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少女的芳心
宫宴在来仪宫后面的花园里举行,臣子命妇、皇子皇女三三两两地交谈就坐,宫女太监端盏引路,一时间处处是衣香鬓影,贵气逼人。 墨珩等人还未到入口就闻到阵阵的酒香菜香,对面一群贵妇迎面走来,景贵妃款款上前与之说话,熟的不熟的,都能招呼上一两句,侯夫人这一边的几个她也不冷落,真有种长袖善舞的架势,一时吸引了许多目光。 因是男女分席,进入花园之后宾客连同其随从都男女分开。苍苍走在人群里,跟着侯夫人往左边去,她认准了房卿兰,不着痕迹地向她靠近一些,细细打量她的穿着。 鹅黄色收袖上衣罩齐腰长裙,六幅的裙摆上点点寒梅若隐若现,端是养眼,她目光凝住呆呆地似乎看直了眼。也许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房卿兰蹙眉瞥来一眼,她的侍女会意,移过来善意地问苍苍:“你是长安侯府上的吧?” 苍苍愣了一下,好像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看太失礼了,慌忙低头:“是、是啊。”忍不住又瞟瞟房卿兰的裙子,小声说,“你家小姐裙子上的梅花绣得真逼真,可惜……手法还有点不足。” 原来她是在看这个。 房卿兰和她的侍女小苏视线交汇了一下,后者有些不高兴地问苍苍:“哪里手法不足了?我家小姐的衣裳都是彩绣招最顶尖绣娘做的,她们手艺可是一流的。” “手艺当然是好的。”苍苍连忙摆手,“就是、就是少了点神韵。”生怕对方不信似的,她跟着又抬头解释,“我就是做这行的,我家公子特别喜欢在衣角绣上梅花,说是风致清绝。我不懂什么风致,但也知道,要好看必须把东西绣得跟真的一样,为此苦练了好几个月……” 她因怕别人听见,声音本来就轻,这会儿越说越小声,仅能让最靠近的几人听到,这其中就包括房卿兰和侯夫人。 她暗暗注意两人,见侯夫人与身畔的左相夫人说着话,似乎没在意这里,但眉梢却轻轻地动了一下,而房卿兰听了她的话后有些意动。她半垂下脸,跟小孩子一样自言自语般抱怨:“如果公子也和房小姐一样不挑剔就好了,有形无神的东西他都不中意,害我老是琢磨,头都痛了……” 房卿兰一听这话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新裙子,果然觉得一点都不生动不传神。 有形无神的东西都不中意…… 那刚才那人在大殿上没正眼看过自己是因为,这个吗? 她忽然觉得好丢脸,恨不得立即换下这身裙子。看了看苍苍,又看看周围贵妇人们都在闲谈,没有人注意这里,她咬咬樱唇,缓下几步侧首悄悄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苍苍眨眨眼睛一脸茫然,忽而似明白过来,用力点头:“嗯嗯,我家公子很讲究的,他说衣服上要么什么修饰都没有,要有就得是好的真的有灵气的,徒具形表只能称为匠物。” 看着房卿兰美丽的眉眼闪过恼意,她生怕她生气紧跟着又说:“公子也不是贪图享受这个,他的意思其实是衣如人人如衣,一个人光外表鲜亮还不够,要有气质,有阅历,有风骨,像一本翻不厌的书,一壶品不尽的茶,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着身边的人和物。您知道,公子是个读书人,人家都说读书人的思想和常人不大一样,更何况公子去过南边,那里是小桥流水都带着诗意的江南啊,他说他喜欢那种诗意,感觉如同一个智者的气度和境界。” 墨珩啊墨珩,你可别怪我把你说成个酸腐文艺青年,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终身幸福。 苍苍暗念,眼巴巴地盯着房卿兰,房卿兰喃喃重复着“风骨”、“境界”,脸颊上竟缓缓染上一抹红晕,整个人都痴了般,苍苍再接再厉地问:“小姐您也喜欢那种诗意吗?” 房卿兰回过神来不禁有些羞恼,但抵不过一颗萌动的芳心。 北方男子多是粗犷粗糙的,有几个能有那温柔细腻的心思。而少女的心总是向往浪漫,墨珩长得好,才华高,整个人有种有别于他人的风仪,仿如古书上清溪绿竹旁的温润君子,而此时听来他果真是个别致的。