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袭（二）
少年借着夜色掩护一步步靠近。他的潜伏伪装技巧都来自白的教导，就像小白总喜欢把狩猎当成游戏一样，那时候的他也是如此。直到他第一次用这种技巧杀死了一个灵术师。 深沉的天空和映着微光的雪地，风声轻抚树叶的沙沙响掩去脚步声，他弓着腰右手反握长牙出现在还未熄灭的火光中。营地里的人都在熟睡，他们太自信了，竟然连守夜的人都没有安排。正常情况下，就算是大群妖兽也不会靠近有灵术师的营地，更何况他们还有青风兽。 少年在阴影中静静等待了一会儿，努力分辨着白天观察到的四位灵术师的位置。他已经了解自己的灵觉和灵术师有何不同，在遭遇危险的时候异常敏锐，但平常状态下却无法控制自如。他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有两个人对他的威胁最大，因为那两人无论是眼神还是灵力、气势都表明他们有着丰富的厮杀经验，而其他两人就差了许多。 少年朝着其中一人摸了过去，直到他悄无声息地摸进帐篷，冰冷的长牙匕首刺入了胸膛，那人才猛然惊醒。长牙上喷涌而出的冰相灵力瞬间将那人全身冻结，少年一手握着长牙一手掐住那人的喉咙，原本拼死挣扎、口中赫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的大灵术师身体一僵，便不再动弹。少年闭上眼睛细细感应一番，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 少年直起身离开那具已经化为冰块的尸体，顺手将长牙匕首拔了出来。就在他即将转身的时候，那尸体上却猛然炸开一团浓郁的火相灵力，赤红烈焰将帐篷瞬间吞没。 原来是他将长牙匕首拔出之后，那死去的灵术师身上随身携带的护身法宝，在同时失去了主人灵力和长牙匕首上的冰相灵力的压制之后失控爆发。 这突然的变故让少年微微皱眉，他以前从未遇到过拥有护身法宝的灵术师，更没见过会自己发动攻击的灵器。虽然他及时躲开了那团熊熊烈焰，并未受伤，但这样一来他也暴露了。 “谁！”随着一声暴怒大吼，那原本被他当作下一个目标的大灵术师已经冲出了帐篷，强烈的气势如同强风掠过营地，营地里其他两位灵术师和猎人奴仆纷纷惊醒。但还有比他更快反应过来的，几乎在少年身形刚刚启动向营地外扑去的同时，一个浑身缠绕着雷电的庞然大物便已经朝他撞了过来！正是少年之前未注意到的那头雷相妖兽！ 他亲眼看着那雷兽从一尺大小的小兽瞬间膨胀为三丈高的吞雷巨兽，心下来不及细想身体便本能地往旁边雪地一扑，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雷兽的大嘴和锐爪。少年滚了一圈翻身而起，双腿一蹬顺势往后退了两步，恰好躲过地面上突兀出现的两支尖锐石剑。 显然那个大灵术师也抓住机会对他发动了攻击。 原本下着小雪的夜色变得沉默，无处不在的细微灵力开始沸腾，雷、土、风、冰，他能清晰感应到那随着灵语召唤而不断聚合浓缩的各相灵力。身侧吞雷巨兽张开大口，低沉咆哮，粗壮四肢末端的锐爪上电光缭绕；数丈之外，那发觉同伴已然死去的土相灵术师双目赤红，双掌间不断凝聚起厚重的土相灵力；而在稍远的地方，一个围巾遮面的白裙女子站在车前，满面震惊，身边无数碎冰雪花萦绕不断，正是他在寨子里见过的那名大灵术师。 三对一，还不算那个至今仍躲在帐篷里的灵术师，看来只能速战速决了。 少年右手握住长牙匕首，在自己左手手掌划出一道伤口，随后合上眼睛用灵语轻声念道： “白。” 众人耳边隐约响起一声奇异狼嚎，仿佛是在回应他的呼唤。那沾染了鲜血的雪白长牙在少年掌间融化消失，而他的十指末端则多了一截透明冰刃。