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自戕
“那就好,”吕伊微微安下心来,想起自己这两日听见的消息,心中错乱翻覆,安抚道,“阿嫣,你也别太担心的,一切都会好的!” 张嫣回过头来,看着眸色忧急的少女,抿嘴笑了起来,“谢谢你,五娘jiejie。”她顿了顿, “我想,我阿娘会没有事的! 椒房殿中时光快如白驹,又慢如浸水,一点点的流过去。 这一日,刘盈进宫,来到椒房东配殿。 鲁元三两步的奔出来,握着他的手急急问道,“阿弟,敖哥他怎么说?” “阿姐,”刘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暖然一笑,“你看我带了谁来?” 鲁元怔了一怔。 跟在太子身后身着胄甲的侍卫抬起头来,鲜亮红缨头盔之下,眉清雅,目如玉,可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张敖? 刘盈瞧着夫妇二人双目相望,唇角翘了一翘。不欲打扰他们,便悄悄退了出来。 三月的阳光照在椒房殿上,明亮温温,廷中广树之下陈着一列秋千,鹅黄衣裙的女孩坐在秋千之上,锦色丝履履尖微微离地三分,悠悠晃荡,鲜亮的犹如唇边橄榄。 “阿嫣,”刘盈走过来唤她。 张嫣抬头唤道,“舅舅。”笑容空静。 刘盈瞧她静默如秋湖的眸色,心中生起微微怜惜之情,安慰道,“你不要怕,舅舅不会让你娘就这么去匈奴。” “嗯。”张嫣点头,“我相信舅舅!” 椒房殿沉默矗立,庄严威重,侧殿棂窗之中,鲁元和张敖对视良久,哭泣逸喉,扑到张敖怀中,“敖哥,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满华,”张敖拥着她,怜惜抚着她的发丝道,“怎么养了这两个月,你的身子还没养好,反而更见损了呢?” “敖哥,敖哥,”鲁元目光慌乱,饮泣急急道,“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之前出了事,我怕你怨我恨我,所以不敢出宫见你。可是,”她用手捂面,的眼泪如珠子一般从指缝滚出来,“若早知道会有今日之祸,我一定当日便跟你出宫,无论如何,好歹还能聚一聚这最后时光!” “傻丫头,”张敖使力拉开她的手,温柔揩去她眸下的泪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鲁元的目色在丈夫的深情注视下变的朦胧迷离,缓缓间两双唇慢慢靠近,最后贴在一起,辗转厮磨。张敖抱起妻子的娇躯,放在殿中榻上,转眼间,二人已是衣襟散乱,气喘吁吁…… 夫妇二人正意乱情迷之间,忽听得宦者尖细高昂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奉陛下命拿下宣平侯,还不动手!” “何贯,”太子刘盈怒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你好大的胆子。” “哟,原来是太子殿下,”何贯皮笑rou不笑道,“奴婢乃奉陛下之命做事,太子殿下若有异议,不若到大夏殿去请问陛下如何?” “你——”刘盈大怒。 “敖哥,”鲁元掩了衣襟从殿中跌跌撞撞的追出来,失声道,“你们做什么?放了我的敖哥!” “元公主留步,”何贯拂子一摆,上前拦住鲁元,阴测测笑道,“宣平侯私闯长乐宫,奴婢奉命拿其下廷尉治罪,你可别让奴婢为难呀!”顿了一顿,又道, “……当然,陛下也是念着和元公主的父女之情的,只要公主听了陛下的话,宣平侯自然会没事的!” “私闯长乐宫,”鲁元捂面一笑,“好在父皇没有天才的再加一条秽乱宫廷,要不然,我倒真的会受不住捧腹了!” 吕后一挑凤目,“你父皇不过以此要挟你和张敖仳离罢了!”执起女儿的手,柔声问道,“满华,你怎么打算?” “母后,”鲁元抬头看吕雉,“照你说呢?” 吕后眸中现过一抹厉色,“须知只有女儿在,我才认张敖这个女婿,你若没有了,我管他死活!” 鲁元扑哧一笑,瞧着吕后柔声道,“母后你舍得让他吃苦头,我舍不得。再说了,终究是我连累他至此,我总要为他担待一二。” 她坐直了身体,声音冷硬,“母后,你帮我向父皇传一句话,让我这位好父皇纡尊降贵来这儿见我一面。