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劝说
须臾,何欢留白芍守在冷梅苑门口,独自踏入大韩氏养病的院子。 林诺言看到她,立马挡在房门前,高声说:“母亲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虽说他与何欢是表姐弟,但他并不记得她的模样,只是凭她的衣着判断,她并不是沈家的丫鬟。 何欢看到胞弟用幼小的身躯护卫他们的母亲,心中又酸又涩。她来不及说话,大韩氏的丫鬟上前对她行礼,客气地请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大韩氏养病。 屋内的大韩氏被一连串声音惊醒,虚弱地问:“诺言,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听到母亲的声音,大步绕过林诺言,进屋跪倒在大韩氏的床边,哽咽地唤了一声“姨母”。 韩氏看到她,愣了一下,别过脸去,生硬地说:“我谁也不想见,你走吧。” “母亲让你走,你还不快走,不然我去告诉大姐夫。”林诺言护母心切,伸手推搡何欢。 “诺言,不得无礼,她是你的表姐。”大韩氏呵斥儿子。 “你就是何家表姐?”林诺言打量何欢,“我听大姐提过你。”他眼中的戒备之色更重了几分。 何欢低头叹息。她的母亲太善良,太容易心软,因此她曾交待弟弟,不能让居心叵测的人接近他们的母亲。她对林诺言说:“表弟,我只是想和姨母说几句话……”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大韩氏打断了何欢,吩咐丫鬟把她带出去。 何欢大声道:“姨母,表姐已经过世了,她好不容易才生下念曦……”她的话尚未说完,大韩氏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母亲,您不要伤心。”林诺言半趴在床上,伸手替母亲擦拭眼泪,装出大人的口吻安慰她:“我答应过大姐,一定会好好照顾您,还有小外甥。” 看着此情此景,何欢的眼泪滑下眼角。她飞快地擦去泪水,抬头仰望房顶。 大韩氏的眼泪更是哗哗而下。她一把抱住儿子,失声痛哭,嘴里喃喃:“生产这么大的事,我应该陪着你大姐……都怪我的身体不争气……若是我陪着她,至少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母亲,您不要哭。若是大姐看到您哭了,她也会跟着伤心的。”林诺言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何欢看着他们,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对着大韩氏说:“姨母,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难道您不希望表姐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能够快乐无忧地长大吗?” 这话让大韩氏一下没了声息,任由眼泪一滴滴滚落。林诺言毕竟年幼,对何欢的话似懂非懂,只是疑惑地看她。 大韩氏思量着何欢的话,慢慢擦去眼泪。沈经纶再好,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男人,将来新人进门,若是个心地善良的还好说,若是遇上歹毒的女人,定然会把前妻生的嫡长子视为眼中钉。 大韩氏越想越害怕,命丫鬟带走林诺言,指了指床边的凳子,示意何欢坐下,轻声感叹:“难为你记着提醒我。” 何欢垂眸,哽咽低语:“姨母,虽然我们先前有些误会,但是我一直把您当成亲生母亲。三年前的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今日表姐不在了,我怎么都应该尽到至亲的责任。” 听到这话,韩氏再次哭了起来,呜呜咽咽说:“曦言的身子一向健康,怀孕的时候又十分小心,稳婆和大夫都说,胎位很正,她的脉象沉稳有力,结果怎么会变成这样!” “姨母,表姐定然不想看到您为她伤心。”何欢在床沿坐下,拿出帕子替大韩氏擦眼泪。 大韩氏握住她的手,哭着说:“以前你表姐也总是像你这般,坐在床边安慰我。若是没有她,说不定我早就随你姨父去了。” 何欢再次无奈地叹息,低声劝慰大韩氏。大韩氏啜泣许久,这才慢慢止了眼泪。何欢见状,轻声说:“姨母,念曦刚刚出生,我想,等表姐入土为安,定然有很多人打着照顾念曦的名义,请表姐夫在百日内娶妻……” “念曦,我苦命的外孙。”韩氏复又哭了起来。 “姨母,很多事您都应该心中有数!”何欢又急又气。林家二房定然已经在谋划如何把林梦言嫁入沈家,可她的母亲却只知道哭泣。如果眼泪有用,她哪怕哭瞎双眼,也想回到儿子身边,可是眼泪有用吗? 大韩氏又是伤心,又是无措,喃喃低语:“姑爷迟早都要续弦的,我又能说什么。” “姨母,您至少可以阻止林家二小姐成为念曦的继母。