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
李世民从宫中回来时,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李恪没有随他回来。我看他一个人进来,还起身出去看了一圈,希望李恪不过是藏在哪个角落里,会突然跳出来,吓我一跳,然后叫着“娘”扑进我的怀里。 “恪儿呢?”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李世民没答话,走到桌前坐下,“我们先吃饭吧。” “皇上还是不愿让他回来。”我怔怔说道,颓然坐回椅子上。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心里愈加难过。 “我还特意做了他最喜欢吃的菜。你见到他了吗?” 李世民夹了些菜给我,“我没有见到他,不过我听父皇说恪儿一直在董妃宫里,小棠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 “可是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他了,小孩子这个时候长的最快了,不知道再见到他时,我还认不认得他了。不对,也许他已经忘了我了。你知道的,孩子通常都没什么记性。”我磕磕巴巴的说着话,心里如同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一般。 “你别乱想,恪儿怎么会忘了你呢?你是她娘亲啊。”李世民握住我的手,安慰道。 “天底下哪有我这样的娘亲,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去。” “这也不是你愿意的。你放心,我保证很快就让恪儿回到你身边好不好?”李世民起身走过来,刚要将我揽入怀中,承乾突然闯了进来。 “父王,母妃猜对了,您果然在这里。”承乾一眨眼睛,笑着说。 李世民略一沉脸,“我同你说过了,走路、说话都不要失了分寸。” 承乾吓了一跳,慌忙站好。规规矩矩的说:“父王,母妃请您到我们院中一起用晚膳。” “不用了,你回去告诉你母妃,就说父王已经在这里吃过了。不必等我。” 承乾看了一眼桌上基本没动过的菜,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主要是舅姥爷同舅舅都来了,说是有些事同父王商议。” “这样啊。”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有些为难的看向我。我冲他点点头,“没关系,你去吧。” “父王你放心,乾儿留在这里陪干娘吃饭便是。” 李世民听了承乾的话有些惊讶,“是你母妃让你留在这的吗?” 承乾摇摇头,“不是,乾儿想着二弟不在干娘身边,我留在这吃饭,也能慰藉干娘的思儿之苦,不好吗?” 李世民欣慰的拍拍承乾的肩膀,这才起身离开。 没了父王在身边立规矩,承乾立刻跑到桌子前,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嘴里塞满东西,还不忘口齿不清的跟我说:“随父王在外大半年,最想念干娘这里做的饭菜了。” 我把远处的几只碟子往他面前挪了挪,笑着说:“你慢点吃,别噎着。你们院里小厨房做的菜也很好,怎么你就喜欢来我这里吃饭?” 承乾用力吞下嘴里的东西,才开口道:“在您这里吃饭自在。父王同母妃爱立规矩,站坐行食,一样都不能错。您就从来不讲究这些,不会跟我说筷子要这样拿,汤要这样喝,所以我喜欢来你这里吃饭。” “那是因为你父王和母妃对你寄予厚望,才会对你如此严格。” 承乾晃了晃脑袋,又点点头,“我知道,我不愿他们。我在父王母妃面前都是规规矩矩的,一步也错不了。偶尔到您这里来放松一下。舒舒服服的吃顿饭。” 我看着眼睛都要笑起来的承乾,觉得这些侯门子弟也真是辛苦。李世民登基,承乾就是太子,他以后的路还会更加艰难。 承乾吃完饭又同我说了会儿话,便走了。李世民晚上倒是一直没有回来,第二日云容过来送早点给我,说今日做的蒸饺很不错,想着我爱吃便送些来给我。 “秦王怎么刚回来就那样忙?我看昨晚上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是吗?可能昨天高大人和长孙大人有什么事同他商议。没想到竟议了一夜。” “恪儿呢?殿下昨日进宫应该把他带回来了吧?”云容在房内张望着,似乎觉得李恪正躲在帷幔后面同她玩捉迷藏。 我摇摇头,“皇上还未对殿下放下戒心,所以恪儿还要继续住在宫中。” “什么?可是皇上已经收了殿下的兵权,连天策府都暂停公务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些闲职而已,皇上还有什么要担心的?”云容皱起柳眉,极为不满的说。 “就算皇上不担心,东宫那位也是食不安寝的。