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二章 瘟疫(中)
莫说安乐候府这样名声不错的府邸,就算那等张扬跋扈的人家,也不会在大白天抬着浑身是血的人出来——这不是人为的制造口舌,给御史台制造攻击的把柄么? 俞清瑶顾不得迁怒王銮的“两面三刀”“反复无常”,透过车厢的帘子看到这一幕,手指紧紧按住车框。//访问78小说网下载TXT小说//不用王銮派人打探消息了,那从侯府出来的大管家,怒气冲冲,对着周围围观的群众高声道, “长公主谕令,这个贱**害夫家,可恶至极!留在外面,曝尸三日!谁也不准收尸!” 在场的人一时大哗。 长公主是大周朝最受尊敬的公主,年轻时候为家国和亲,做过大贡献,后来回国也造福百姓,遇到灾年捐捐善款之类,可以说在京城老百姓心目中,是第一等的皇家中人。能让她动了真怒,不顾世俗规矩直接把人丢在门口,还要曝尸三日,这个女子到底做了什么啊? 要不了多久,真相就浮出水面。 原来这可怜只剩一口气的女人,名唤“珍珠”,本姓吴。据说是安乐侯夫人未嫁时候的贴身侍婢。数年前安乐侯夫人送了一笔钱财,放她出籍——这本该是寻常奴婢求都求不到的恩典。可她仿佛是灾星下凡,先克死了前头的未婚夫,后唯一的兄长外放做了七品县令,巧不巧的就在那瘟疫横行的金州境内,两个月前因公殉职了。她带着寡母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求助上门。安乐侯夫人见她可怜,念着旧情收留下来。半个月前,正式摆酒抬了姨娘。 可人啊,不能太好心。珍珠姨娘进门才两天,安乐候齐景昕就病倒了。原以为是寻常伤寒,没当一回事,后来经过太医诊治,才知珍珠姨娘从金州带来的瘟疫!开始病情不严重。都被耽误了! 什么! 围观者再没了同情心,对满身是血、还在蠕动的珍珠,避若蛇蝎。不到半个时辰,整个京城都知晓了。连经过安乐候大门口的人都没了。太医院的某位太医,上表端宸皇帝,为免瘟疫在京城肆虐,请长公主收回“曝尸三日”的谕令,赶紧收尸——烧成灰吧,并且派专人守住京城四大城门,凡有从金州赶来的。不问贵贱,一律安置在偏僻之地,确定没有病情才能允许自由出入。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根绝。 皇帝对专业人士的建议,自然听从。听说景暄感染了瘟疫,十分担忧,派了十名宫人宫女去安乐候府,专门照顾病重的景暄。这十人。名为照顾,其实把一切来看望的人都挡在外面,长公主。齐国公,齐景昕,认谁也不能踏足景暄的主院内。变相的软禁了。 这也是太医秘折里的内容。中了瘟疫的人,十有**救不活了,谁去看望都有被感染的危险,为了避免动摇社稷,只有冷酷无情了。 …… 王銮早态度强硬的把俞清瑶带走了。 长乐侯府。 难得天空放晴,太阳从层层的云朵后射下光芒,气温都回升了。秋季是菊花怒放的时节,侯府内又天南海北收集了无数珍品。揽菊轩中。换了便服的王銮坐在撒碎金点丝的梅花小几后,面前放了一胎质洁白的玉春壶,两个拇指大小的圆杯,隔着朱红栏隔,闲适的欣赏那各色珍奇、千姿百态的菊花。 俞清瑶刻板僵硬的坐在他对面。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是金州进贡的‘金酒’,色泽金黄。入口绵甜,醇香无比,你尝尝。” 隔了片刻,又笑笑道,“以前就想过,什么时候真正闲下来,能与胜蓝一起登高望远,品酒赏菊,也是一道佳话啊。” 俞清瑶无动于衷。 王銮独自饮下这杯不知滋味的酒。他抬眸看着“姚青”的面容,不,吸引他的不是这张面孔,而是相处时的恬淡随意,浮在心头的温馨。“姚青”出身特殊,对旁人总有一股藏而不露的锋芒,唯独对他保持一份尊重,那份君子若水的淡然,更是求之不得。 他已经把“姚青”收到囊中了吧?只要他想,姚青彻彻底底属于他一人,此后再也不能与任何外人联系,从现在,到死亡!可是为什么,咽下的是苦酒呢?一点预想中的甘甜也无? 半响,他痴痴笑了一声。 唉,说到底他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坏人”啊! 这个世界没有姚青,有的只是已经嫁为人妇的俞清瑶!老天早就给过他机会,是他模棱两可的错过了,如今怨的谁去?怪只怪,他缺乏一双慧眼,不能想景暄一样早早拥有,把她揽入怀中,让她只为自己一个人盛放…… 再次倒了一杯,他站起身来,把酒液浇在朱红栏隔外的菊花丛中,依次悼念他所失去姚青,恐怕也是他这一生唯一动心、动情,想要携手的人。再回头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面上挂着款款的笑意, “你想回去吧?