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篇纪实文学 龙门山武工队 丹玥著 长征出版社 第一章 民国三十四年仲夏,太阳像一颗刺眼的火球,悬挂在半天空,火辣辣地烤着大地。 位于辽西走廊的绥中,这块盛产苹果白梨的抗日根据地,突然遭到了一阵地动山摇的大风暴。日寇在我八路军、新四军和东北抗日联军的强大反攻中,屡遭痛击。但他们仍然野心不死,极力做最后的挣扎,并调集伪满西南“国境”线上的伪军配合日军,继续疯狂地实行“分区扫荡”。此时,我主力部队奉命转战口里,在敌重兵扫荡下,凌青绥游击根据地缩小了。于是,维持会、还乡团、地主老财、流氓地痞还了阳;鬼子、伪军、宪兵队的汉jian们到处乱窜。人们脸上失去了笑容,心里布满忧患,革命形势更加艰苦严峻。 一日,塔子沟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急匆匆走来一位身着灰布褂儿,脚穿千层底布鞋的陌生人。此人年约二十八九岁,高高的个子,白皙的脸膛,两道nongnong的剑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显示出他的睿智、威严和非凡的才华。 他——就是朝锦义联合县工委书记华裕民。此次,华裕民受上级指示,为扩大热辽解放区,为收复东北准备前进基地。上级委派华裕民,到绥中西北山区,打入敌人心脏,阻击、挫败日军的“分区扫荡”,从事抗日活动。 华裕民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不时抬头四顾。他想:如果没有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践踏,没有皇协军的横征暴敛,这块人杰地灵的土地,仲夏时节,青苗茁壮,应该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可是现在都变了,到处是阴郁、凄凉、血与泪的悲惨情形。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望着眼前的一切,华裕民沉痛地闭了一下眼睛,但随即又刚毅地一扬首,爆出铿锵的心音: “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妄图消灭中国,绝不会得逞,他们很快就要完蛋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有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的正确领导,我们一定能把洋鬼子打出中国,重建美好的家园!” 夕阳的余辉,依然照着坎坷不平的山路。华裕民根据上级的指示,此次只身深入敌区,打入敌人的心脏,他深知自己肩负的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但他坚信有党的正确领导,有人民群众的支持,同仇敌忾,我们一定能够打败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最后的胜利属于中国共产党,属于中国人民! 天,渐渐黑下来了。 华裕民举目一看,前方有个小村庄,被漫天的硝烟浑浊笼罩着。西北风吹来,远远就闻见一股被烧塌架的房子喷出的煳烟味。村口的大杨树下,还散发着屠杀人的血腥,看来,万恶的日本鬼子刚刚在这里“清剿扫荡”过。此时路静人稀,没有敌情,只有死难者的家属,呼天抢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哭泣声。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的这笔血债,令山河怒吼,令天地共愤。这场灾难,又不知有多少家庭失去了亲人,华裕民愤懑的心沉重起来。恨意丛生的他,爆出一个愤怒的心音: “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中国人民饶不了你们!” 华裕民呼地吐出一口恶气,他想起临行前,组织上交待,这里的联络站遭到敌人的破坏,游击队员也转入地下。华裕民知道,一时间他很难找到自己的同志。