秦王威胁他的地位一日,只怕恪儿就要在宫中多呆一日。哎,”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虽说在宫中照顾的人比这里还多,但始终不是在自己娘亲身边,也不知道恪儿习不习惯。” 云容笑笑,安慰我道:“jiejie你放心,恪儿是皇上的亲孙子,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赶着巴结,不会有事的。现在皇上虽然暂时还不让恪儿回秦王府,但应该会让你们母子见上一面的吧?不如你想办法进宫去?” “我昨日本打算同殿下商量这件事的,可是他又忙着会客去了,还来不及开口。” “你可以去找王妃,她不是常同后*宫的嫔妃走动,进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云容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可以找阿音去。李世民现在忙着筹谋兵变的事,估计实在抽不出身帮我这个忙。 “孺人在吗?” 我看了云容一眼,还真是说曹cao曹cao就到,方才我们刚说要找阿音去,她房中的禇嫣便来了。 “你们王妃有事找我吗?” 禇嫣笑盈盈的行了礼,“是,燕娘子也在,倒省得我去修纹院了。” “是什么事?” “是府里的喜事。” “喜事?府里现在有的哪门子喜事。” “我们王妃也是才知道,她说府内久没有喜事了,这件事来的正好,也让秦王高兴高兴。” “你说了这半日,都还没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喜事呐。” 禇嫣回过神似的一拍手,“是,我倒忘了说正事。是阴娘子有了身孕。” “雪鹤?怎么会?殿下有半年多不在府上,她怎么……”云容有些诧异。 “燕娘子忘了,正月里殿下在军中感染了严重的风寒,王妃怕北边缺医少药的又无人照拂,便让阴娘子去了。” “我想起来了,那次殿下病的厉害,雪鹤在那呆了也快一个月的功夫。这丫头倒是好福气。如此算来倒是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怎么现在才知道?”我笑着接话道,那时候阿音本想让韦珪去的,可飞骑营那里实在抽不开身,我一到冬日也是病恹恹的,只好让雪鹤过去。她心细,照顾病人是最妥当的。没想到反而有了个孩子。 “我们王妃玩笑着说阴娘子最会照顾人,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反而有些糊涂。今日她到王妃房里问安,大夫正好在给三公子看病,她便说这几日胃口很是不好,也请大夫顺便给看看。谁知,竟然是喜脉。” “她早就跟我说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她找大夫看,她又嫌麻烦,这丫头是糊涂的很。” 禇嫣抿着嘴儿笑着说:“阴娘子是头胎,不懂得也是正常的。那我就不打扰两位用早饭,还请快些到我们那里,王妃说要好好热闹热闹呐。” 我点点头,“你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禇嫣答应着走了,云容反而有些恍惚,怔怔的望着门口出神。我推了她一把,“怎么了?想什么呢?” 云容回过神来,有些尴尬,支吾着说道:“没什么,许是今日起早了,竟有些乏了。” 我看她面上似乎有些哀戚之色,“是因为雪鹤有了身孕的事吗?你别担心,你还年轻,以后也会有的。” 云容听了我的话,红了脸,低下头极小声的说:“jiejie你开玩笑了。我入府至今,秦王还没有……没有在我房中留宿过。” 我有些惊讶,我平时也不怎么关心李世民宿在谁的房中,但他现在还没有同云容圆房,也似乎有些太说不过去。 “可能……可能是,你进府之后,殿下又经常在外带兵,没什么机会……”我知道对女子而言,丈夫不进她的房间意味着什么,就算她对他不一定有情。我本想安慰云容几句,可她却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起初殿下是疑心我,我毕竟是齐王府的人,后来出了……出了表姐的事之后,殿下就更不愿意见我了。”云容说完,紧紧咬着下嘴唇,忍住了要流出的眼泪。 “凝曦jiejie,我没有奢望得到殿下的宠爱,但我既然嫁了进来,便视殿下为我终身依靠。他若真对我如此介怀,那还请他早日打发了我,我宁可自此常伴佛前,也不愿继续留在府中被人指点非议。” 应该是方才咬的太用力的缘故,云容的下唇上留着一弯深深的殷红色齿痕,除了这一弯红,别的地方都是哀怨的苍白色。我看着她美丽安静的双眼中渐渐泛起一层水雾,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了两下,两颗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