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冰湖上

    在得知了八魔剑居夜更多的信息之后，陆起对于追击这件事更加不上心了。

    他本来就不看好围剿八魔剑这件事，这番前来只是因为对八魔剑感兴趣。不过在雁行城的时候被人认了出来，随后又被推举为领头。只是若是要打头阵去面对那动不动就发疯的八魔剑，陆起自觉还没有那么傻，所以一直都是远远地落在众人最后。

    听说苍阳宗阳玄亦倒是十分热心地赶去忘南城召集人手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是哈哈一笑。他和阳玄亦向来不怎么和睦，能看着那个伪君子倒霉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这天他的马车在龙首湖上不紧不慢地行走着，偶尔派梁叔到前面去打探打探情报，却依旧没有与八魔剑对阵的念头。一时间推举他为领头的那些灵术师都有些怨言了。只是陆起对于白白送上门的首领名头并不是很在意，任由那些满腔正义的灵术师散沙一般去找居夜的麻烦。最后惹得不少灵术师愤愤而去，更有人临走之前忿然扬言要去投靠在阳玄亦手下。

    当然，陆起并未放在心上。他关注的只是八魔剑，其他人还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入夜之后，龙首湖上风声渐起，在湖面上搜寻的灵术师们暂时停止了活动，陆陆续续来到约好的营地汇合。此时的人数比出发时少了许多，有的在里辽阔湖面上走散了，有的则是不小心撞上那魔头，再也回不来了。一时之间，营地里竟显得有些压抑了。

    在夜色掩盖下的湖面上，一个削瘦挺拔的身影缓缓走过。他看起来仅是二十出头的模样，面貌清秀中带着点文弱气质，神色安静，走起路来姿势亦是端正无比。与那些喜欢身着长袍、飘飘欲仙的灵术师不同，他只穿了一件泛白的蓝色长衫，袖口和衣摆处还有些破损的痕迹。他的后背上整整齐齐地系着八把剑，有长有短、形状各异，看着好像一面张开的扇子。大概任何人看到这有些古怪的年轻人和他背后的剑，都会觉得有些古怪。

    事实上，方才正好有几个人跑过来盘问，只不过现在都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湖面上。

    只因为他的名字，居夜。中洲上还流传着他另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八魔剑。

    走了几步，那清秀模样的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看天，隐约听到呼啸而来的风声。此时战斗激起的灵力波动已经趋于平缓，被抑制的风势便又强烈了许多。在他走过的不远处的湖面上，厚重的冰层好像被千万巨兽践踏过一般，原本平整的冰面已经变成一片冰雪废墟。有些冰面还破开了大洞，差不多有一丈厚的冰面下，湖水都已经涌了上来，在北地刺骨的冰寒中很快凝结为坚冰。只是那本是纯净的冰中，还掺杂了许多血红之色。

    “起风了……”

    那人喃喃说道，夜色下湖面一片死寂，忽然间却有一位老者飘然而至。老者生得慈眉善目，双眼中饱含沧桑悲苦之意。他赤脚而行，在坚硬冰冷的湖面上如履平地，他一身素色麻衣，右手持一根扭曲树杖，左臂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那老者看到停下来的青年人，既不开口说话也不走进，只是远远驻足凝望。

    “何苦？”

    那年轻人没有回头却能感到老者的到来，只是轻声说了两个字。

    “心苦，世间皆苦。”

    老者声音沙哑，却有种不为风雪所动的坚定，正如他的身形屹立风雪中，丝毫不动摇。

    “师尊，你已跟了我二十年，为何还不能放下？”

    年轻人继续说道，只是却没有回头。老者听到“师尊”二字，沧桑目光中闪过一丝难掩的痛楚之色。但随即他的目光却变得更加坚定，摇头说道：

    “你既放不下，又何必说我。”

    年轻人亦是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只是却没有再说话。若是能忘记，他又怎么能活到如今。人人都说八魔剑凶残暴虐、冷酷无情，魔剑之下从不留活口。谁又懂得二十年来，那个年轻人心中的痛苦和绝望。也罢，反正居夜已死，如今活着的唯有八魔剑。

    “无情非本意，难忘最伤心。魔剑若有情，斩不断相思。”

    居夜轻声吟着诗句，迈步向前，脚步虽然缓慢却端正坚定。风雪很快淹没了他削瘦的背影，不久之后，一阵撕心裂肺一般的嘶哑声音从呼啸风声中传来，似哭似笑。仿佛绝望至极的人在幻觉中看到的最美好的希望，然而冰冷的理智却让他无法欺骗自己，沉溺其中。于是唯有绝望，只剩绝望。随后冰面开始剧烈震动，轰隆隆的巨响不断响起。一道比皎洁月光更加纯净的巨大剑光劈开漫天肆虐的风雪，灵力如火焰般在这湖面上激烈燃烧。

    战斗的声音最后归于平静，被剑光劈开的风雪再度掩盖血色和哀嚎。

    老者不知轻声念了句什么，面露悲苦之色，缓步向前继续追上那八魔剑的脚步。

    在极远之外的湖面上，骑狼而行的少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停下来凝神倾听风声呼啸。

