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口莫辩
面对着一脸严肃的几个警察,曾明君只觉得自己无比委屈,她明明是好心救人来着,怎么到了最后,那被她救的女孩悄无声息就走了,而躺在地上这个无赖男人却成了受害者,难道国家的法律就是给这些地痞无赖制定的吗? 冰凉的手铐带来的触感,见她不动身后警察冷冷的呵斥,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今天她的身份不是英雄,而是涉嫌故意伤害的犯罪嫌疑人。曾明君,她机械地看着救护人员将胡闹抬到担架上,然后渐渐远去,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诉说着刚才在街角的一幕,因为她头脑发热,暴力相向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这是曾明君生平第一次,走进公安局的大门,讽刺的是她原本可以是报案人,现在却变成了嫌疑犯,需要等胡闹的伤情鉴定做出来,她才会知道等待她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六年的特长生生涯和四年的专业体育锻炼,曾明君很清楚,自己身体蕴含着怎样的力量,更加明白自己在全力施为之下,胡闹的伤肯定轻不了,看他刚才趴在地上吐血的架势,搞不好就得重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惩罚,绝不是曾明君愿意看到的结果。她焦急地解释着,自己只是想救人,那被她打伤的,是赫赫有名的公交色狼,下手不止一次,如果警察去问一问他经常坐的那趟公交车,再调查一下事发地附近的监控视频,应该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还她以清白,哪怕她出手重了些,也不过是见义勇为后的防卫过当。 可是事情糟糕就糟糕在没有人证上。光凭她空口白牙的说管什么用?这一次,如果找不到有利证据,她至少也要被定个故意伤害。 胡闹这回被打得真的是一条小命差点送掉了,左侧第七第九两根肋骨骨折,其中一根骨折的骨头,还插进了胃部,胃穿孔导致他吐血不停,已经够上了重伤的标准。所以当胡闹在医院生命体征基本稳定,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死咬着曾明君是一条疯狗,无缘无故当街冲着他拳打脚踢这一说法,绝口不提自己的错处时,曾明君真的有苦说不出,哪怕街边有摄像头拍到了胡闹当街拉扯一年轻女子的影像,但胡闹就是死咬着,说那女人刚才可能偷了他的钱,他怀疑之下想要抓住那女子分说明白,并没有意图不轨。 找不到视频中的那个女人,警方就算是有心相信曾明君见义勇为的说法,也没有证据支持他们,再加上胡闹的态度很明确,就是想让曾明君受到处罚,给她个教训,半点和解的态度都没有,哪怕曾明君的父母连夜从外地赶来,支付了胡闹抢救治疗住院的费用,也没有用。 半个月后,曾明君正式被以故意伤害罪名批准逮捕,公司的负责人也辗转送来她被公司除名的消息,曾明君的父母为了救出女儿,找到了当地电视台,做了一期声情并茂的节目,希望画面上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能够勇敢地站出来,替一个马上就要无辜入狱的女子洗清冤屈,故意伤害和防卫过当之间有着不小的距离,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刑法规定可以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而防为过当,按道理是可以判处缓刑的,虽然同样都是刑法处罚同样都会在档案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到底后者是不需要在监狱中服刑,只要几年之内表现良好,日后又是大好青年一个。况且,曾明君打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什么她管了一桩闲事救了一个女孩,最终却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而当事人连个面都不露?虽然曾明军这样的行为够不上英雄,但至少她是个好人,为什么要让这些乐用于助人的好人流血又流泪呢? 曾明君才大学刚刚毕业不久,她还有大好的人生前途,如果那个女孩不站出来,她的所有的前途都会因为被刑罚处罚而戛然而止,她会永远背着故意伤害这个人生污点,再也抬不起头来,那怕出了狱,又有什么正经单位肯请一个受过刑法处罚的刑满释放犯呢? 时间在曾家坐立不安中度过,终于到了开庭的日子,令曾家父母失望的是,那个女孩,就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直到曾明君的案子当庭宣判,都没有露过面。 一纸判决书,改变了曾明君全部的生活:“被告人犯故意伤害罪罪名成立,因其在伤人后主动交待罪行,家属又进行了积极赔偿,故本庭经合议后决定判处其有期徒刑三年,本案附带的民事赔偿,因被告人家属赔偿的总数额已超过了受害人应得的赔偿数额,故本庭不予支持。”曾家父母在听到判决书后当庭就表示,不服从判决,一定会提起上诉。但曾明君惨然一笑,劝慰父母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量刑起点就是三年,如果那个女孩一直不露面,他们就是再上诉一百次,法院职责所在已经不能够再轻判了。其实从这个判决中就能看出,检察院和法院,都是倾向于相信曾明君的说法的,无奈没有证据,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是给她在职责范围内最轻的判刑了,再想要求其他,已经不能够。 父母为她这件事,前前后后已经花了不少钱,他们家本身也不是多富裕,她未来出狱后的凄惨生活可想而知,还是不要再浪费宝贵的金钱,不然如果她在狱中得知父母在外生计艰难,又怎么能安下心来服刑改造呢?她已经在看守所度过了三个月,这段被羁押的日子是可以折抵刑期的,剩下两年多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 高墙电网,六人房间,定点吃饭睡觉,连上个厕所都需要报告,摄像头到处都是,完全没有隐私可言,打电话上网,更是奢侈得不能再奢侈的事情,不是你表现好就一定能够轮得到的。