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母子
>第九回母子 腾蛟的心情，自从知道自己身世后，就一直是湿湿的，被冰凉的凉水浸泡着，拎都拎不起来的感觉。 他站在风雨飘摇的小舟上，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扁舟，上下起伏，天地阔郎，却无他停靠的地方。看着父亲沉默而抿着的唇线，他眼中闪过一丝渴求， “……也许，她也想见你的。” 徐父垂眸，眼中有些落寞。 从这么一点的神情变化，腾蛟就知道，父亲对他的生母不是没有感情！他的爹爹，从来没有对外人流露过哪怕一丝多余表情！ “不了，相见不如怀念。” 徐父仰起头，看乌云渐渐散开，那薄且淡的云层边缘，已经镀上一层金红。 腾蛟别了父亲，跟着穿着黑斗篷的两个女子走了。 一路他都痴痴呆呆，对亲生母亲的陌生、担忧和惆怅，还有对父亲的不知名的感觉……根本没注意已经转了两次星移阵，船行、车行，足足走了三个时辰。 不知过了多久，腾蛟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奇特的建筑，顶部尖尖，通体全黑，由石头堆砌的房子，如同堡垒一般。 石头房子咯吱一声，带着沉甸甸的厚重感开了，那两个沉默的女子让腾蛟进去，随后咯吱一声，关上了门。 旷野悠悠，天地萧索。这栋房子历史沧桑，仿佛垂死挣扎老人沉默的在这片辽阔的枯草地中，孤独的死去，周围，空无一物。 腾蛟手里拿着一盏微弱的竹灯，用细细的篾片扎起来做成灯笼状，里面放一只白蜡烛，房里的空气压抑，没有什么风。而蜡烛只能找到一丈左右的地方，再往前，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漆黑得分不清路径。 他感觉从心理冒出的寒气扩散到四肢，僵硬的快走不动路了。 莫名的，司南的话从脑中一个字一个字的闪现， “……她冒着生命危险生了你……” 不错，她究竟是他的亲生母亲，这也是她生命最后的时间，他怎么能退缩呢？ 想到这里，腾蛟深深吸口气，大踏步的向前走，藏在黑暗中的恐惧都被她抛到脑后。 迷宫般的来回通道，不知是谁设计的，也无暗示提示，腾蛟就这么走，空荡的空间脚步的啪哒声，分外明显。 “唉……” 一声轻悠悠的叹息，含着一丝不甘、一丝痛悔，却似在响在耳边，悠长悠长。 腾蛟一怔，心中莫名感觉，这就是他娘亲的声音！ 来不及感慨声音中的情愫，他立刻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咚咚咚！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一扇门面前停了下来。 他挣扎了一会儿，慢慢推开了大门…… 后来腾蛟才知道，原来母亲待死的地方，乃是一处禁地，关系重大，牵扯了许多秘闻。外人，哪怕他是母亲的独生子，也不能进入。 这也是他进来后，无人给他指点方向的原因。若是他没这个机缘找到母亲，只怕得真连母亲一面也见不到，要抱憾终生。 …… 黑木雕花床，是纯白的棉布被褥。 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子，仍有一把黑漆漆的发丝，披散在洁白的枕头上。 见到她的第一眼，腾蛟却确定，她是他的母亲。 十万分的确定！ 她的眼角，跟他长得一样，都是长长的斜挑，有一种别样的倨傲和不服输。她的唇，虽然苍白得没有血色，但那两边微翘，似含笑、似讥讽，和他也一般无二！ 腾蛟颤抖着，走上前。 他直愣愣的看着她，看她强大而虚弱的生命力，在缓缓的流失。 她快死了。 她的忧伤。 她的遗憾。 还有，她锋利的，好似能将天捅破的战意。 他的母亲，竟然是战神？ 一个女战神？ 腾蛟茫然了，翻腾的记忆中，回想起在外祖家听过的传言—— 战神战神，不屈不败！ 能位列战神堂的人，都是杀意纵横天下，罕无敌手的绝世强者！在三次仙妖大战中，起到扭转形势的作用！ 每一个战神，都十分强大！ 这是公认！ 茫然的腾蛟，想到那个温柔如水，说话细声细气的“养母”，再看这位即使垂死，依旧战意沸腾，不屈不败的“生母”。一瞬间，他被父亲的选择迷惑了。 心中第一个感觉，父亲一定是爱着他的生母，而且深深的爱着。 这样迷人的，强大的，生机勃勃的，怎么叫人移得开视线？ 凡人男子会许会喜欢女人小鸟依人，柔情似水，但他的父亲……不能依常理推断。而他，有的时候很像他父亲。 可既然深爱，还生下了他，为什么又要离开？ 在她命中的弥留之际，又不肯过来看一眼？ 腾蛟的身子颤抖着，迷茫着，轻轻的靠近，握着女人瘦瘦的，但骨节修长，如青竹一样的手指。 手指很有力度。 母亲的手，跟别人怎么能一样呢？ 腾蛟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心中悲凉，却看着母亲冲他笑了一笑。 “你爹爹……叫你什么……” 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吗？ 腾蛟不知怎么，鼻头酸酸的，“蛟儿。” “蛟？” 雪冲霄苍白的脸庞微微愣了神，半响才悠悠一叹， “娘叫你‘小宵’的。” “小小？” 腾蛟不大满意这个名字，年幼的时候叫无妨，他都这么大了…… 可这个时候，他哪会说一个不字？ 腾蛟没多说话，只是侧着头，微微靠近。 