为了了解这里的情况,华裕民下意识地摸了摸背着的帆布袋,朝村东头一个单门独院的人家走去。 这是一个贫苦人家的住宅,土坯堆的小院落里,有着三间破草房。房顶的烟筒里正冒着nongnong的黑烟,院子荒凉而零乱,狼藉不堪。一定是日本鬼子在这里经过了一番大折腾,连盖屎坑的破席子都被揭开了。华裕民看了眉头紧锁,他直接走到门前。两扇门里面拴着,由于破门年久失修,门中间裂了一条大缝,风一刮,叭哒叭哒直响。华裕民深深地咽了口气,回头看看四周,不见有人盯梢,抬手咚咚敲了几下门,就听里面传出一个老妇人沙哑的声音: “谁呀是余儿回来了吗,娘这就给你们开门。”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 “你,你是谁”老大娘见来人不是自己的儿子,声音颤颤地问,“你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 “大娘,您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我是修理钟表的,您家里有钟表吗我可以少收钱或免费为您修理。”华裕民说着从帆布袋里拿出修表的工具。 “唉,傻孩子,你敲错门了,你看我这个家,像有钟表的人家吗这年头,不用说我家没有钟表,就是有也叫花子队的那些乌龟王八蛋抢走了。” 老人家说着,抬起她那双洞察过人世间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智慧的眼睛,真真地凝视着华裕民。心想:此子天庭饱满,地阔方圆,一脸正气,不像是坏人。唉呀,天都快黑了,像他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要是让鬼子伪军把他当八路军抓去就坏了。怎么办把他留进屋可是,留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在家里,万一……万一我看走了眼他是坏人呢老人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可如何是好唉,还是少找麻烦吧。老人家伸手要关门,可门刚掩一半又停住了,不,我不会看走眼的。老人家再次抬起眼睛,审视地盯着华裕民。此刻,华裕民面带微笑,正满脸真诚地望着眼前这位饱经人世沧桑的老大娘。四目相对,老人家心底豁然一亮,不像,这个年轻人绝对不像坏人。想到这,老人家慈祥地说: “孩子,虽然我们家没有钟表让你修,但天黑了,你又是外地口音。鬼子伪军到处抓人,抓到生人就说是抗日分子,不被活埋也得被打死。这不,今天鬼子伪军还在村子里制造了一场血劫,快,孩子,进屋再说。” 善良的老大娘把华裕民让进东屋,忙着点上油灯。华裕民一看,这间屋里有一铺大炕,两口陈旧不堪的木柜,柜上有个梳妆镜,已经被砸碎了。这个家,不但清贫,而且凄凉,华裕民刚要说什么,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娘,我们回来了。” 声到人到,一个身材不高,穿着灰白色对襟小褂,精明利落的壮小伙子快步走进屋来。他就是这家的次子刘福余,从面相上看,像二十八九的年龄,后面跟着他的大哥刘福纯、三弟刘福良。刘福余看见屋里有个陌生人,不禁一惊,忙问: “娘,他是谁” 刘大娘拉过儿子,为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说: “余儿,这是一位修理钟表的师傅。黑灯瞎火的,他又是外乡人,娘怕他被坏人抓去,所以把他留进屋。” “娘……” 刘福余心想:娘真是的,在这个时候,让一个陌生人进屋,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把他留进屋,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可是刘福余转念一想,如果他真是好人,把他赶出去,让鬼子伪军抓去就不得了啦。刘福余无声地抽了口气,抬起他那双犀利的大眼睛朝华裕民看了过去。此时,华裕民的目光也正严峻而友好地看着刘福余。四目相视,刘福余看到对方那双深邃得有如潭水似的黑眸中,流露出来的是正义和友善。