这样一个人是自己的说亲对象,房卿兰已有些飘飘欲仙了,恨不得多知道一些他的事,可是此时场合环境到底不对,她还是有理智的,只矜持地说:“你家公子当真雅致,其实我……我也是喜欢那样的,不,我是说那样有灵气神魂的东西,可惜……” 她捏着裙摆,手指头有些发僵,第一次尝到自卑感。 她的声音可真是轻如蚊蚋,可偏偏苍苍一点都不像寻常人一样会听不清,她听力好,且突然一改内向紧张的小绣女形象,很解人意地接上话:“房小姐不必难过,如果您喜欢苍苍很愿意为您效劳的。” “真的?” “当然,反正我现在只负责公子的衣物制作,空闲时间很多。您还要绣梅花的吗?其实秋菊也很好,公子常常赞赏的。” “那,那也好。” “其实松柏更好,那种气节……可惜不适合绣在衣服上……” “那就绣成屏风啊。”房卿兰脱口而出,苍苍愣了一下,笑着点头:“好主意,苍苍就为您做一个。不过房小姐更适合兰花哦,您名字里不正好有个兰字,并且人如其名,嗯,就是君子兰了。” 房卿兰掩袖欢笑,肩头轻颤,显然苍苍的话让她很高兴,高兴得不知不觉把矜持抛尽,最后连推脱一下都不知道。 苍苍含笑低下头,眼里一道亮光如星芒,暗暗撇眼望向侯夫人,如愿以偿地在后者侧脸上看到一丝不赞同。 虽然极淡极淡,但已经足够。 侯府地位特殊处境艰难,墨珩未来又是当家做主的人,他的婚事就是重中之重。 房氏乃书香世家家世清白,左相房明泉政治立场又从来保持中立,与房氏联姻就如同当年墨松取三朝元老方太傅的孙女方氏一样,保守,稳当,且房卿兰风评也一向不错。所以这门亲事虽然是方氏为着私心去筹谋的,但侯府几个做主的人都并不反对。只怕就是墨珩自己,撇开情感因素,也不会觉得不合适。 这种情况下,苍苍要怎么破坏?讲理肯定行不通,说左相不久之后会被殷据收买,而房卿兰婚后不久就会倒卖侯府信息乃至机密? 没人会相信的。 那她只有把房卿兰这个人,性格品质上的不足,提前曝光出来。 根据苍苍的记忆,房卿兰是个过于追求浪漫以致有些不切实际的女子,前世婚后当发现墨珩并不爱她,也不会风度翩翩温柔解意地宠她护她,反而一心扑在家族事业上时,她就开始了她的变心。 出卖墨氏,固然是娘家那边的要求,何尝没有她自己的怨念和野心在里面?苍苍此时想来,如果没猜错的话,当时负责和房卿兰通气的殷据的那个手下,不选别人,非选一个能力不算出众,但英俊潇洒,张口风花雪月闭口甜言蜜语的年轻男子,不是没有理由的。 苍苍便是要把房卿兰的这个特点给翻出来,而且是翻给侯夫人看,以侯夫人的阅历和毒辣眼光,绝对能看出娶房卿兰所可能导致的隐患,那她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最重要的是,她有这个能力,她在侯府虽然不理事,但地位仍旧很高,据说墨鼎臣有时也会跟她商量事情。 她心里大定,暗想终于把这件事给了结了,这才发觉四肢都是冰凉的,小腹里那种绞痛余韵若有似无,很是熬人。她含气稳住状态,余光看到房卿兰仍处于兴奋状态的脸,便不禁心生怜悯。 说到底,这只是个不太务实的女孩子罢了,谁没有做梦和幻想的权力?若非她对墨珩的确抱有爱慕之心,又怎么会被自己几句话就牵着鼻子走?错就错在,她竟会因此做出不可饶恕的事,而偏偏就给自己知道了。 但愿她这一世能找一个,给她一生浪漫的人。 宴会地点终于走到,众人各就各位,房卿兰到同龄人那个圈子去了,走前还对苍苍点头,苍苍回以一笑,转头就收到侯夫人高深莫测的目光。 她抿抿唇,还是那个道理,她做的事都是正当的,无愧于人也无愧于己,用不着心虚,遂坦然地与她对视一眼,走到她座位后,继续可怜侍女的职责。 不多时,远处传来“皇上驾到”的唱礼,一团明黄的身影被簇拥着走到远处雕龙宴桌后,在场所有人下跪三呼万岁,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苍苍吃力地跪下站起,无心去观察那曾见过多次的大央皇帝,默默忍着不适,不定如松,等待压轴戏的亮场。 正是一片祥和安乐好时光,突然,仅隔着疏落花木的男席那边,杯盘乍然砸碎,惊呼伴着拳脚声惊起一片,其中墨珩激愤低喝:“左清蝉你别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