    “怎么了，小狼？”

    “没什么。”

    骑着小青跟在小白和无邪身后的叶盈霜用毛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却仍挡不住刺骨的寒风。若不是她身为大灵术师，可以随时cao控冰雪护身，大概早就被这狂暴的风雪刮走了吧。虽然在北地也呆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她还真为遇到像现在这般剧烈的风雪。

    “停下休息吧。”

    走在前面的少年回头看到青风兽在暴风雪中走得异常艰难，开口说道。这样的天气对他和小白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对于叶盈霜和青风兽来说确实不小的麻烦。尤其是那头南方来的青风兽，若是它被冻坏了，那个心软的女人说不定要伤心好久。

    叶盈霜对于无邪停下休息的建议没有半点意见，事实上风雪刚开始刮起的时候她就有些吃不消了。只是在无邪面前她又不好意思开口说要停下，只得裹上毛毯苦苦忍耐。原本还指望无邪能早点发现她的窘境，主动开口说要停下休息。不过她却是忘了，这家伙好像从来都不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或者说他在这方面总是显得迟钝得很。

    既然要停下休息，那必须要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不然被这风雪吹上一晚，便是灵术师也扛不住。冰湖上一片平坦，自然没有雪丘山坡之类。无邪从小白背上跳下，给小白下了个命令。小白便鼓起腮帮子，深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对着冰面上猛地吐了出来。只不过它吐出来的不是口水，而是一股蕴含冰相灵力的寒气。寒气一落到冰面上很快就化为一大块结实坚冰，像座小山一般将迎面吹来的寒风挡住。

    不过这用灵力制造出来的冰山终究会消散，无邪并没有指望它能抵挡多久，而是立刻拔出狼牙匕首在湖面上划出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形状，然后将切好的整整齐齐的冰块取出来砌成一圈冰墙。小白在一旁帮忙叼起冰砖，不一会儿叶盈霜也过来帮忙，很快一座地堡一样的冰屋就建好了。冰屋一半都在湖面下，底下还刻意扩宽了许多，看起来不算宽敞，但容下两个人和青风兽已是绰绰有余。无邪让叶盈霜和青风兽先待在冰屋里，自己和小白则准备出去找点吃的。因为不知道这场风雪什么时候才会停，所以还是先储藏好食物再说。

    无邪和小白在湖面上一直走出去近百里路，若只是为了寻找食物倒不用走那么远，冰湖上虽然看不到一只妖兽，但在这厚厚的冰层下却是另外一番景象。然而不知道为何，无邪这天一直有种奇怪的预感，又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他并没有和叶盈霜说，而是趁着出来狩猎的机会在这附近逛一圈，试图找到那番预感的源头。

    如此漫无目的地走了小半天，无邪还是一无所获，就连小白都有点弄不明白主人想要干嘛的时候，他才决定放弃了搜寻的念头开始干正事。无邪在冰面上破开一个大洞，随后干净利索地脱掉浑身衣物，只带着一把匕首钻入水中。对于曾经在冰面下与海王鲸搏杀过的他而言，龙首湖中的水生妖兽并不能对他构成威胁。靠着灵觉在漆黑无光的水底下寻找一番，无邪便轻而易举地找到一头合适的冰鳞鲑，三两下解决之后便拖着这条大鱼浮上水面。

    在冰面上眼巴巴地盯着水面的小白立刻跑过来将冰鳞鲑拖上岸，两个人需要的鱼rou不多，剩下的rou和妖核自然都是小白的。在小白尽情享用的时候，无邪却不得不将那身还有些不习惯的衣物重新穿着妥当。对于他而言，改变已经悄然发生。

    比如此时便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他回去，这样的感觉无法言说，却让人感到温暖。

    当无邪和小白回到冰屋的时候，等得焦急的叶盈霜显得十分开心。虽然知道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但叶盈霜还是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担心。只是在无邪面前，她还是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心情。只是逗弄了一番刚刚吃饱懒洋洋模样的小白狼，绝口不问为什么那么久没回来。

    冰屋里虽然比较宽敞，但终究只有那么点地方，青风兽占去一边，剩下的空间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因为没办法生火的关系，叶盈霜和无邪一样就着些许盐巴吃了一顿生鱼片。若是以往她宁愿饿着也不会吃这样的东西，如今却能够甘之如饴。

    吃饱之后，两人也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闭目休息。向来精力充沛的小白狼在这小冰屋里也没了玩闹的兴致，只是一团毛球一般蜷缩在无邪的胸口安然大睡。无邪一手护着小白，一手枕在头下，还在想着这一整天让他心神不宁的那个预感。想着想着忽然感到肩上一沉，睁眼看去原本靠着他闭目休息的叶盈霜不知道何时已经睡着了，脑袋蹭着蹭着便歪着枕在了他肩上。她似乎感觉到有些冷，身体蜷成一团紧紧贴在自己身侧。无邪将自己的狼皮披风拉过来盖在她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她脑袋下垫了些毛毯。

    夜色悄然降临，漫天风雪中，那低矮的冰屋俨然冰天雪地中一座温暖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