他究竟是什么人残酷的现实,恶劣的环境,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我对他一无所知,还是小心点好。刘福余回身坐在炕沿边,借着昏黄的灯光,目光灼灼地盯着华裕民,沉声问: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灯瞎火到我家有何贵干” “这位兄弟,我……”华裕民装出一脸无奈,“我是一个穷修表的,兄弟你说,我能有什么贵……” “老实交待!”老三刘福良突然伸手抓住华裕民的衣领,凶巴巴地说,“你是干什么的?来我家有何目的?不说实话,今天我们哥仨就整死你!” “良儿,不可以对客人这么无礼。”刘大娘拉开小儿子。 刘福良中等身材,长得身单力薄,但是相貌很英俊。其实他快满二十四岁了,但看上去却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少年,人又生龙活虎般可爱,华裕民心中非常欣赏这个男孩子的锐气。通过短暂的接触,他已经看出,这是个对日本鬼子有着深仇大恨的家庭。华裕民欣慰地松了口气,他轻轻地整了整被拽歪的领子,爱抚地看着刘福良,亲切地说: “小弟弟,我说的全是真话,我确实是个穷修表的。虽然也读过几年书,但生不逢时,赶上这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世道。小弟弟,你不也是一样吗,如果没有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在我们神圣的领土上烧杀掠夺,你现在应该是上中学的时候。唉!我是河北人,家乡沦陷了,亲人离散,生死未卜。我小时候跟父亲学过修理钟表,为了生计,为了寻找亲人。我便cao起祖传的技艺,四处漂泊,希望能找到亲人,阖家团圆。” “这么说,你与日本鬼子也有着深仇大恨喽,”刘福良的态度缓和了许多,他想:看来眼前这个人不是汉jian特务,不是jian细。而且看起来这个人还很和善,因此刘福良说,“告诉你吧,我最恨那些日本鬼子狗强盗,我与他们有杀叔之仇。我的叔叔刘秉成就是被鬼子打伤后死的,这笔帐一定要他们偿还!” “什么,小弟弟,你的叔叔也是被日本鬼子杀害的”华裕民听了刘福良的话,心中一阵感愤。带着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刻骨仇恨,他狠狠地挥动了一下拳头,声音铿锵地说,“血债要用血来还,日本鬼子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暴徒,他们在中国猖狂不了几天了。我们的八路军新四军,一定能把他们打回老家去!” “不错,日本帝国主义在中国猖狂不了几天了,”一直没有开口的老大刘福纯眼睛盯着华裕民的脸,斥声说,“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到我家想干什么” “几位兄弟误会了,我虽为一个手艺人,同样有一颗爱国之心。山河破碎,国难当头,身为热血男儿,不能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报效祖国,深感惭愧。但是,我非常敬重那些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宁死不屈的烈士的壮举。敬重那些为了民族的解放,不畏**,浴血奋战的爱国志士。” 说到这里,华裕民深深地咽了口气,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看着这三个疾恶如仇的年轻人,他心中充满振奋,真想向他们说明自己的身份。可是不能够,这是党的组织纪律,华裕民抿了抿嘴,显出一副十分无奈的样子,说: “如果几位兄弟一定把我当坏人,我立刻走。” 华裕民说完,提起背包转身要走。 “这位师傅请留步,”刘大娘拦住华裕民,真诚地说,“请不要怪我的三个儿子多疑,时逢乱世,实在是坏人太多了。那些丧尽天良的汉jian特务,他们变着法害人。我这个家被鬼子、伪军翻了多少个遍,我的孩子们吃尽了苦头。”刘大娘说着转身看着刘福余,老人家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出一股自信和刚毅,语重心长地说,“好了余儿,娘虽然人老了,但眼力还不差,我留下的这位师傅,娘敢肯定他绝对不是坏人。