着一个丫鬟该有的举止……但那长期养出来的娇俏的容颜,风流的仪态……他这里哪里有这样一个丫鬟? 李言皱眉,走了过去,问道:“梨落,你怎么在这里?” 昨晚,姜水岩是将梨落请来为他的告别晚宴助兴没错,但她怎么还留在这里,做这种妆扮!或者,昨晚发生了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回想,他根本就不曾喝醉过…… “大人。” 这些人中,有李言的四个伺候他起居的丫鬟,另外,又有些侍卫仆人的女性亲眷幼小,加起来也有十几人了,却是全部都远远忙着自己的事,离梨落的距离尽可能地远。 这样的情况,使得梨落孤孤单单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可怜。 “姜大人替婢子赎了身……昨晚的表演之后,姜大人的人对婢子说,大人你已经收下了婢子的身契,从此后,婢子就属于大人的了。”梨落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仿佛是这样一番话,实在让她难以出口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