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哀悼
赵高双手撑着小脑袋,思考道,“你身为楚国人,却来为秦国效力,若有一天秦楚开战,你帮谁?” 甘罗沉默了一会儿,不做回答。 见甘罗如此反应,赵高轻叹一声,凑过来,在甘罗耳边轻声道:“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张唐将军也是秦国人,如今你却要去劝说他去燕国当丞相,若将来燕秦开战,你觉得张唐将军会帮哪一边?” 甘罗闻言,砰的一声跪了下来,低埋着头,高声喊道:“请大人賜罗一死!” “我为何要赐你一死?” 赵高好笑地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甘罗,这个历史上,五岁便在秦王面前一展风采,后来不过十二岁便凭辩才入秦为丞相吕不韦门客的神童甘罗,又因功被封为上卿,一出场便达到了盛极难再的高度…… 而此时,五岁神童的热度已过,唯一的靠山祖父甘茂已死,这位远赴盛名的神童却如蝼蚁一般跪在她一个“宦官”脚下,只因她那句所谓的秦楚之争,便决定了一个少年的全部未来。 赵高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时,赵高还不是赵高,她只是千年之后,一个名叫赵哑良的女子。有一个很聪明的弟弟。 或许真的是天妒英才吧,弟弟赵陵川在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病逝了。可明明他是有机会得救的,只是他活下来的代价远比赵高想象的还要可怕。 因此,赵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弟死去,无能为力…… 那之后,赵高便一直活在愧疚之中。 想不到如今穿越到这里,竟让她遇到甘罗,这个同样是十二岁,与陵川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的少年。 唯一不同的就是,陵川在她面前从来不会这么卑微。 这样的不同,也让赵高更加清楚,这不是陵川,只是碰巧与陵川长得很像的古人罢了。 想起嬴政因为使燕之事,已经连着几日都未合眼了,让这位小神童帮嬴政分忧,也未尝不是好事。 于是,赵高不笑了,同时面色严肃地道:“你起来吧,身为哪国人也不是你所能决定的,只要日后一心为秦国效力便是。毕竟生娘再大,也不及养娘大,正所谓话糙理不糙,你可懂的?” “多谢大人教诲。” 此时,光线从马车的车窗投进来,勾勒出甘罗的身形,瘦瘦小小一道。 赵高这才发现,此时跪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个孩子而已,这个孩子看上去还很消瘦,穿着件浅褐色的麻袍,长发用麻绳松松地扎在腰后。明明是最普通的装扮,却又给人一股难以言出的风骨。 就如同一颗蒙了尘灰的明珠,总有一天,会有人为他拂尘,让他在这个乱世大放异彩。 而今日,劝说张唐,便是令这颗明珠显现于世的唯一机会…… 马车忽然停下了,车夫低声道:“大人,到了。” 赵高“嗯”了一声,伸手开门,走出去,然后转身,朝马车内的甘罗笑了笑:“你可想好了,今日进去了,可就回不了头了。” 甘罗抿了下唇,最终还是决定扶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 面前小小一道红门,应该就是将军府的后门了。 车夫上前叩门,不久之后,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这位是……” 来应门的是个身穿粗衣麻布的下人,此时看见赵高穿着不俗,应当是哪位大人来探望他家将军。 只是赵高身边却跟一个褐色麻袍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二岁,这又是来做什么? “去禀报你家将军,中书府令赵高途径此地,恰好口渴,想来讨杯水喝,顺便跟你家将军话话家常。”赵高淡淡地说道。 那下人闻言,连忙下跪,拜见道:“小的眼拙,不知中书府令大人驾到……” “行了,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你赶紧去禀报你家将军吧。”赵高不耐烦地说道。 “大人直接跟我来吧,我家将军早有吩咐,说若是中书府令大人来了,不必禀报,直接去大堂见他便是……将军,已经等候大人多时了。”下人恭敬地说道。 “等我多时?”赵高皱了皱眉,难不成她来之前,嬴政还帮她跟张唐打过招呼? 很快,赵高领着甘罗走进去,跟着那粗衣门人没走多久,便到了张唐接客的大堂前。 比起吕不韦那舍不得油灯的百言堂,张唐这会客堂倒是亮堂多了。 然而,在大堂入口与几张椅子间以品字形状拉出了三道屏风,依稀可见其他两道屏风后也坐了些人,但却完全看不真切。 而张唐则是坐在其中一扇屏风后。 赵高经过待在嬴政身边的这段时间的历练,早已学会了处变不惊,因此虽然满是疑惑,却一个字都没有问,静静地坐在屏风外椅子上。 然后,大堂的门就关上了,同时,里面的灯也跟着一盏盏地熄灭,最后只留下赵高身旁的一盏微弱的油灯。 赵高能看到的,只有站在她身旁,一副低敛沉静状的甘罗。 果然这古人就是不经夸,才刚想着这将军府的会客大堂挺亮堂的,这么快就开始熄灯打她的脸了。 