好了孩子们,你们都饿了,快吃饭吧。”刘大娘说完,回身搬上一张小桌子放在炕上,对华裕民说,“这位师傅,到家就是客人,只是家境贫寒,没有什么招待你的,跟着喝碗包米面糊糊吧。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儿子刘福纯,老二刘福余,看来,你不过二十八九岁,他们的年纪都比你大。还有,这是小三刘福良,别看他长得小,也快二十四岁了。” “啊快二十四岁”华裕民看着刘福良,有些迷惑地看着。突然哈的一声笑着说,“看小弟弟满脸稚气又腼腆的样子,我还以为小弟弟,顶多是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哈哈,看我这眼神,有意思,真有意思。” 华裕民诙谐的谈吐,立刻融化了屋子里冷却的气氛,刘大娘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笑呵呵地说: “他呀,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哦,我说你们是怎么了?快请客人吃饭吧。” “既是客人,华老弟,那就请上炕吧。” 刘福余说,向华裕民露出了一丝笑容,残酷的岁月,磨练了这个年轻的共产党员的警惕性。他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位大个子,绝对不是修理钟表的。 华裕民也不客气,说了声“谢谢”就脱鞋上炕了。这时,刘大娘端来一大盆面糊糊,桌上放着一盘参着野菜做的包米面饼,两碗酱,一把葱,还有一大盘炸榆树叶。大家围坐着端起碗唿流唿流地喝起糊糊来。看来小三刘福良饿极了,他的吃相如同风扫残云,唿流唿流几口就是一大碗。刘大娘看了爱怜地笑着说: “良儿,慢点喝,看呛了,这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怕客人笑话呵,这位师傅,你贵姓” “大娘,千万别叫我师傅,”华裕民放下碗筷,顺口说,“我是为了糊口,才迫不得已cao起修理钟表这一行当的。我姓华,叫华裕民,大娘,您叫我的名字好了。哦,几位兄弟,你们今天是从哪里干活回来”华裕民试探性地问。 “哼!”刘福余哼了一声,把手中的大葱放到嘴里嘎地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恨恨地说,“也不知哪个狗娘养的汉jian特务瞎告密,硬说我们塔子沟、康家房子、龙潭、边沿子村里藏着八路军。凶残的小鬼子为了征服老百姓,威逼大家说出八路军的藏身处。他们惨无人道,烧杀掠夺。今天,鬼子在塔子沟大施残暴,有好几个村民惨死在他们的刺刀下。最后没查出八路军,遭天杀的鬼子就把民房点着。而且还把这几个村十四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丁,统统抓去作民伕。这年头,鬼子伪军横行,我们哥仨也被抓去给他们修工事。” “这些乌龟王八蛋鬼子,”刘福良用手摸了一把嘴巴,“全他妈都是狗娘养的。让民工为他们干活,不但不给饭吃,连口水都不给喝,而且还拳打脚踢鞭子抽。今天……今天有两个民伕连饿带渴干不动活,被活活打死了。” “这帮禽兽不如的恶魔,那,那你们哥几个到底为他们修什么工事在什么地方修”华裕民的话刚说完,屯中的狗叫声连成一片。 “在时杖子修炮楼,有情况!”刘福余急切地说完这句话后,看着华裕民说,“华老弟,你进我家时有没有被人看见”刘福余说着赶忙下地。 “应该没有。”华裕民说。 “哎呀,现在的汉jian特务精着哩,他们为了几个赏钱,出卖良心,尽干背地里盯梢的事。华大哥,”刘福良有些惊慌地说,“或许是你没看见狗,但狗却看见你了。” “哎呀,不管有没有被人看见,现在鬼子伪军查夜来了,被他们抓去可不得了。余儿,赶快开后门让你华老弟走。”刘大娘说完赶紧收拾桌上的碗筷。 华裕民急忙下炕蹬上鞋,刘福余拽着他轻轻拉开后门,月黑风高,四周一片恐怖。此时,刘福余忽然觉得他拽着的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他的亲兄弟,是难舍难分的亲兄弟。他对这位被迫逃离的兄弟,心中充满牵挂。 “华老弟,你快跑吧。