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地一沙鸥
“据说月影腾格分为三座行宫，平时各自相通，需要移动的时候可以分开，分别用壮牛百头拉动，你再看看周围这些个商铺，民屋，可看出什么名堂了吗？”巴云斐健步在前，信手指点着坦坦首都的街容市貌，显然兴致颇佳。 月拔昨夜宿醉，今天一大早就被巴云斐用冷水泼醒了。原本白净的他此刻脸色更显惨白，如今身在敌国，一大早若是迟迟不起，会让人生疑。坦坦人建国虽久，但是牧马人脾性不改，杀戮屠降时有发生。若是发起火来灭国亦是小事。银狐部落对抗坦坦屡次失利，如今可谓屈膝求和也须得步步谨慎。 月拔强打精神看了看，就见这无数商铺沿着大街两溜排开，帆旗飘摆，引来送往好不热闹，只不过每个铺户却都是很小，决不过三米来长。 “莫非这些个店铺只要套上匹马，也是随时可以挪走的？” “正是。”巴云斐这时候满意的点了点头，“坦坦人放牧为生，哪里有水草就奔哪里去，这些个做生意的反而大多是东方十七国的人，故此他们也要随处奔走好来牟取利润。” 两人这边信步走来，正说着间就见前面人头攒动，好多人围拢在一起，月拔年轻自然好奇，抢上几步就扎了进去。巴云斐不由暗笑，心想刚才还是洞察秋毫的将军架势，这么会儿又是少年人模样了。 两个人还没完全挤进去，就已经听见里面喊叫声传出，“各位走的，行的，来的，往的老爷且请留步，看一看这一些新从恒罗斯来的牲口！” 月拔听到这话，心想原来是牲口贩子。顿时没了兴致，就想退出来，却又听见里面说话，“各位先看这个，牧马放羊，杀牛打狼样样都是行的，体格又好，若是配的种好，将来又是好几个劳力。” 小银狐这时候稍稍一愣，重又挤进去一看，才明白这不是卖牲口，却是在卖奴隶了。只见那贩子穿个厚实袍子在那里口若悬河地说着，一边还不时把站在中央的一个奴隶身上又是拍打，又是捏的。这奴隶在这霜雪天气，却是光着上身，在那里簌簌发抖，想是为了让买家眼见为实的缘故。顺着望过去，后面或拿绳子拴着，或拿铁链锁着还有十数人，有男有女，大多光着身子，在那里任由来往的行人打量挑选。 “他们应该是被掠来的，坦坦人四处游荡，时常会去那些属国的小村抢掠，属国也常常只是敢怒不敢言的。”巴云斐这时候也挤了进来，轻声在月拔身旁耳语起来。 “这么说来银狐部落纵然求和成功，也要饱受这般苦难了吧？”月拔这时候也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压得极低，然而那份怒意却是掩映不住了。 “月拔你莫忘了你父亲让你出使的那份苦心。” 月拔听到巴云斐这句话，这才不再出声，耳听着这边有人出价，那边贩子又在还价，几个银币的差价却是怎么也谈不拢，那个冻得发抖的男子却是没人去理会了。 月拔见了眉梢一挑，正想走出去，忽然间两个人已经挤进了人群，其中一个扬手扔下个金戒指般的玩意，另一个扯着那奴隶便走。 那贩子见来人对自己如此轻蔑，脸上顿时露出不悦的神色。待他俯身拾起戒指，仔细一端详，那面上的不快便全都没了踪影，当下忙不迭地冲着两人道谢，而这时那两人却已经去得远了。 “那不是昨日和你饮酒的朋友？” “不错。”月拔点了点头，却在打量另一个人。此人看起来比昨夜那个只会说“好酒”的白衣男子似乎长上几岁，两人面貌却甚相似，似乎是兄弟。这个像兄长的男子衣着虽不见如何华丽，却隐然有着一股天生的派头，不需拿腔做调就让人生出敬重之感，就见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在说着什么，似乎那个做兄长的还在埋怨那个扔戒指的弟弟。 “这两人容貌奇特，仪表非凡，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也不知到这月影腾格来干什么。” 月拔和巴云斐还在那里纳闷中，这时又有几匹快马疾驰过来，马上军士拿着个鞭子扬空作势，做出要打人的样子，直吓得人们四散走开。那马上健儿翻身下得马来，也不说话，各自拉刀分出一条道来，再接着又是一匹黑马奔进来，马上的男子一跃下马，大步走来。神态甚是倨傲。 那贩子一见这人，马上走上前去弯腰作揖，“十三王子您怎么来了。” 巴云斐和月拔听了这话顿时都对望了一眼，心想这人就是怀恩龙麟，怀恩王的十三子，坦坦的花枪将军。银狐部落的头号劲敌坦坦双龙将中镶龙将军的女婿。这下子两个人都凝神留心起这个人来，就见怀恩龙麟头戴红巾身材高挑，肩宽厚背，双臂更是长于寻常人，一双眼睛碧绿生光。 十三王子却不去理会那贩子，直在那里打量着这些个奴隶，看了一阵，才扬手指点，挑了三个，说了声“送到我那里去！”。 他挑的三个都是身材魁梧壮实的男子，在风雪中冻了好一阵，虽然面色也是紫青得难堪，毕竟比起另几个萎顿在地的已是强上很多。 那贩子见这情形面上虽然还堆着笑，却已是勉强的很，须知这几个奴隶眼见是最好的，往日里都能卖上个好价钱，但若是让十三王子拿走，能够给个寻常价钱也都是万幸了。 怀恩龙麟扫了一眼余下的人，摇了摇头，转身便想走，忽然间却又停住了脚步，轻轻“咦”了一声，将目光又停在一个盘坐在地的男子身上。 只见这坐于地上的男子长发披散，垂着个头赤着上身，在奴隶堆里倒也不是如何显眼，但是仔细看去，他却是自顾自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还不时抓出个跳蚤，扔到嘴里咀嚼起来，神态悠闲，自得其乐，全然不是个待卖奴隶的样子。 “这人是谁？”怀恩龙麟不待贩子回话，便走到了那人近前，手里鞭子顺手点指，“你，给我起来。” 孰料那人却并不理睬，犹自在那里抓着虱子。 “哼！”怀恩龙麟眉毛一竖，扬手就是一鞭扫下，这一下又快又狠，打在那人身上，立时便在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印子。 那人这才猛抬起头来，向着鞭子打来的方向望去，在那里吃痛“啊哟”不止。 这时候众人才看见他双眼迷蒙，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似的。 “王子，这人是个聋子，而且眼睛还半瞎了。” “这般废物有什么用。”怀恩龙麟瞪了那贩子一眼，回身上马扬长便去，再没看那又聋又瞎的男人一眼。 这贩子的几个好货色都被人挑走了，带来的女奴姿色也是不佳，于是人们也顿时散开，除却几个闲人还在那里，一下子倒走得干净。 这时候月拔走到那个又聋又瞎的男人近前轻声说道，“我却知道你一定不聋不瞎。” 那男人浑没听见，犹自在那里抓着跳蚤。 月拔却不在意，继续说道，“这位朋友若是再不应我，我就把身上的狐裘披在你身上，然后说一声壮士，转身就走，到时候只怕那位王子立刻就去而复返，只怕你瞒得了他一次，绝瞒不了他第二次了。” 这男子听了这话，忽的抬起头来，直愣愣望着月拔，过了一阵忽然眼神猛地一变透出锐利光芒来，轻声问了句，“朋友，我和你有仇？” “我们素不相识，哪来的仇怨，月拔只是想请你喝酒。” “我看你也是身在倒悬之地，居然还敢请我喝酒？” “若是遇到壮士你这样的人物，也无妨了。” 那男子听了这话，面上忽然有了笑意，“那小朋友你且先行，今晚上只管找个有酒的地方坐下，我便来了。” 月拔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不再多话，便和巴云斐走了。 那男子独坐在那里，垂下头去笑着自言自语道，“遇到这般人物，只怕我的日子又不太平了。” 号角响起，整个月影腾格的人都能听见，也都知道是坦坦的王怀恩纳扎已经起来了，他开始接见使者，也开始饮酒作乐。 当怀恩纳扎坐在软软的椅子里，有着两名美丽女子服侍着的时候，各国的使者们，坦坦的臣子们也都在月影大帐里面侯着。 “僧人，这是大王赏赐给你们的礼物。”一名侍卫拿着一份礼单来到了昨日那个阿育人面前，“大王说了，昨日进献的药物虽然不如坦坦王的宝药，却也不错。要你们把药方送上来，日后也可以赏赐给臣子。” 这僧人听了这话面露微笑，语态恭顺，“请回告大王，这药是辗转得来已经非常不易，药方却是没有。大王若要药方还望能见一位异国人士，听他陈述详情。至于药嘛，小僧倒还有一些，可以一并献给大王。”。 “且呈上来。”侍卫拿着药物回到了怀恩王的身旁，嘀咕起来，过了一会才重又下来大声说道，“那就传那位异国使者。” 外面喊了出去，没一会一名男子身穿青袍慢慢走了进来。 月拔和巴云斐望过去，正是今日见到的那位白袍男子的兄长。 “小人尚怀唐，来自极东的中土之国，特来拜见陛下。”这男子进来一揖为礼，神态高雅，而且一口坦坦语虽然不算字正腔圆，也是很流利了。 “中土之国？那是什么国？我们怎么从没听过？” “回报大王，要去那里需走万里路，翻过九十九上峰圣母雪山才能到达。” “哦。”怀恩并不在意，上上下下打量了面前这个黑发男子一番，“那你且说说这药方却是何人才有，如何才能得到呢？” “大王，这药是我从故土带来的，药方也只有故土才有了。” “这…………..”怀恩王听了这话一时间却是不语了。 “你听这人说话之时不称在下，却是说我，你说他是不懂？还是故意说错的？”月拔便在这时候轻声问了巴云斐一句。 “这人说话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都有些个气派，只怕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阿育人和他进献这个药方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边怀恩王又开口问道，“使者，你来到坦坦花了多久的功夫？” “小人出发的时候有随行约百人，每人都有两匹马，花了三个月的光景才到阿育境内，那还是乘着夏日冰雪消融的时候，若是现在只怕是没法子走了。除非绕道先往北走过万里戈壁，不过那样子大约要半年的光景，当中还要经过七八个并非臣属坦坦的国家。” “这有何难，坦坦铁骑天下无敌，我派上十万人马护送你回去。沿路上哪些个国家敢不称臣，坦坦就把他们给灭了，那样子一年之后药方不就有了！”怀恩王在那里恣意大笑起来，却没注意到群臣的面色都是一变。 十万大军，如此远征，只为了一份药方？ “大王劳师远征只为虚妄，大大不可啊！”这时一个头发斑白顶戴黑巾的酋长立时站出来大呼道。 “胡言乱语，轰出去！”怀恩纳扎的眼睛终于瞪大了起来，在那里使劲的挥手喝骂着。 群臣们也纷乱起来，戴着黑巾的，白巾的，还有红巾的互相争论吵闹，乱成了一团。 “父王，此事还请收回成命，不然国家将有危亡之累。” 就在众人纷闹之际，一个人从外大步而入，大呼了一声。这下子整个大帐里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威猛人物，双目如虎的黑巾大汉，不敢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