而在黑暗中,一个声音悠悠响起,带了几分散漫,几分的冷笑:“中书府令突然驾临寒舍,怕不只是想讨口水那么简单吧。” 赵高很快便听出这是张唐的声音,只是不似朝堂时那副战战兢兢,此时的张唐异常沉稳,终于表现出一国大将应有的风范。 而这声音,应当是传自某扇屏风后。 赵高并不打算去找张唐的位置,只是笑道:“张唐将军既然早就料到我会来,又岂会不知我为何会来?更何况,我大老远的来拜访张唐将军,张唐将军却躲在屏风后,如此不敢见人的做小女儿姿态,委实有损将军威名。” 那张唐倒也不介意赵高说他小女儿姿态,只道:“我近来身体抱恙,恐传染给中书府令,便隔着屏幕说吧。” 赵高则很平静地望向声源传来的那道屏风,淡淡地从唇边吐出:“既然将军身体抱恙,我也不打扰将军休息了,甘罗,我们走吧。” 说着,便真的要起身离开。 “等等!”屏风后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同时,四周突然走来两个下人,在屋内又重新点了几盏灯,大堂又重归光明。 只见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急急忙忙地从屏风后跑出来,拦在赵高面前,道:“大人且慢!” “方才便是你在屏风后说话?” 赵高打量着这女子,算不上倾国倾城,却这是个清秀佳人。虽然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不过放在这个时代应该都是几个孩子的妈了。 如今她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张唐的内子? 听赵高问起,那女子愣了愣,随即扯着嗓子,又以一副沉稳的男声说道:“正是如此。大人果然好耳力!” “嗯,口技学的不错。”赵高淡淡地夸了一句,便转头朝四周望了望,“张唐人呢?自己躲着不出来,却叫一个女人出来待客?” “大人!” 那女子突然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才抬起来,望着赵高道,“求大人成全!” 赵高冷冷看了她一样,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成全?” 被赵高的目光一扫,那女子吓得连忙低下头,继续道:“求大人替将军求情,不要让将军去燕国。” “呵,凭什么?” 赵高冷笑道,“我是奉了大王的命,来劝说张唐前往燕国,若我办不好这差事,你觉得大王最后找的是谁的麻烦?就为了你这几个响头,便要我去找大王的不痛快,我就问你一句,凭什么?” “这……这……” 那女子被赵高这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闹够了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 只见大堂门被人一脚踢开,而张唐则一路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走出来,虽然已经脱去了他那一袭盔甲,一身轻装仍是衬托出他那英武的身姿。 此时,他虎目炯炯有神的盯着赵高,颇显大将威严。 “内子不懂事,让大人见笑了!”说着,又拱了拱手,礼数也还算周到。 然而,赵高却并不领情,只是朝还跪在地上的女子瞥了一眼,冷冷地问道:“张唐将军,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张唐脸色僵了僵,很快便反应过来,厉色言辞地朝女子喝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下去?” “喏!喏!”女子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连忙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直到完全看不见的女子身影了,张唐这才松了口气,继而又回过头,朝着赵高恭敬地道:“中书府令突然驾临寒舍,可是为了今日朝堂之事?” “朝堂之事先放一放,我对你那位会口技的内子,倒是感兴趣得很。” 赵高又重新坐了回去,端起一杯茶,一边淡淡地品着,一边道,“看她的举止,应当不是秦国人吧。是……赵国人?” 张唐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想如何?要如何?” 要知道,张唐可是曾经带兵攻打了赵国大片土地的,秦赵便因此如同敌对。可张唐的内子却是个赵国人,还被赵高一眼便看出来了,此事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往严重了走,只怕他张唐也会因此被污蔑个通敌叛国之罪。 若是赵高以此作为要挟,只怕他从今以后都要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然而,赵高却摇摇头:“不如何,只是想跟张唐将军你讨口水,话话家常而已。至于劝说你去什么燕国,便是我身边这位小神童的事了。” “小神童?”那张唐见到甘罗,顿时眉头紧锁,问道,“小孩子,你来干什么?” 甘罗淡淡一笑,说:“罗是特地来向将军表示哀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