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章 庞培
罗马纪年808年（即公元54年），夏，庞培。 庞培是此时整个大陆最为繁华的城市，它在威苏维大火山的南面，俯瞰那弗勒斯海湾，阿尔撒诺河绕城而过，连接起各地的贸易往来，令商贾之影与交易之音终日浮动于城内；而城外肥沃异常的土地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橄榄、葡萄、小麦以及其他的作物。 城市的面积大约有七由各尔（1由各尔约2500平方米），石质城墙则有1600杆（1杆约2.96米）的长度，有8座城门。分9个城区，大街小巷星罗棋布，四通八达，其中可供三部马车并行的主干道有4条，均东西、南北走向。每条马路都有名字：丰饶街、幸运路、执政官大道等等。路面两侧都设有大块雪花石板的人行道，车行道则以碎石铺设，两侧留有排水沟。城市的中心是个巨大的长方形广场，广场左方是三位主神、神后、城市守护神大力神赫克拉斯的神庙以及商业守护神墨丘利及美与爱情女神维拉丝的神庙，还有一些祭祀人类英雄的小神庙，右方是一大一小两座剧院，一座可容纳两千人，一座可容纳五千人，中间是一座巨大的斗兽场，那里则可容纳2万观众，依山势而建，不但保证每个观众视野开阔，而且音响效果极佳。要说明的是：这一“斗兽场”内的浴血奋战，不但有猛兽之间的撕杀，而且也有奴隶与野兽的搏斗以及奴隶和奴隶、俘虏与俘虏之间的较量，均无不以对方的生命为代价。 当然，与任何地方一样，这里弯曲、狭窄，但是人口稠密的街巷里居住的都是贫民、手工艺者、自由奴隶、乞丐、年老的角斗士们，而宽阔的，明亮的，永远有温柔的海风吹拂的庭院及高大的住宅都是属于祭祀，长老或者执政官的，不过这并不影响庞培平民们的愉快心情，因为这些富有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以各种理由用左手把右手抢来的财产的一部分拿出来款待庞培城内所有的人连接几天几夜的狂宴，并享受剧院以及斗兽场提供的娱乐。 哦，忘记说了，庞培另外还有一样令人骄傲的东西，那就是3座大型公共浴池，分温水池、热水池、冷水池，男女分开，一次可接纳1000人同时洗澡。有更衣间、按摩室、厕所，地板还是温的，下面有暖气，用蒸汽通过陶制管道散发热量。这一水准，即使是首都地区的浴池也未曾达到。泉水从百公里之外的山上引过来，水管有石凿的、陶烧的以及铅制的，水塔建在公共浴池边上，用大管道先将水流入公共浴池。小管道的水则流向各家各户，污物则从很粗的下水道排走。亲朋好友或商人们常互相约到浴池来聊天、叙旧、谈生意，以便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沟通思想感情。 而且这同时也是炫耀财富的好地方，丝绸的衣服，昂贵的香油，纯金的，镶嵌着宝石的刮身板，众多的仆人，漫不经心放入口中的食物——或许是夜莺的肝脏，也有可能是活野公猪的咽喉、火烈鸟或鹳鸟的舌头……，再加上储藏了四十年甚至六十年的陈酒。 纤细的拇、食、中三指捏着一颗牛眼珠大的圆润珍珠，投进以金杯盛着的酸醋中，紧接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模一样的另一颗珍珠也遭到了同样的对待。 “不得不说，能够令我们保持容颜不衰的方法实在是太少了，您们看，早在一百年前，美丽的爱尔吉利亚女皇卡寥菲将价值五十万罗马金币的大珍珠投入醋中喝掉以期青春永伫，一百年后，我们还是不得不遵照这份食谱行事，至多不过是在一些细节上加以改动，比如投入的，不是一粒而是两粒珍珠，用的是金杯而不是银杯，仅此而已。” 因为过热的蒸汽而沙哑的声音迷人极了，而声音的主人——迪迪丝，庞培城最妖艳的娼妓，挺起了骄人的胸膛，捏住金杯的底座，将昂贵的醋液一饮而尽。 “得啦得啦，我们承认你赢了。丹纳斯女神（爱与美之女神）作证，假如我有这么一对可爱的小东西，我会把它们镶嵌在头发里或者挂在耳垂上，让它们像星星或者眼泪一样的闪光，而不是把它们喝掉，那太可惜了。” 回应者哗啦哗啦地穿过温热的浴水，走到蒸汽不那么浓密的地方。她是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可爱少女，有着细致红润的肌肤与乌黑的卷发，还有一双乌褐色的杏仁状眼睛，四肢像小鹿一样有力而修长。 “那是因为您还不到需要去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迪迪丝答道：“现在的您只要尽情地挥霍您的青春与美丽，让我们这些韶华已逝的可怜人嫉妒就好了，无论是酸醋还是番红花（两者均有驻颜效果），距离您都还遥远的紧呢。” 说着她站起身来，比起少女青涩纤细的身躯来，迪迪丝的身躯简直就如同八九月份的无花果一样，饱满、柔软，在细薄的表皮下藏着甘甜的汁水，散发着美酒般令人酩酊的香味。一旁等待的女仆拿起洁白的绸缎覆盖在她的身上，服侍她半躺在深红色绵绸的卧榻上，立刻就有专门负责整理头发的奴隶上来梳理她那捧犹如黄金泉水的长发，接下来，还会有男仆为她全身覆抹上在蛇与百灵鸟中提炼出的油膏并加以按摩，最后还得由灵巧的小女仆为她扑上****，描出青绿色孔雀石研磨的粉末与烟灰混合成的深蓝色眼线，在面颊、唇、手心上涂抹赭石、石榴花中提炼出来的红色颜料等等……这一概繁琐的浴后化妆才能勉强算完成。 “请不要走的那么匆忙吧，”少女恳求道：“我还想听听别的事情，迪迪丝，再和我们聊一会，说说上次那个可怜的商人如何？或者那个威武的战士？还有……汨罗……都可以，我是不介意的。” “汨罗？两天前他就离开我那里了，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 少女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又带着一丝欣喜。 迪迪丝在扇子的遮掩下怜悯地笑了笑，汨罗，那个俊美的贵族少年，在被她驱逐出门之前，曾经信誓旦旦一定会令她转变心意……这种誓言，迪迪丝听得多了，只不过这个名字又突然被提起，难免有些不舒服。 他的眼神，实在是令人不舒服。 空中的水气郁积着，愈来愈重，浴场的人们开始呼吸困难，他们一边疑惑着这种古怪的气候，一边在奴隶的伺候下匆匆穿上衣服，大声呼喝着，催促着抬轿奴隶，急忙忙地赶回家中去。 现在迪迪丝倒成了最后几个还未离开的人之一了，身为人鱼，她可以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无数的小水妖，它们愉悦地聚集在这里，透明软滑的小身躯彼此撞来撞去。 “发生什么事情了，什么事情让你们那么愉快？” 水妖的回答是高高指上天空的手指。 暗灰天穹阴云密布，金蛇一般的闪电穿梭其中。 有偈言道：“金翅鸟命终，骨rou尽消散，唯有心不化，圆明光灿烂。龙王取为珠，能破千年暗。转轮得如意，能救一切难。如合在人中，日用而不见。” 金翅鸟心有大用已经无需赘言，敖缡儿恶狠狠的一口，惊动三界，满天神佛无不虎视眈眈……为了避开上位者的猜忌与觊觎，即日敖钦就昭令一道，将敖缡儿远逐西方千年。西方？西方是个什么玩意儿？南海水族为之大恸，若不是舍利婆沙走出安抚，说不定还会暴动。 睚眦是知道西方的，敖缡儿满月时，舍利婆沙的族人群至来贺，其中有一个尤为特殊，名唤美度沙，深目高鼻，手持半月状竖琴，声调优美，见了舍利婆沙，惊为天人，险些因此殿前失仪。舍利婆沙见他有趣，就召来细问，才知道他并非摩候罗伽族人，是西方西方来的大蟒蛇米德加得神的儿子，才知他是，与总爱呆在一个地方的父亲不同，性喜游历，过东海时若不是摩侯罗迦族人容留，险些被金翅大鹏鸟吞掉。 想来就是这个美度沙给出的主意。 不过，这就是西方？ 睚眦抱住敖缡儿，俯身向下望去，只见下方数方清池，其间隐约有人类及精怪漫游……在他的高度，那池水恰似一面明镜，映照出一尾矫健的白龙，鳞甲如雪爪牙似玉，与睚眦原先的丑陋模样相差的何止千倍，这是百年前一个获罪龙女在剐龙台上留下的身躯，舍利婆沙拿了来给了睚眦。 舍利婆沙，摩候罗伽王女，南海赤安洪圣济王王妃，生性暴虐喜怒无常，初入南海龙王宫，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敖钦之前的姬妾一一搜寻出来吃了，又偏偏留下她们的孩子，其时的睚眦还不如现在的敖缡儿大，那份恐惧，真正刻骨铭心。 所以虽然很是疑惑她为何选中只会征战杀戮的睚眦作为敖缡儿西行千年的护卫兼保姆，但众人，包括敖钦，睚眦都不敢提出一点疑问来。 怀中敖缡儿懒洋洋打个哈欠，矜持地咬了咬自己的小爪子，醒了过来。 “睚眦哥哥，西方到了？” “大概……是吧。” 只记得美度沙道，一路向西行，除海无它物，等到看见另一块大陆，那就是西方了。 睚眦微微一笑，收敛了身形，落了下去。 暴雨如注！ 迪迪丝在雨中的冷水池中展开身躯，尽情享受蕴涵在其中最为纯净淳厚的水之魔力，她耳后长长金色双鳍大大张开，前额、手臂、脊背显现出细密的鳞片，双腿化为鱼尾，遐意地四处拍打。 直到一股难以想象的魔力压到她的身上时，她才猛然惊醒，慌乱间地想要挣扎身体却纹丝不动，透过雨幕看出去，踏在水面之上的，竟然只是一个少年。 睚眦有些惊讶地笑道：“这小小鲛人，倒是有些胆量。看云聚涛生，雷电如箭，定然是有大到，不避不让也就算了，还敢在这里显露原形……呃，跳舞么？” 在他怀中的敖缡儿亦大感兴趣，连忙伸出头来看。 只见那鲛人抖抖嗦嗦，口中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睚眦想了想，伸指按在鲛人冰冷的前额，“他心通”全力施展下，鲛人的一切顿时无所遁行。 “是，是您吗？“ 迪迪丝用尽全力，依然声如蚊呐，唯独双目炽热似火。 “那些，那些水妖欢迎的……是您吗，伟大的……术士？” 睚眦微微一皱眉。 自迪迪丝的记忆中得知，在这片大陆上，能够得到神的宠爱的凡人，可借用神的力量的人就是术士，此外还有神与人生下的孩子，生来就是术士，例如庞培城的大力神赫克拉斯就是如此。 这两者都不在睚眦的选择范围内。 “我不是什么术士。” 睚眦以这里的通用语言——罗马语傲然道，一挥衣袖，顿时云开雨收，阳光倾泻下来，映的整座庞培灿若黄金城。 “我乃巨龙，”他略略停顿了一下，罗马语中，却没有睚眦这个词语。 “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