少年睁开双眼，瞳孔却是妖异的暗蓝色，一头短发亦尽数染为银白，穿在他身上的普普通通的白色兽皮也像是恢复了生命一般，紧紧贴合着他修长匀称的身躯，仿佛那原本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灵相外显！” 叶盈霜走下马车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白狼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他们，为什么原本感应不到任何灵力的白狼身上会显露灵相，就看到白狼屈身蓄力，眨眼间利箭一般朝着卢家那土相灵术师射去。在他身侧反应慢了些许的吞雷兽怒吼一声，从背后朝他猛然扑去。那灵术师眼见少年在被围攻的情况下仍率先冲过来，不由面带冷笑，单掌猛拍地面，大喝一声“起！”一面数丈高的岩壁钻地而出挡在面前。 少年并未退缩，身后更有巨兽追击，容不得他半点犹豫。只见他奔到岩壁前一跃而起，指尖冰刃牢牢抓住岩壁，身形如壁虎一般在垂直岩壁上飞快爬行。他身后的吞雷兽却对岩壁视而不见，埋头径直撞了过去。少年从岩壁顶上跳下，落地瞬间看清那灵术师的位置，又再度加速冲了过来。好在那灵术师并不指望岩壁能挡住他，在施术之后便远远退开。大部分灵术师并不喜欢与人近身战斗，因为他们召唤灵力施放灵术也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更何况少年身后的吞雷兽撞碎岩壁之后仍旧紧追不舍。他与这头四等灵兽配合战斗数次，自然十分了解它的实力和脾气。虽然与他一道被家族派来保护少爷的同伴不知为何遭了毒手，但他仍有自信与吞雷兽配合击杀那古怪少年。 灵术师手上已经凝聚了浑厚的淡黄灵力，随即单掌按下，暴喝道： “土相——” “重岩……” “小心！” 他口中灵语还未说完，他便感觉身后一阵冷风扑来，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那警告声。长久以来的战斗经验让他本能地停止了施术，身形往一旁倒去。一道白影从他身侧闪过，他眼角余光只看到一团白毛掠过的银光，身体便被带出数丈狠狠摔倒在地。等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才发觉肩头剧痛，整只右手几乎无法动弹。即便有着土相灵力的重重保护，那道白影的突然袭击竟也咬去了他半只肩膀！ “砰！”地一声撞击，少年从突然出现的冰墙上弹开，在空中翻身之后稳稳落地。暗中埋伏咬去那位土相灵术师半边右肩的白影，此时也站在他身后咧嘴龇牙，一人一狼就这样看着那半路杀出的女子。叶盈霜看着少年的眼睛，冷冷问道： “为什么？” 少年并未开口，被白狼皮遮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只是漠然看了她一眼。眼见袭杀土相灵术师的计划被叶盈霜阻拦，便转向身后紧追不舍的吞雷兽。那头白狼“噗”地吐出大块仍带着岩层的血rou，同样不理会她，转身从一旁绕了过去包夹吞雷兽。 “仙子！快带我们少爷离开！” 被她护在身后的灵术师咬牙说道。之前他施术被打断，又被那头白狼狠狠咬了一口，伤势颇重。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也清楚自家少爷什么德行，眼下自己这一方虽然人多势众，但他却没有任何把握完全挡住那少年和白狼的攻击。万一在乱战中少爷有何损伤，那他唯有一死才能安抚卢家的怒火。所以他不得不开口请求叶盈霜保护自家少爷先走。 “不用了。” 叶盈霜扭头看向卢万生所在的马车，面色冷然说道。那灵术师楞了一下，随即也看过去。