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零三 心痕难愈
经过两日的休养,子妤的脚伤也已经痊愈了。独自在园子里练功的时候总觉得下脚有些迟缓,让她感到有些奇怪,明明已经不疼了,可为何老是有些别扭。想着或许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练习有些紧张,这一日晚膳过后,子妤主动起身去了小竹林,准备和止卿子纾对对戏再说。 换上一身清荷碧波纹样的薄衫子,别了几朵夏季盛放的茉莉花,带着阵阵幽香,花子妤踏着斜斜的夕阳出了沁园。 手里挽着给弟弟送去的几块甜糕和冰镇绿豆汤,子妤的步子显得很轻快。终于可以完全恢复练习,怎么说自己也得多努努力,不然到了贵妃寿辰的演出上出丑,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经过小回廊,子妤听见背后有响动,一回眸,见来人是止卿,柔柔一笑停住身形:“止卿,咱们一起去紫竹小林吧!” 止卿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袍,长发随意束在了脑后,两缕与衣衫同色的锦带被风微微带起,走动间步子极为平缓,让人不得不承认,若说相貌,他真是花家班戏郎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子妤看着他渡步而来,甚至想,若是止卿没有被唐虞看重而是唱了青衣,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来到子妤跟前,止卿见她盯着自己不放,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鼻翼,轻咳两声:“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子妤摇摇头,脸上表情促狭:“但是你脸上有朵花儿呢。” “什么花不花的。”止卿伸手点了点子妤的脑袋瓜子,颇有些拿她没法子的感觉,甩头笑笑:“对了,你脚伤已然痊愈了么?”说着,接过子妤食篮提在手中。 两人结伴而行,随意地说着话,气氛倒也融洽自在。 “已没什么痛感了,所以想早些恢复练习。”子妤见只有止卿一人,忍不住嘟囔着骂了两句:“我弟弟那家伙呢,又偷懒了吧!” 止卿柔声替子纾解释道:“朝元师兄逼得子纾要完成一个动作才放他离开,咱们先去排戏就好。不过唐师父若看到你来了,定然会惊喜的。” “是么......”子妤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想起马上要见到唐虞,心境不免又有些无序了。 “你也是知道唐师父的。”止卿一边走,一边轻松地说着:“这几日我和子纾都按了他的要求傍晚过去练功对戏,他嘴上没说什么,可总是望着粉墙上的绿藤发呆。偶尔我和子纾提及你的情况,他又会转身过来仔细倾听。或许是那晚抱你回后院惹得班主斥责有些越钜,唐师父不便再表露对你的关心,但他的眼神却骗不了人。这些年来,我早把唐师父当做了真正的亲人,子妤,你也不要和他之间有什么嫌隙,毕竟戏班里真正关心我们的人也只有他了。” “嗯,我也一直把唐师父视为亲师一般的。” 虽然止卿一番话有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子妤却不想过多的谈及其他,岔开话题道:“你说子纾被朝元师兄阻住了?”想着自己弟弟平时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也有他的师父朝元师兄才治得了,觉着好笑,“扑哧”一声,乐呵呵地捂了捂嘴:“那小子张狂的很,也活该被盯得紧紧的。” 突然想起了子纾的叮嘱,止卿插话道:“对了,前日里子纾说你们十五那天得去一趟薄侯府邸,他说让我转告你,得请示一下唐师父才好,因为他听得朝元师兄说最近班主盯得紧,或许他去不了也说不定。” “是么,那我问问,若唐师父不答应,就只有劳烦他亲自去一趟送药了。”子妤点点头,借着即将入宫演出的借口,觉得暂时不让子纾和薄鸢郡主见面也是好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小竹林。看到唐虞不在,子妤提议先对对那场武戏,毕竟脚伤了好几日,文戏都没落下,这场武戏却生疏了许多。 薄日斜斜地照来,斑驳的光点洒满了整个小竹林,子妤和止卿都练的十分认真,没注意到林边一抹剪影长长地拖在青石小径上,却是唐虞人已经来了,正凝神看着两人练功,并未出声打扰。 一开始,子妤还能顺利的完成动作,可连番的转身走步,招式勉强只能支撑身形,偶尔却又有些停顿。 待到最后下腰的动作时,子妤积压了多日的紧张突然释放,不免脚下一软,吓得止卿用力一搂,双手将其稳住,喊出了一声“小心”! “唔”呼出一口气,子妤有些懊恼地咬了咬唇,抓住止卿的双臂面前站了起来:“对不起,我的脚本来不疼了,可是一作这个动作就会觉得心里头渗得慌。” 