朝西边跑不远就是东龙门山,进了老林他们就抓不到你了。” “好哥哥,谢谢你,谢谢你们,”华裕民说完正要转身,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站住了,真诚地说,“不,福余二哥,我不能走。如果万一有人看见我进了你们家,我这样走了,鬼子伪军抓不到人,不是要连累你们嘛。我不能走,不能走!” “哎呀我的好兄弟,你现在不走,留在我家让鬼子抓去,那才真是连累我们。什么也别说了,快走快走赶快走吧。”刘福余边说边推着华裕民向外走。 “华贤侄且慢,”刘大娘急忙走上前,把一个布包塞给华裕民后,关切地说,“把这几块菜饼带上,留着充饥吧。黑灯瞎火的,贤侄,你可千万要小心哪。” “大娘,我不能走,我走了……” “华老弟,什么也别说了,听我的,快走,赶快走。”刘福余把华裕民推出后门。 “好,大娘,二哥,你们自己要小心。我走了,后会有期。” 华裕民说话时只感到喉中一阵梗塞,他向着刘大娘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快步如飞,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月黑风高,四野一片凄迷。 送走了华裕民,刘福余刚回到屋里,就听见院子里涌进来一帮人,立时两扇前门被砸得嘣嘣山响,不等去开,门被踹开了。为首的三个人,其中一个胖胖的矮个子,身穿黄色军装,戴一副近视眼镜,四十多岁,留着仁丹胡子,别看他大腹便便,但脸很瘦。小脑袋上戴着一顶小呢帽,脚上穿着大皮靴,腰挎战刀,一副恶相,他就是日本关东军驻时杖子宪兵队中队长山本太郎。他左边是翻译秦家驹,右边是伪甲长张永平。其余的鬼子兵,一个个手里端着三八式步枪,枪尖上插着明晃晃的刺刀,站在那里,如同凶神恶煞。 山本太郎气势汹汹地走到炕沿边,看着炕上齐刷刷躺着三个小伙子。他猛地一转身,走到站在柜前的刘大娘面前,一双小眼睛恶毒地盯着老人家,暴声问: “他们的,什么的干活!” “我的三个儿子,给你们做民伕。”刘大娘镇静地回答。 翻译把刘大娘的话翻译给山本太郎,山本太郎用他的小眼睛恶狠狠地瞪了刘大娘一眼,对伪甲长说: “你的,过来的看看,八路的有没有好好的看看。” “是是,请太君放心,卑职一定好好看看,八路的,一个也跑不了。”伪甲长张永平像条摇尾巴的狗,向山本太郎屈膝鞠躬之后,拿着手电筒,几步走到炕沿边一个一个地查看。刘福余哥仨,佯装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落,连成一片。伪甲长张永平看了厌恶地骂了一句,“妈的,死狗一样。” 伪甲长检查完毕,弓着腰来到山本太郎面前。一扬脸打了个立正,大声说: “报告太君,炕上的三个年轻人,都是这个老太太的儿子,八路的没有。不过,八路的,看来被他们藏起来了。” “约西!”山本太郎哼的一声狞笑,像条疯狗似的,阴沉着他那一张骷髅一样的嘴脸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两只大皮靴敲得屋地“咚咚”直响。突然他“哇啦”一声怪叫,伸手抓住刘大娘的衣领,炸雷般地斥问,“你的,老太太的快说,八路的哪里去了不说实话的,死了死了的有!” “快放开我娘!” 刘福余一声怒喝,翻身跳下炕,虎似地冲到山本太郎面前,与此同时,刘福纯刘福良也如同猛虎腾空般跳下炕来。冲着山本太郎,恶声恶气地喊: “快放开我娘!” “快放开我娘!” 山本太郎果然松开刘大娘,但随即拔出大战刀,刀尖点在刘福余的胸口,又是一声狞笑,喝道: “你的,把八路的藏在什么地方的干活不说实话的,死了死了的有!” 山本太郎说完,突然间双手忽地举起大战刀,像要把刘福余一劈两瓣似的。汉jian伪甲长张永平看见这种架势,吓得赶忙躲在一个伪军身后。但他心里却在幸灾乐祸:刘老二,太君证据确凿,你们哥仨今晚死定了。原来,山本太郎今夜是接到可靠情报有备而来的。离这不远的边沿子村有个外号叫二皮狗的流氓,二十三岁,长得尖嘴猴腮。这小子是个破落户,他爹留给他的只有几间房子几亩地,按说,只要他好好过日子,几亩地也够养家糊口的。可他偏偏不愿干庄稼活,成天游手好闲,见大姑娘就追,见寡妇门就进。由于读过二年书,天天做美梦,总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官运亨通,出人头地。