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听说左右伺候的人也开始发病,皇帝已经下旨封了安乐候府。连长公主想见一面都不能。你们夫妻一场,恐怕你很难做到最后一面都不去见。” 俞清瑶抿着唇。她自是不知道短短片刻,王銮已经经历了千山万水,世上有那么人执着于不该的事物,无疑王銮没有那么蠢笨。他很聪明的做出选择,及时放手。 在彼此都没有彻底回不去的时候。 而对他极富恶感的俞清瑶,压根不相信,在她心理,王銮的人品已经低到不能再低。所以,真的回到安乐候府,她还一脸茫然,有些不敢相信。 失踪的时候无人知晓,回来的时候也悄无声息。 默儿,不,应该称呼“默姨娘”了,一直守候在‘朱叶轩’,在景暄身边贴身伺候。她看见俞清瑶回来,瞪大眼睛,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就无比顺从的垂下头,仍如往常福了福,期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仿佛真的是主母出去求神拜佛,转了一圈回家了。 俞清瑶见到她,气得发抖。她又被骗了,原来默儿还活着!好,好的很!什么老家的相好,什么多年的情分,都是虚假!俞清瑶死死咬住唇,这才克制自己的情绪,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她得先看看景暄怎么样了。 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心底萌生了一个想法——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戏弄她、愚弄她,是不是因为她太重视感情了?太珍惜彼此的缘分了?前世有翡翠,今生有默儿,她自认对她们不薄,可人家翻脸起来,恨不能弄死她!一个害她闺誉丧尽,另一个呢,直接跟外人串通起来,把她扔进瘟疫源头!若不是大难不死,她早到地府去见阎王了!到时怎么喊冤?说她自己是蠢死的吗? 不!她再也不要被性格中的柔软善良所害!拖累!活在这世上本就不容易,谁还能更可怜谁? 这只是片刻之间在俞清瑶心中闪过的,却慢慢扎下根。此后,她自己被害的仇恨,加上生母沐天华死亡的真相——竟然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凄惨,激发了仇恨的种子。这是后话不提。此刻她匆忙赶到朱叶轩,这里只守着六个侍婢,四五十岁,竟然都是惠安太后送来的哑巴! 心理的气愤就更不用说了。她放轻脚步,慢慢的,缓缓的走进,只见三重栏隔,层层帷幕散发强烈的艾草味,一个太医在正在指挥侍婢点燃艾草熏屋子。俞清瑶看也不看他们,全部心神都集中那个躺在病床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被子的人。他变得好瘦,脸颊都深深瘦下去,露在外面的手腕,颜色青白,一看就知道被瘟疫折磨的奄奄一息。 不要啊…… 俞清瑶心理拼命喊,我还没有怪你不守约定,我还没骂你趁我不在的时候收了姨娘,我还有很多话没跟你说,你怎么能倒下了? 呆呆的走到景暄面前。 景暄似乎朦朦胧胧中有所感,费力的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看不到任何光影,但那种夫妻之间的默契,依稀感觉到了,露出一个不设防的笑容, “瑶儿,你回来了么?是不是你回来了?” 俞清瑶捂着唇,忍着痛哭一场的**。 景暄的眼窝下一块青影,额头、脸颊、脖颈上长了几个颜色紫红的水泡,都破裂了,模样……难看极了,比当日她的病情还要严重! 虽说早就从王老那里得到了治疗瘟疫的方子,可他老人家临别时候千叮万嘱过,这方子因人而异,不是万能。若是一直高热,但没发水泡,有**分希望;发了水泡,颜色黯淡,还有五六分;水泡颜色鲜艳,且破裂了,连三四分都没了,只能看天意! 怎么办! 俞清瑶扑到景暄身上,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回来,不是为等看景暄临终的,忍不住放声大哭!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东府的齐国公府就有人开心了。 景昕舒舒服服的听着最近喜欢的小倌儿唱曲,心说大哥早跟他没了利害关系,可没他挡在前面,大概不会有人一直拿他庶出的身份说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