难道您忍心让您唯一的外孙落在她手中?” 大韩氏顷刻间忘了哭泣。说起林家二房,她恨得牙痒痒。十年前,她生下儿子没多久,传来丈夫被海盗杀害的消息。她六神无主,丈夫尸首也没找回来,二房就妄图谋害她的儿子。她的女儿才九岁,冒着大雪跪求她的庶兄至蓟州把他们接走。若不是女儿连夜出城,恐怕她唯一的儿子早就遭了二房的毒手。 “念曦是曦言拼了命生下来的,我死也不会让二丫头成为他的继母。”大韩氏紧握双拳,起身就想下床。 何欢急忙拉住她,问道:“姨母,你打算怎么做?您刚才也说了,表姐夫想要续弦,您做不了主。” 大韩氏愣住了。女婿一向有主见,林梦言又那么善于装巧卖乖,而林谷青与女婿素有生意往来。为了确保林沈两家的关系,大概所有人都会赞成把林梦言嫁给沈经纶。“我若是再有一个女儿就好了!”大韩氏脱口而出。 何欢气得想笑。“姨母,其实表姐夫是否在百日内续弦,全都在他。这会儿,您与其在这里暗自垂泪,还不如带着表弟,陪在念曦身边。表姐夫事忙,不可能照顾周全,由你守着念曦,他才能放心。”她这么劝说韩氏,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母亲和弟弟。她相信,沈经纶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的儿子。只要母亲和弟弟与他们的儿子在一起,他一定会把一切安排妥当,不会让他们有危险。 韩氏一听这话,忙不迭点头道:“对,我应该守着念曦。这几天人多口杂,我得替曦言好好守着他!”说到这,她幽幽感叹:“我知道,这两年你过得很艰难……其实不是姨母不想帮你……那时候若不是你做得太过了,我和曦言不可能不理会你的死活。” 她再叹一口气,不由地想起十八年前。那时是她做媒,把庶妹小韩氏嫁给何柏贤。当年她哪里知道,何柏贤会在外面养外室,连儿子都生下了。庶妹临死心中有怨,她能理解,可何家也太不着调了,居然把外室认作继室,还让何欢唤她母亲。当初她和女儿一力阻止,何欢居然反过来怪她们。 想起种种往事,大韩氏恨恨地说:“都是那些在海上为非作歹的强盗,把我们两家害成现在这模样!” 何欢何尝不知道,林何两家的没落,全拜海上那些盗匪所赐。据她所知,蓟州城还算太平,可沿海那些渔村,经常被海盗洗劫。贼匪们抢劫钱财,杀人放火,**民女,简直无恶不作。 这些事都是何欢从沈经纶身边听来的。沈家曾计划捐钱建造海船,沈经纶也亲自去沿海的渔村看过,可他到底是读书人,哪里懂得行军打仗的事。再说,他曾是先太子嫡长子的伴读。先太子被废后,有人说先太子一家被皇上囚禁了,也有人说他们都死了。不管怎么样,先皇虽赦免了沈经纶,同意他辞官回乡,但他和先太子一家的关系天下皆知,他必须谨言慎行。 想到沈经纶空有满腹才学,却只能偏居蓟州,一辈子不能入官场,何欢只能替他惋惜。看看时辰,她心中奇怪,为何不见沈经纶派人赶她离开冷梅苑,不由地担心陌生男人没有被抓住。 辞别了大韩氏,何欢正想折回去与陶氏汇合,就见林诺言独自蹲在院子的角落,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她悄悄靠近,只见他正偷偷抹眼泪。 “表弟,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何欢故意抬高声音。 林诺言急忙站起身,背对何欢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会让你欺负母亲的。” “若是我有心欺负你的母亲,你有办法阻止我吗?” “我……”林诺言语塞。片刻,他大声说:“我是家里的长子,你若是欺负母亲,我就和你拼命!” “你这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何欢摇头,“你只有一条命。你把命都拼掉了,以后若是再有其他人欺负你的母亲,到时你要怎么办?” 林诺言睁大眼睛瞪着何欢。“你不要小瞧我!”他握紧拳头,双颊涨得通红,“我不止可以保护母亲,将来还要替父亲报仇!” 何欢微微一愣。她从来不敢给弟弟灌输报仇的思想,更不知道他居然有这样的想法。她问:“是谁教你,将来替父亲报仇?” “我自己想的。”林诺言的眼中满是愤怒。 这一刻,何欢心中五味陈杂。本朝历来重文轻武,她一直希望弟弟能够好好读书,高中状元,可父亲的仇是她心中的刺,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她上前两步,一把抱住林诺言的脑袋。 林诺言吓了一跳,用力推搡她,大叫:“你放开我。” 何欢措不及防,后退了一小步。她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大姐虽然不在了,但你应该还记得,你名字中的‘诺’字是什么意思。”说罢,她强忍着眼见,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