鬼子进村后,他以为时运来了,暗中投靠鬼子当了汉jian,靠给鬼子送情报讨银子挥霍度日。今天下午傍晚时分,二皮狗知道塔子沟的扫荡过去之后,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对着镜子把他那张坑坑洼洼的灰土脸,用白粉笔沫擦了擦。穿一身旧西服,歪戴着礼帽,脚蹬一双绽了口的破皮鞋,然后急急忙忙赶到塔子沟。 二皮狗今日来塔子沟,是特意来看望他的姨表妹,刚从京城回来的袁茵茵。这袁茵茵是塔子沟村袁仲坤的独生女儿,也是袁家三股满堂子孙中唯一的一个女孩。此女不仅冰雪聪明,而且珠辉玉丽,楚楚动人。她苗条的身段,婀娜多姿,面如桃花,娇靥如仪。两叶柳眉下,一双盈盈如秋水般明净的大眼睛,秀直的鼻梁,配上她花瓣似的朱唇。使她看起来十分高贵、优雅。而她那俏丽的齐肩短发,让她在优雅中带有纯真、俏皮的气质,好一个美人胚子。袁茵茵是爹娘的掌上明珠,也是袁家的珍宝。她的家境虽然因父亲长年卧病不起比较贫寒,但她的叔父袁鼎成在北平有两家大商号,袁家的一切所需,由北平的袁鼎成供给。袁茵茵是在北平长大的,这次,因为袁茵茵就读的“西南联合大学”又一次掀起抗日**,很多进步学生被反动当局抓获进了监牢。她叔父袁鼎成怕茵茵出事,特意把她从昆明接回北平,并送回东北乡下老家暂住。 二皮狗早对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如花似玉的表妹垂涎三尺,他听说袁茵茵从北平回来了,赶快跑来想一饱眼福。茵茵姑娘虽然不知道二皮狗干着汉jian走狗的坏事,但耳朵里头也灌满了爹娘数落二皮狗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恶行。所以茵茵姑娘瞧不起他,恨他,更讨厌他。 二皮狗亨着下流艳曲走进塔子沟,快到他姨妈家时,突然发现从北面村口健步走来一个陌生男子,朝村东头走去。二皮狗心中暗喜,发财的机会到了,他悄悄跟上,想看看这名男子到底进入谁家。可刚巧这时,他已经到了姨娘家的院门前,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二皮狗扭头一看,他的心唿的一下。只见一个身着起肩的天蓝色丝绸连衣裙,外配着一件米白色细纱紧身小坎肩,头上结着红色发带的美丽少女出现在门前。她那简单又不失典雅的清纯装扮,好似含苞待放的玫瑰,妩媚迷人。二皮狗顿时心魂飘飘,呆了,傻了,这个天仙似的玉人正是袁茵茵。袁茵茵看见二皮狗那副愣呵呵色迷迷的下流相,“呸”地唾弃了一口,“咣”的一声把门关上。 “表妹,茵茵,你怎么把门关上了是我呀,快开门,我是你表哥,我是你表哥郭启田。表妹,你不认识我了吗快开门,快开门哪,我是你表哥呀。” 二皮狗神魂颠倒,欲焰灼烧,没想到几年不见,表妹出落得更加娇艳如花,**迷人。他把盯梢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啪啪啪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 “表妹,你这是为啥呀,快给表哥开门吧,你若再不开,我可要向姨娘姨夫告状了。好表妹,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家家时,你说过要嫁给我做老婆的。表妹呀,这些年来,我苦思苦想,我可一直忠贞不渝地在等着你呀。表妹,好表妹,快给表哥我开门吧,快开门哪……” 二皮狗敲了半天大门,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想爬墙头看看,可是这袁家院墙很高,而他个子又小。他一连往起蹿了几次,也看不到院子里的情况,急得抓耳挠腮。突然,他一回身看见离院墙不远有棵老榆树,二皮狗爬上榆树朝院子里一看,表妹早已不知哪里去了。二皮狗沮丧地从树上跳下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这时他忽然又想起那个陌生男子,对,我要搞定这个人。非常时期,一个陌生人他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个人肯定有问题,如果他真是**,那我今日也不虚此行。袁茵茵哪袁茵茵,你瞧不起我,嫌我没出息,嫌我穷。