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九十八章 玉碎
已近四更,重重营帐中,但闻几声微鼾,兵士们衣衫半褪,厮磨于醇酒妇人之间, 偌大的营帐中,荡漾着酒香和yin靡的气息,横七歪八躺了一地,几只被酒坛扔于一边,帐外的篝火,也在灰烬中隐约欲灭。 但见一道人影,乘月华而来,顷刻已近了数丈。 她纵身掠过几间营帐,轻轻挑开,轻轻一瞥,复又放下。 扫视着眼前yin亵不堪的场景,她眸光越发冷冽,扯起一个校尉模样的人,以地上半瓮美酒尽数淋下。 清凉而浓郁的酒香,在瞬间弥漫开来,那人迷糊着睁眼,但见三尺雪锋,如蛇信一般架在脖项间。 “你们抢来的民女在哪?” 清冽的女音,宛如来自幽冥。 他正要大喊,脖间利刃一紧,鲜血沁出一片,吓得他酒意全醒。 很识时务的,他颤着手指,比了比正中大营。 **** 中军大营中 鲜红的血,先是细细一线,下一瞬,便如瀑布一般喷薄而出。不多时,便汪洋淹留一地。 微弱的烛火,在昏暗的帐中摇曳,毕的一声,爆了个灯花,灼灼生灿。 那鲜血浸润了虎皮软铺,在静夜中,滴答之声清晰可闻。 那女子洁白修长的胴体,也沾染了点点殷红,在这血腥阴霾中,宛如玉雪琼枝。她眼眸空茫,几乎连魂魄也消逝殆尽。 晨露端详着她,眉间剑意,也不禁柔和下来。 与四个多月前相比,少女的青涩,已逐渐淡褪,当初靖安公欲强娶她为妾,如今,她又被强掳入军营,真真是命运多舛。 晨露的眼中,闪动着悲悯—— “你先穿衣罢……” 仿佛被她的声音惊醒,那女子眼眸微动,漾出非一般的凄冷微笑。 那眸光,几乎要将人的心都刺痛,冥冥中,似乎有什么破碎了,发出清脆一声。 **** 裴桢在茂密的林间焦急等待,几只鹳鹊从他头顶飞过,发出黪人的嘶哑鸣叫,一弯凄凉的浅月,皎如清霜,由树的间隙中隐约映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正在翘首期盼,却见一道人影,挟着另一人,如疾风一般,瞬息便到了眼前。 他惊喜交加,疾步上前,正要扶住妻子,却听晨露冷喝道:“别动她。” 清冷的月辉,被树枝映得支离破碎,投入他的眼中—— 这一刻,他睚眦欲裂!! 妻子胸间插了一道短匕,鲜血蜿蜒而下,染尽了衣衫。 他颤抖着伸手去拔,却被制止:“不能拔!” 仿佛听到了他的哽咽,那女子微微睁眼,轻笑着,有如万树梨花齐绽—— “好痛……” 她近乎撒娇的微微抱怨。 “你的书上有一句……” 她的声音,越发微渺。 “宁为玉碎,不为…… 声音逐渐微弱,终不可闻。 皎月透过枝桠,重重叠叠的染遍银辉,凄凉,然而温柔,宛如,她最后而隽永的微笑。 **** 晨露在返宫的路上,已近四更,京城几乎仍在酣睡之中,无尽的黑暗中,只有她漫步向前。 隔着重重高墙,可以听见宅院中的更漏残响…… 幽暗中,有点点花瓣随风而落,于无声中,掩面低泣。 她的耳边,回响起方才那一幕…… 裴桢抱着尸身,久久发怔,他的冷入骨髓:“怎样……才能让这些禽兽付出代价?” 她取下面纱,任由发间那柄珠钗,在月下光华流转,不可逼视—— “与我合作……我能使你报了此仇——” “你到底是……?” “你且去参加殿试,以此钗为记,我们会再见的。” …… 她想起自己斩钉截铁的允诺,不由的,在黑暗中止住脚步,微微苦笑。 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个心死之人,吞噬着仇恨,如行尸走rou的存活着…… …… **** 碧月宫中,静谧有如幻梦。 晨露进得寝宫,便有所感应,她微微一笑,对着珠帘后说道:“皇上是在赏月吗?” 皇帝醇厚清朗的笑声,从帘后传来—— “朕在这等了你大半夜,你一开口,却是这般气人!” 晨露笑道:“真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说笑着,已经走入后堂之中。 “你此去,齐卿便是无恙了。” 元祈靠坐榻上,欣慰道。 晨露站于窗下,却不走近,清婉月色照拂了一身,凝出冷肃幽寒。 “皇上……” “……?” “其实,没有人要齐大人的性命。” “嗯……?” 元祈双目一凝,很是疑惑。 下一刻,晨露口中,说出让他惊骇异常的答案:“所谓后党派出的刺客,其实,不过是瞿统领的属下。” “什么!?” 元祈剑眉挑起,怒道:“你们俩背着朕,竟敢如此!” 晨露与他静静对视,毫无惧色,也不曾请罪—— “皇上,这是最能见效的法子——齐融虽然与太后斗法多年,却也一直舍不下身家性命,我们演了这出戏,才能让他破釜沉舟,死而后已。” 两人目光相对,元祈对上那双清冽黑眸,只觉得其中一片坦荡。 他不由歉疚,温言道:“罢了,下次不可如此胡来。” 晨露凝望着他,仍是那般坦荡不加伪饰,心中却一阵轻松—— 她今夜作为,本就是试探,如今元祈如此信任,下面的事,便好办多了。 她微微一笑,将话题转移开去—— “今夜还遇到一件奇事……” 她将裴桢的事简要说了,皇帝听得入神,待听到那女子刚烈自刎,不由又敬又怒。 “这些藩属将士,竟敢如此无礼?!” 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手中把玩的镇纸,也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