他闻到母亲身上，那股强大的蓬勃战意，隔着薄薄的衣裳，靠近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是很奇妙的体验——她是他的生母，他知道母亲绝不会伤害他，可自己的感知却如临大敌，深刻的感受到眼前这个衰老病痛的躯体，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自己碾成飞灰…… 很久很久以后，母亲在他的心目中，仍是一个迷。 解不开的迷。 他的父亲，他的祖父，他的姑姑、姨妈们，有幸见过母亲的普通人，还有使唤过的侍女们，包挎他的养母，都对她有不同的印象。 虽然好坏褒贬不一，但提到她时，没有一个漫不经心，全部郑重其事，隐隐，还带有一层敬意。 …… 腾蛟呆在这个古怪的石头房子里，三天。 准确的说，只有一天半。 他抓紧每一分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为她梳理依旧强韧不肯枯萎的发丝，打水给她擦拭脸颊，一面听她缓缓的述说一些幼时可笑的故事。 这时，腾蛟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的。 而是在母亲身边养了三年，才被送到父亲身边——那时，父亲已经和养母走到一起。父亲和母亲，十年的感情走到尽头。 雪冲霄对那个抢走她孩子父亲的女人，一句也没有问。 甚至对腾蛟在“外祖家”的生活，也不关心。 她只是拉着他的手，百看不厌的默默看，目光包含希翼和痛悔。 “若有一天，为难不知选择时，小宵，记得，问自己本心！坚持本心不要动摇！不要让其他恩怨纠葛，利益蒙住了眼睛。别让心灵……蒙上尘埃。” 母亲的话，腾蛟此后一直记在心中。 但此时，他隐隐约约感受到，母亲一直看他，却好像通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他的父亲。 …… 两个黑斗篷的女子，送腾蛟回来后，他的心情没有了被欺骗后的愤世嫉俗，但更低落了。 他失去了母亲。 没有亲眼看见母亲闭眼，他就被迫离开了。 只有一天功夫，可母亲身体散发的死气越来越多了。 腾蛟知道，母亲还是不忍，让自己看到她身亡的那一幕。 心理的悲伤淡淡的，没强烈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可他毕竟失去了母亲啊！十月怀胎，生了他的母亲！ 这个节骨眼上，他谁也不想见，尤其是他的父亲。 虽然明知父母之间的感情，也许不是想他前头想象的，因为母亲的遗言中，处处留下的懊恼，悔不当初的痕迹。 年轻气盛、骄傲任性、狂妄执拗，都是可以伤人的利器。再多的爱，也可能被一次有一次的伤害，磨灭成灰。最终，抽身而退，再不相见。 “你好一点了吗？”。 司南弱弱的从后面露出一个头。 很奇怪，明明谁也不想见的，可此时心中憋着的许多话，恐怕有，也只有司南做听众了。 “我娘亲很漂亮。” “嗯。” “她真的很漂亮，是四大美人之一。” 司南又哦了一声，掰着指头数，“四大美人是凌波仙子、舞雪仙子、回梦仙子、明霞仙子。 李凌波终身未嫁，无子，排除。舞雪仙子是战神堂仅有的两位女战神之一，不可能。回梦仙子出身魔域，后来又出家了，不可能。明霞嫁了八次，一次比一次嫁得好。儿子女儿也生了五六个，都交给别人养了……啊！难道你……” 原本是悲伤中炫耀加安慰自己，可司南这么一说，腾蛟气得肺都要炸了！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怎么能和我娘相提并论！” 司南缩着肩膀，受气包般怯怯生生的，眨眼问， “难道，是李凌波……你是她的私生子？是瞒着外界，偷偷生的？我就说嘛，她既然生得那么漂亮，干嘛没人要啊！” “胡扯胡扯！李凌波，她也比不上我娘！我娘是舞雪仙子！” “啊？” 司南表情又一变，一副“吹牛不打草稿”的模样， “舞雪仙子雪冲霄，可是战神诶！战神生孩子……” 试想威风赫赫，身穿战甲的战神，躺在床上死去活来生孩子…… 这个场景把司南骇得一抖，怪怪，如果是真的，那她要发自肺腑的敬佩起一个人了！ “喂，腾蛟，你爹，真强！” 腾蛟看着眼前竖起的大拇指，估计也在脑中想起了什么画面，嘴巴一咧。 …… “你还恨你爹么？” 走到青草地上，四下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远离了人群，仙缘城外有不少适合踏青、避世的小山村。 腾蛟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想起走的时候还是暴雨如瀑，心底有点茫然， “不恨了。” “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去看她一眼。她那么希望他去，也许，比想我还要多。” “我觉得你爹不像个负心汉。” “我知道他不是。可他……真伤害了我娘。还有那个女人……白白享受我爹这么多年对她的好！她凭什么！只是一个小世家的平凡女而已！我娘是战神，是战神堂有史以来，仅有的两位女战神之一！她为这个天下付出这么多，伤痕累累，死的时候却那么悲凉……” 第九回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