哼!你哪里知道,我现在是为大日本皇军做事。有朝一日,我郭启田一定让你刮目相看,让你心甘情愿地投怀入抱。 “咦刚才这个陌生男子到哪里去了”二皮狗心中暗说,他此刻对袁茵茵又爱又恨,一抬脚把路边的一块小石头踢得飞了起来。恨道,“都是你,早不开门晚不开门!如果我错过这次发财机会,我我饶不了……哼!” 二皮狗恨恨地嘀咕几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想:这村东头,只有单门独院的老刘家。刘家的那个老二刘福余,不是本份良民,我早就怀疑他与**有联系。想到这,二皮狗转身撒腿往时杖子宪兵队跑去,中途在水泉沟碰上正在这一带sao扰的山本太郎和部分伪军。二皮狗向山本太郎报告说,塔子沟刘福余家去了一个行迹可疑的陌生男子。山本太郎接到这个情报喜出望外,立即带领他的宪兵中队和伪军直扑塔子沟。 二皮狗看见三本太郎手中明晃晃的大洋刀,那架势像要活劈刘福余似的,二皮狗心里非常得意。他摇晃着身子走到刘福余面前,狐假虎威地说: “刘老二,说实话吧,我亲眼看见一个陌生人到你家里来了。看见了吗?今天如果你不说实话,山本太君饶不了你!” “呸!狗汉jian,既然你看见陌生人来我家了,那你快找哇,找出陌生人你好领赏去。” 刘福余看见二皮狗和这些穷凶极恶的日本宪兵和伪军,这个集国恨家仇于一身的小伙子,恨不能挥起菜刀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但是理智控制了他:我不能这么莽撞。刘福余用手挡开了山本太郎的洋刀,眼睛盯着山本魔鬼般的嘴脸,傲声说: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家里,连老母在内一共四口人。你看谁是八路谁像八路!” 山本太郎一看是啊,这三个小伙子,伪甲长认定是老太太的儿子。前院后院,屋里的柜子,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什么也没有。山本太郎一转身瞪着二皮狗,恼怒至极的山本太郎大洋刀一挥,点着二皮狗的脑门,发出一声狮子般的暴喝: “你的情报的不准!死了死了的有!” 二皮狗可不是刘福余,走狗哪能有人的骨气他看见山本太郎手中那白晃晃的大洋刀朝自己的脑门挥来,吓得他脖子一缩两条腿打飘,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二皮狗赶忙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向山本太郎躬身说: “太君息怒,小民没有撒谎,我确实看见一名陌生男子朝村东头走了过来。而村东头就他这一户单门独院,那陌生人不进他家还能进谁家呢” “二皮狗,我问你,你这个情报员是怎么当的”翻译秦家驹从二皮狗的话中听出端倪,那就是说他只是看见一个陌生人朝村东头走,并没有真正看见那个陌生男子进入刘家。秦家驹向来瞧不起二皮狗,因此厉声说,“你既然看见有陌生人朝村子东头走,那你为什么不死死盯住他,看看他到底入了谁家,然后再去报告。快说!你当时干什么去了” “嗯这……”二皮狗听了秦家驹的话,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内心的恐慌,有如变幻的磷片,闪烁在他那张让人见之生厌的嘴脸上。他眨巴眨巴小眼睛,心想:我不能说出因为看见表妹茵茵而误了事。不过,二皮狗还算机灵,马上说,“我当时是想死死盯住他的,可是怕万一被他发现我盯梢,岂不打草惊蛇。所以,所以我想还是赶快报告太君再说……” 二皮狗的话没说完,外屋一名伪军叫了起来: “太君,这里有线索!” 屋里的鬼子伪军听说有线索,忽拉一下全涌到外屋,刘大娘和刘福余三兄弟同时一惊,他们不知道这些魔鬼在外屋究竟发现了什么。当刘大娘来到外屋一看,提着的一颗心立刻放了下来。原来,刘大娘把碗筷收拾下来刚放在锅里,鬼子伪军马上就到了,没来得及洗。一个伪军把灶膛都用插着刺刀的枪尖划拉过后,又掀开锅盖,发现锅里放着五个碗,五双筷子,可是他们家不是只有四口人吗怎么会有五个碗,五双筷子呢 “太君您快看,这锅里放着五个碗五双筷子,而他们家只有四口人。这多余的一个碗一双筷子,分明就是**用过的,太君,这多余的一个碗就是铁证,**一定来过他们家。”