只见卢家公子刚走出马车连衣服都没穿好，见到营地中厮杀场面，便大呼小叫地喊人逃命。随后又嫌手下这些奴仆猎手走得太慢，独自一人驾驭法宝仓皇飞走了。 身为卢家嫡子，身怀相境境界和诸多法宝，却连敌人模样都未看清便丢下手下独自逃窜。这样的公子哥倒是让叶盈霜大开眼界了。那灵术师惨然一笑，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看着卢公子落跑的这一会儿功夫，独自面对少年和白狼夹击的吞雷兽在一人一狼无比默契的攻击下，已然是吃了不少亏。吞雷兽浑身布满伤口，虽然不致命却也让它流了不少血，那一人一狼更是迅捷无比，攻击屡屡落空的巨兽连连嘶吼却无法发泄自己一腔怒火。 “我来限制他们，你保护我。” 叶盈霜对那灵术师说，那灵术师也点头同意了她的计划。此时他们仍是三对二，手中握有优势，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吞雷兽身受重伤那就不好说了。 少年刚想趁吞雷兽急躁之时靠近，身形却被两道凛冽冰锥拦了下来。他转过身来望向正在蓄力的两位大灵术师，暗蓝瞳孔中不见任何情绪，旋即朝着两人冲来。他知道不阻止这两个灵术师施法，他和小白是没办法安心对付吞雷兽的。眼下也只好让小白先拖住吞雷兽，自己来解决这两个人了。 “冰灵——” “镜湖！” “土相——岩枪林！” 眼见少年奔来，叶盈霜和土相灵术师不约而同选择了施放灵术。叶盈霜施放的冰相灵术“镜湖”乃是范围灵术，直接将方圆百丈之内化为光滑冰面，以此限制少年的速度。而土相灵术师施放的“岩枪林”则是攻击灵术，从地下召唤出数十支岩枪刺击地面敌人。 然而少年感觉到脚下雪地变化之后，一双赤足竟也和手指一般长出冰刃，牢牢抓住冰面。至于那些密密麻麻的枪林，在刺出地面之前就已被他绕开跳过，永远都落在他的身后半步。 “不行，他也是冰相精通。” “太快了！” 叶盈霜和土相灵术师同时说道，手中却丝毫不停顿接连施术。 “碎浪！” “千重山！” 镜面一般的地面崩然碎裂，化为无数尖锐冰块，与此同时两人脚下忽然升起一座险峻巨岩，呼吸间便长到十数丈高。少年被困在碎冰中间，眼前两人站在巨岩之上，居高临下施放灵术更容易压制自己，竟直接掉头转向正与白狼缠斗，而且稳占上风的吞雷兽！ “这小子竟如此狡猾！” 两人落在巨岩上，固然不用担心被少年轻易近身，但若是少年不过来他们也毫无办法。此时吞雷兽被白狼有意引开，距离两人距离不远不近，他们的灵术大多无法到达。 “我们分开牵制。他好像不会施放灵术。” 叶盈霜也没有办法，念了一声“冰莲”唤出一朵冰莲花，便从空中追了过去。冰相一系不如风相那般方便，她所掌握的能够御空的灵术只有“冰莲”，而且速度并不算快。土相灵术师更惨，一向以厚实笨重的防御著称的土相一脉更是没有一个能够御空的灵术。 两人说话间，少年已经追上了吞雷兽。刚刚趁着少年不在，追着白狼压着打的吞雷兽才出了一口气，眼见又要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境，一怒之下竟硬扛着白狼一记撕咬开始蓄力爆发。 白狼虽然从它后腿上咬了一大块rou，却被吞雷兽身上猛然爆炸开来的无数雷光撞个正着，随后更是身形麻痹撤退不及，被吞雷兽一口咬在小腹。白狼在三丈来高的吞雷巨兽面前犹如小狗与猛虎，之前利用速度优势缠斗，虽然落於下风但也没有给吞雷兽反击的机会。如今被吞雷兽大口咬住，无论体型还是力量都无法抗衡，唯有惨厉嚎叫，拼命挣扎。 眼见吞雷兽反击成功，土相灵术师顿时大喜，不顾伤势从巨岩上径直跳下，便要凝聚灵力对着正朝着吞雷兽冲去的少年发动背后袭击。而半空看到那头白狼在吞雷兽口中凄惨哀嚎模样的叶盈霜，却不知道为何停下手中的灵术。她还记得寨子里那头白狼对她露出凶恶表情的模样，那时候她还心想，好可爱好有灵性的一头白狼。