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止卿却只是笑着安慰子妤:“没关系,或许是因为伤好后第一次恢复练习你心里有些顾忌罢了,我们再来一次吧。” 点头,子妤虚剑一扬,止卿揽手一收,却还是在下腰的这个动作上堪堪卡主,脚下不停使唤地一颤,身子落下三分,动作已然变形无法继续。 见子妤脸色懊恼,止卿半哄半劝,将她扶好:“这没什么,许多戏伶在做武戏动作受伤后都会心存顾忌,再做同一个动作的时候犹豫也是正常。上次比试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演出,难免会出现心态上的不稳。其实想开了就没什么了,千万不要觉得困扰。” 看着止卿眼中自己清晰的影子,子妤轻轻退后了一步拉开距离,摇摇头:“我确实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曾经受过伤再做同样的动作会迟疑。可那是我忍着剧痛都能完成动作,可为什么现在却不能了呢!” 止卿见她面色逐渐焦躁,只好沉声继续相劝:“那是的你是逼不得已,现在状态不一样,怎可同日而语呢。” 无力地挥挥手,子妤话音有些落落:“罢了,我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今天就不练了,你给唐师父说一声,我明天再来。” 说着,子妤已经转身往前,抬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准备先行离开。 “还是你自己给唐师父说说吧。”止卿顺着子妤的身子,抬眼看到了立在林边的唐虞。 当然,转身往外而去的子妤也发现了林边的唐虞。一身薄衫青袍,徐徐微风之下他渡步而来,虽然隔得有些远,但她分明感受到了对方平静表情下的一丝微微意动。 不自觉的,心底蔓延开来一股莫名难言的情绪,子妤下意识地觉得有些愧对唐虞。想来他在一旁已经站了一会儿,也看到了自己的失败。如此小事都无法顺利完成,恐怕,他会对自己失望吧。 “唐师父来了,你也别先着急离开了。” 伸手将子妤扶住,止卿带了她到亭中的扶栏上坐下休息,主动斟上一杯温茶递给她,又向着唐虞央求道:“唐师父,子妤的脚伤您最熟悉。好几日不练功,她再做动作时始终有些犹豫。这种情况她是第一次遇到,难免有些不明白。平时弟子们受伤后若是不顺都找您帮忙,还是请您好好劝劝她才是。” 接过止卿递上的茶盏,唐虞并未喝,只是顺手放在了石桌上。看了看止卿可以毫无顾忌的关心子妤,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羡慕。与此同时,脑子里禁不住又浮现起那个“并蒂清莲”的香囊,更加认定子妤只是送错了对象,心底有些抹不开的涩意划过。 伸手点了点鼻头,唐虞不愿过多猜想:“止卿,你先回去休息吧,让我和子妤谈谈。” “止卿!” 这方竹林总有种让人放松心境的能力,若是有只剩下了自己和唐虞两人,子妤怕气氛会控制不住地发生变化,下意识地叫住了他,神色隐隐有着哀求:“我们明日再试试吧,让我且休息一晚再说。” 并未察觉子妤的异样,止卿笑着轻拍了拍子妤的肩膀,以为她只是不愿面对自己的恐惧,安慰道:“怕什么,唐师父知道怎么帮受伤的戏伶开导,你还信不过他么?希望下次咱们对戏的时候你别在闪了脚,变作软脚虾。” 说完,朝唐虞福礼告辞,止卿顺手提着子妤送来的甜糕便迈步离开了。 咬住唇,子妤有些不敢抬眼,低首望着唐虞身后被夕阳照出的长长身影,片刻迟疑之后又站起了身:“唐师父,我没事儿的,明儿个就好了。” 说完,子妤一抬眼,却发现唐虞正盯着自己,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了那种曾经让她熟悉又陌生的淡淡情愫,就像天上飘落而下的细雨,霏霏靡靡,虽然极细微,却让人无法忽视。 眼看子妤想要从自己身边那么迫不及待地逃开,唐虞收起了有些纷乱的思绪,笑着摇摇头,来到她身边坐下,语气温和:“脚还疼么?” 无奈,只得又坐回扶栏上坐下,子妤原本坚持想要离开的心思被唐虞轻软的语气拂过,顿时再没了丝毫抵抗之意,只螓首轻点,娥眉颦蹙:“疼倒是不疼了,可总觉得做动作的时候不敢使劲儿用力。” 懂了子妤的意思,唐虞轻声道:“这就好比一个果子,在春夏的时候被狂暴的冰霜打破一条口子。到了秋天,这枚果子一样会成为果实,长好如初,但始终在表皮上留下一道疤。比之其他果实,它要显得丑陋些,不如其他那样外表光洁可口诱人。但深谙个中道理的农人却会把这些果实留下给自家小孩儿吃,因为它们的味道比起那些从未受过伤的果子,要醇厚清甜许多。” 唐虞的话音轻柔如许,就像这初夏的暖风,合着渐渐降临的夜色一起徐徐吹送着,一字一句虽然淡淡吐出,却落进了子妤的心坎儿里,觉得尤其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