伪军以为自己找到了重要线索,他带着几分得意地说。 “不是!”临危不惧的刘大娘走了出来,不慌不忙地说,“那是我中午用过的一只碗没有洗。” “约西!”山本太郎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托起刘大娘的下巴,他那狼一般狠毒的目光审视地盯着刘大娘的脸。对日本鬼子深恶痛嫉的刘大娘,老人家的脸上除了愤怒毫无惧色,山本太郎看了本能地打了个冷战。他呼地喷出一口粗气,随即放下手,笑眯眯地看着刘大娘,装出一副绅士派头,并特意看了看刘家灶头供奉的灶王菩萨。心想他今晚也要装成个菩萨来诓刘大娘的话,只是他那副魔鬼似的嘴脸,装菩萨不像菩萨,却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山本太郎故意用手捋了一下仁丹胡子,和气地说,“你的不要怕,老太太大大的好,说实话的大大的良民,八路的哪里去了慢慢说,慢慢说。” “我不知道什么八路,我家里也没来过外人。”刘大娘怒冲冲瞪视着山本太郎,“我的三个儿子每天都被你们抓去做劳工,中午我一个人喝碗糊糊,人老了,手懒没有洗,难道因为我中午没有洗这个碗也犯着你们了!” “老太太,”翻译走上前说,“在太君面前撒谎,那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也敢快说实话吧,你们把八路藏到什么地方去了,说出来,太君不会怪罪你。如果不说实话,那就是私通八路,哼哼!让你们统统血溅当场!” “我说你们这些狗东西怎么不讲道理,”刘福余忍无可忍冲上前,他顺势一掌推出,把个翻译秦家驹搏弄得噌噌噌后退了好几步才站住脚。刘福余一双怒目瞪着翻译,大声说,“秦家驹难道你没看见吗?这屋里屋外院前院后你们都翻了几个遍,你说,我还能把八路藏到什么地方去!” “八格牙路,你们的良心的坏了,大大的坏了。统统的死了死了的有!”山本太郎再也装不成菩萨了,他原形毕露,像个要生吃活人的魔鬼。山本正要大发yin威,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听见院中“嗵!”的一声枪响。山本以为院中一定是发现了情况,他一挥大战刀,像豺狼似的嗥叫起来,“八格牙路!死了死了的!”山本叫喊着第一个冲到院中。 屋里的鬼子伪军顿时紧张起来。这声枪响,也把刚刚脱离危险的华裕民吓了一大跳。华裕民离开刘家之后,一路狂奔,由于天黑地形不熟,他拐到了一个小村口。但他没有进村,因为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于是便在村边的大地里横穿。突然,从他的身后方“嗵”的传来一声枪响,华裕民一惊,他站定回头望去。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华裕民的心紧张起来,这枪声是从塔子沟方向传来的,是不是鬼子伪军把刘家人……华裕民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痛楚地闭上眼睛。不,华裕民的心豁然一亮,根据他几年来在险恶环境中与敌人斗争的经验分析,这声枪响不像是打的,是走火。如果鬼子伪军要杀人,他们决不会放一枪就完事。想到这,华裕民释然地舒了口气,撒开双腿,继续向前奔跑。 院子里的鬼子“唧哩哇啦”怪叫起来,山本太郎冲到院子里一看。正像华裕民分析的一样,真是一个伪军不小心枪走了火。山本太郎怒不可遏,骂道: “你的,没用的东西,死了死了的!” 骂完,山本太郎抡起大巴掌,对着这名伪军啪啪啪左右开弓一顿大耳光,直打得伪军鼻口蹿血。其实,这名伪军刚才确实听到飕的一声响动。这是个年纪不大刚入伍不久的伪军,他拿的是三八式步枪,来时压上子弹,开着保险机。这个伪军的耳朵特别灵,刚才这院子墙角突然发出嗖的一点轻微的声音,别人都没有听见,唯独他听见了。伪军警觉地端着枪一转身,想探明发音处,没想到由于心里紧张,手指勾上扳机,枪走了火。现在挨了打,干脆不敢提这件事了,怕万一自己真的听差了,岂不是还要再找挨揍。 就在山本太郎兽性大发,打伪军耳光时,院子里墙角的一棵大杨树上,透过枝叶的缝隙,一双怒目正瞪视着院中,刚才那细微的声响,就是此人飞身上树时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