曾明君起初很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她应该过着每天朝九晚五,下班后拉着一群朋友去迪厅嗨翻天,不到凌晨不睡觉,离了手机活不下去的恣意人生。可惜她以前的生活自从她踏入这高墙之中,就已经仿佛前世今生般遥远,她想要再过那样的生活,却是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事情了。 对出狱后未来生活的迷茫,远比在监狱中不得自由的桎梏要让她忧虑得多,一个阳光的女孩,渐渐变得沉闷,她不相信,为什么乐于助人的人,最终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作恶多端本应受到处罚的人,却屁事没有,又回归他原来的生活,不一定会将手伸向哪一个受害者。这是什么样的公平正义? 曾家父母眼看着女儿进了监狱,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到老家去,他们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罪魁祸首的嚣张,女儿的无奈,真正受害者的懦弱,都驱使着曾家父母一定要让胡闹身败名裂。 他们在胡闹的公司大闹了一场,细细数落着胡闹的罪行,让他在公司领导同事面前原形毕露。最后的结果,也算是勉强能安慰到老夫妻吧。胡闹被单位开除,灰溜溜地走了,一身狼狈,自此,盘踞102路公交车数年的公交色狼下落不明。 两年时间转眼就过去了。2016年8月17日,是曾明君刑满释放的日子。两年的铁窗生活,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可是真临近这一天,她却又胆怯了不少。 外面的世界是否还是她熟悉的样子?离开了监狱,她是否还能重新适应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还有,她还能找到工作,重新站稳脚跟吗?背着刑事犯罪罪名,她的前途一片黯淡。 终于,紧闭的铁门向她敞开,门外,早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的父母一涌而上,将她抱在怀里放声大哭。曾明君被他们抱着,突然松了口气,并不觉得出狱后的生活会有多可怕了。她还是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还是可以昂起头挺起胸,当父母的骄傲的。 只是这座城市,她真的一天也不想多呆。但离开前,她还想去看看那个被她打伤的猥琐男人,她要见到他的面,她要出现在他面前,她要让他知道,她又出来了。这一次,是他运气好,没有人站出来,下次,下下次,他绝对不会再有这一次这么走运! 当然,这一切她都是瞒着二老暗地里进行的。胡闹被原单位开除,现在行踪全无,一时半会曾明君不知道上哪找他去。m市虽小,但也有常住人口近一百万,想从这么大的基数里寻找特定的一个人,谈何容易。 曾家父母是一心想要带着女儿回家的,在这座城市里留下的记忆并不美好,他们一天都不想多留,是曾明君死活想要留下来,给出的理由是在哪跌倒在哪爬起来,如果有好的工作,她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女儿已经委屈了两年,他们做父母的除了心疼之后,就只剩下理解和支持了,但他们坚持也一定要留下来陪着女儿,他们的生命中已经减少了陪伴女儿两年多,现在一定要弥补回来。 曾明君对此没有强求,她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寻找胡闹身上。但是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离开本市了还是狐狸尾巴藏得太深,一直没什么线索。 那一天,曾明君记得很清楚,早上六点,一大清早的,她因为在监狱里养成的作息习惯,早早就起来了,也没惊动父母,想着下去先买些早饭回来。他们租住的这家出租屋极简陋,曾明君是觉得她现在没有收入,已经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还得父母养着,令她有些无地自容,才极力想要租个便宜点的房子,父母是觉得他们不会在m市停留太久,租好房子太浪费钱,节俭惯了的他们早已经习惯精打细算过日子。因此他们一家便在城市的一角安顿下来,这里一下雨就污水横流,几乎出不去门,不下雨的时候巷子里还散发着阵阵垃圾的臭味。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他们一家也全没有置办齐全,长期生活下去的打算,因此一日三餐都是出去吃的。 曾明君每天的早出晚归被父母看在眼里,他们很想问问女儿天天都在忙什么,可是他们不敢,这个女儿自从出了监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以前的开朗活泼,开始喜欢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他们有几次想跟女儿好好谈谈,却每次都在刚开口就被女儿不耐烦地驳回。几次三番,他们也不想为难女儿,只得在她身后投下几束担心的目光。 女儿一出门,他们老两口就醒了,人上了年纪,觉本身就比年轻人少,他们想悄悄跟着女儿,看看她每天都忙些什么。 没想到,他们刚一出门,就看到女儿一脸惊恐地坐在地上,大张着嘴半天也出不来声。老两口吓坏了,曾明君的母亲扑将上去:“君君,你怎么了?快说句话,别吓mama啊!”反倒是老父亲头脑更理智些,女儿这明显是被吓出来的,门口除了个黑色塑料袋,可什么都没有啊。 曾爸爸大着胆子上前朝着已经打开的开口处望进去,这一眼,吓得他差点心脏病发作,也结结实实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君君她妈,赶紧把手机拿来,咱们报警,有、有、有死人!” “死、死人?在哪?老头子,你可别吓我啊!” “你别乱看,快点去报警!”听了丈夫一辈子话的老人家连忙跑去找落在屋里的手机。 警察来得很快。 曾明君家门口那只超市购物袋大小的黑色塑料袋里,确实有人的残肢,但是却只有两只手,而且王法医也一眼就看出来了,两只手都是从活体上直接砍下来的,砍的断口很不整齐,显然凶手是重复了好几下才最终砍断手臂骨和筋膜的。至于这双手所属的主人到底是死是活,现在无法判断,只断一双手,如果处理及时,受害人是完全可以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