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 白骨
轻轻的抚摸着那上好的白色衣料,即便经历了风霜严寒的洗礼,那柔软细滑的质感,也绝非等闲之辈能够穿着。 那是来自京城的衣料。 “任越……任越……”盛尧山的双唇轻轻的抖动着,唇缝里艰难的挤出声声呼唤,每唤一声,似乎都已是肝肠寸断、掏心挖肺。 轻轻的,轻轻的,他不愿承认,但那衣料却是在残忍的证实着——那是任越…… 轻轻的,轻轻的,他不愿让温柔听到,但那清晰的呼唤声,早已深深的刻入了温柔的耳际、脑海、心头,那是任越…… “不会的,绝不会的!他,他不是任越,不是!” 温柔失魂落魄的频频摇头,瞳孔张得巨大,呼吸几欲凝滞。 她慌乱的抓握着那块白色的衣料,仔细的感受着那衣料的手感,似乎想在其中找到一丝的陌生,然而那熟悉的触感,纵使衣料已经破损、污渍,也分明的在昭示着,那是任越的白衣,那是他的衣衫,那是任越…… 突然,温柔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任越之前脚上有伤,就是那次火灾的时候,他的左脚上有一处枣核大小的伤痕,当时是伤到了骨头…… 温柔的心中猛的一惊! 白衣,兴许只是巧合。 可那脚上的伤,却是不可能如此的巧合! 对!脚上的伤! 温柔下意识的低头,迅疾的望向那具白骨的脚端。 左脚上的相同位置,一处触目惊心的伤,扎眼的让温柔险些瘫倒在地。 白衣。 脚伤。 还有那骨骼的身形…… 所有的吻合无不在静静的诉说着,他就是任越! “温姑娘!”盛尧山不知道出了何事,他并不知道任越脚伤一事。但是从温柔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起初是不信。继而变得迟疑,可是现在却是肯定! 尽管不愿意相信。但所有不争的事实,都在表明——那就是任越! 原本,盛尧山以为,在残忍的事实面前,这个柔软的女子,透支了所有的体力,熬尽了所有的心血,当真相如此惨白赤luo的展现在面前的时候。她定是会嚎啕大哭,扑倒久久不愿离开。 她走了那么远,就是为了来找他; 如今,真的是找到了,她便会再也不愿离开了吧…… 原本,盛尧山曾经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温柔悲痛欲绝,哭得呼天抢地的悲恸,而他则是要从旁柔声软语的相劝着,诸如“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死者长已矣”……之类的话题。 可是。 温柔静静的站在那具森然的白骨面前,凝视了好久。 缓缓的解下自己早已辨不清颜色的,被狂风撕成条状参差不齐的斗篷。慢慢的盖在那具白骨身上。 “任越,我来了。”温柔低声的呢喃着。 轻轻的蹲下,像是生怕吵醒了那具静卧的白骨,满是血痕的早已僵硬无知觉的双手,小心翼翼的从那白骨下方轻轻穿过,继而整个身子轻轻的环绕着那具静卧冰冷的白骨,像是在搂抱着一样稀释的珍宝,久久不愿松手。 “你瞧你,天气这么冷。你却任性的睡在雪地上,还穿得这么单薄。武功再好有什么用,又不能御寒。来,我给你盖上,盖上你就不冷了。”温柔轻声的唤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这里太脏了,又都是腥气,你等着啊,我这就给你换个地方。”温柔抬起一双清澈干净的大眼睛,那双眼睛明亮的胜过那晚的雪月,却是偏偏没有一滴泪水。 “温姑娘,你去哪?”盛尧山一直跟在身旁,亲眼目睹了温柔解下披风盖在那具白骨身上,亲眼目睹了她紧紧的环绕着那具白骨,轻声呢喃。 此刻,温柔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空空的望着远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没有应答。 盛尧山不放心,紧紧的跟在温柔的身后,只是不敢跟的太近,生怕扰乱了她的伤痛。 她是太悲恸了,悲恸到竟然流不出一滴眼泪。 这是何等的哀伤! 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那颗分明跳动的心脏,却像是活活的被人从胸膛里生取一般。 盛尧山知道,温柔的那颗火热的心脏,是随任越去了,此生她唯一爱过的这个男人去了,她便也随他去了! 即便是活着。 也不过是皮囊,心早已填进了那具森然凄冷的白骨之内。 缓缓的走向战争遗留的纷乱处,寻了具不知名的木板,又找了些结实的麻绳。 拖拽着移至那具叫任越的白骨面前,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抬起整幅骨骼,缓缓的放置在了那个木板上,依旧保持着任越原有的姿势,斜斜的侧卧着,他喜欢这样睡去,优雅,宁静。 麻绳早已被风蚀到坚硬刺手,温柔却早已没有了疼痛,那一双早已血迹斑斑的玉手,因为久在严寒中裸露,早已变得僵硬不堪。 笨拙的、缓慢的将麻绳绕过木板,仿佛是赶车的缰绳,一端固定在木板上,另一端则紧紧的绑在自己的腰间。 那纤瘦的如弱柳如风的腰肢,就那样被一根宽大粗糙的麻绳捆绑着。 前行,一步步艰难的前行。 原本冻雪难行; 原本身材瘦小; 原本体力透支; 原本不堪重负。 可这个坚强的姑娘却依旧一步步的向前走去,目视前方,坚定、平静。 “温姑娘,我来吧!”盛尧山实在看不下去,快步走了上前,欲夺下温柔腰间的麻绳。 空空的眼神,空空的望着远方,倔强的嘴唇,透着红红的血丝。 她无一言,却是在无声的拒绝着。 令人无法抗拒! 盛尧山的心痛的在滴血! 既然她只是为他而来,就让她亲自带他回去吧。 “温姑娘,我去准备马车,咱们带任越回家!”盛尧山单手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那里痛的令他几欲窒息。 “不用了,任越累了,就别折腾他了。嘘,他睡着了……我带他去一个安静干净的地方。”温柔依旧空空的望着远方,似乎是在对盛尧山说话,却又是没有任何指向。 纤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夕阳西下的光影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