见面之后,女儿自会心甘情愿的去匈奴!” “满华,”吕后大惊,“你要做什么?” “母后,”鲁元伏在吕后怀中,撒娇道,“你放心就是,我不过是哄哄父皇而已,女儿还想伴着母后,一起到老呢!” “这样也好。”吕后道,“也许你求一求你父皇,他会改变主意呢!” “嗯,”鲁元点了点头,流下一滴眼泪,落到了吕后怀里,吕后没有看到。 午时过了一刻的时候,刘邦的玄地盘龙绣丝履出现在椒房殿外,鲁元微微一笑,拢手垂拜,“参见陛下。”姿态娴雅如故。 “满华,”刘邦笑着上前搀她道,“咱们父女哪来的那么生疏客套?” 鲁元固执不肯起身,刘邦渐渐失了笑容,直起身道,“你这是不肯喽?” “父皇去问问阖宫上下,”鲁元抬头淡淡道,“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到那荒凉蒙昧的匈奴草原去?” “满华,”刘邦放柔了声音,神情诚挚,“你不要怪父皇,父皇为这大汉天下,也没办法。从公上说,你是大汉元公主,理应为国尽忠;从家上说,你是我女儿,就当为父皇委屈委屈罢!” 鲁元抬头直视父亲,骤然问道,“若满华答应嫁去和亲匈奴,父皇可愿发誓终生不易盈弟太子之位。” 刘邦皱眉不悦,“这是两码子事,岂可混为一谈?” 鲁元恍若未闻,径自步步相逼,“父皇又可愿遣走戚夫人,此后不复相见?” “你……”刘邦甩袖大怒,“你不要无理取闹!” 鲁元嗤笑,“父皇自己都半点不愿为大汉受委屈,那么我这个做女儿的又何必受这个委屈?” “刘满华,”刘邦见怀柔不成,索性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无赖道, “朕管你应不应,朕是你亲生阿翁,为人子女者,婚姻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既然做了主,你便是许也得许,不许也得许。真惹恼了朕,朕把你绑了送到去匈奴的和亲车子里去。” “是我哪门子阿翁?”鲁元霍然起身,瞪着近在咫尺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 “从你当年将我和弟弟一起推下车的时候,我心里头的阿翁已经死了。”她嘶吼道,眼泪从染红的眼圈一滴滴落下来,“猛虎尚知道不吃自己的孩子,你心里头只有你的江山,只有神仙殿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哪有我们母子三人半分?” “逆女”,刘邦“啪”的一声狠狠打了鲁元一巴掌,“你吃了什么邪风?敢这么对朕说话?“——你不要忘了,”他冷冷道, “张敖此时还在廷尉关着呢!” 鲁元的脸被打的向一旁偏去,捂住渐渐浮出的指痕惨笑,“有本事,父皇就逼死我们一家四口,心里就清净了!”蓦的转头,奔到殿中屏风处,抓起其上青铜剑,拔剑出鞘,刷的一声横于颈项, “不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女儿今日便将它们都还了。父皇要真有本事,就拿我的尸骨去匈奴,送他们一个真真正正的元公主啊!” 她用力割下手中剑。 张嫣尖叫一声,“阿娘,”从屏风后奔出来,想要扑过去挡住鲁元自戕的动作,因着太过慌乱绊住双脚,狠狠的摔了下去,犹自拼命滚到鲁元脚下,扯住她持剑的衣袖。 剑锋割破颈项,瞬间喷薄出一蓬鲜血。 “哐当”一声,染血的剑**在地上。鲁元闭上宁馨的眼眸。因着剑锋被张嫣的力道带的偏了一些,离了致命的地方,却仍割破了颈项,缓缓倒在地上。脖子下的鲜血瞬间蜿蜒成河。 仿佛是画面忽然变成黑白色,殿中宫人都在一刹那间定格。何贯尖声喝道,“快宣御医!” “你们这些人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先为公主把伤口包扎起来。” 反应过来的宫人忙屈膝应道,“诺。”匆匆上前。 刘邦站在原地,木然的看着殿中央宫人们簇拥之中,面色惨白憔悴的元公主,她静静的躺在那儿,若非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几乎看不见生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