如今却看到它即将丧命于吞雷兽口中，心中不免有些异样情绪。即便她们如今还是敌人。 也许就像师尊说的，她的性子太过柔和，并不适合争斗。 “嗷嗷嗷——” 白狼被吞雷兽咬住，叶盈霜心中千万思绪也就在眨眼之间，她耳畔却听到一声愤怒嚎叫，等她回过神来，顿时被眼前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原本一口咬住白狼正准备狠狠虐杀的吞雷兽全身僵硬，一双愤怒疯狂的雷瞳中充满茫然，胸口上一个硕大血洞无比醒目。叶盈霜并没有看到那少年如何瞬间击杀吞雷兽，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吞雷兽的庞大身躯倒下之后，缓缓转过身的少年。 依旧看不到他的脸，那双暗蓝色的妖异瞳孔中却是毫不掩饰的愤怒和杀意。 “通灵——大地之灵，听吾号令！” 另一边，专心致志施放灵术的土相灵术师并没有注意到吞雷兽的倒下，他趁着这个机会施展通灵术召唤出了一头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大地之灵。这类召唤灵术通常施展较慢需要的灵力也十分庞大，他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成功召唤，对于眼前的战局他又恢复了信心。 然而还没等他抬头看清眼前状况，那刚刚一击瞬杀吞雷兽的少年就已来到了他的面前。少年单手捏住他的喉咙，毫不费力地将他举起，这时候他才看到自己召唤出来的那个大地之灵轰然倒下的情景。艰难地低下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命就掌握在对方掌间，他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少年毫不犹豫地捏碎了喉咙。 心中惊骇无比的叶盈霜此时已经无法言语，总算还记得催动冰莲向远方掠去。刚才少年袭杀土相灵术师的那一幕，让她简直无法置信！自她进入通天塔师从药灵尊修习灵术，十年间她见过无数大灵术师，却从未见过如此惊人的一幕！ 那少年的速度俨然突破了她的眼睛和灵觉，在他移动的过程中，她既看不到也感应不到，而且至始至终都没有从他身上感应到任何灵力。 心境大乱的叶盈霜没有注意到地面上，少年手握一柄近丈冰枪，朝空中飞行的冰莲奋力掷出。原本可以抵挡相同境界全力一击的冰莲花片片崩碎，顿时失重下落的叶盈霜茫然无措。回过神来便发现自己和之前那灵术师一样，被少年单手捏住脖子举在半空。 她身上蓦然爆发出一股庞大的风相灵力，却在还未完全施展开来之时被少年一爪击碎，师尊为她全力炼制的保命法宝竟然也挡不住他片刻。 叶盈霜没有挣扎，只是努力活动脖子让自己能够看到他的脸。此时少年的眼神已经平静下来，暗蓝色的眸子和一头银发也都变回了黑色，只是那遮住面孔的白色皮毛依旧。 曾想过这一天会如何到来，原来是这样的…… 叶盈霜脑子里闪过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然后伸出右手好像要抓住什么。忽然间她的身上冒出一团冰蓝色的火焰，眼见一只燃烧着奇怪的冰冷火焰的手臂在眼前努力晃动，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满脸憋得紫红的叶盈霜趁着少年愣神的机会一把抓住他的围巾，扯了下来。 恍惚之间，看到一张不知道是熟悉还是亲近的面孔，好像早已经印在了灵魂之中。 原来真的……很好看呢…… 这是她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