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去留
李小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被一股力量拖拽着往上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漆黑的河水。再次张开眼时，身边似乎围着许多人，一个个神情焦急，仿佛还在冲自己喊着话。 这些人，看起来好像很面熟的样子…… 这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一股难以难说的疲惫感迅速在全身蔓延，刚刚有些意识的大脑立刻变得愈发迟钝、混乱，灵魂深处，似乎有个声音在不断呼唤着自己，李小豪身不由己地随着那个声音，往更加深邃、缥缈的空间里坠去，眼皮越来越沉，越眯越细，终于，视野又重新恢复了一片黑暗。 李小豪的人，再一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所在的房里，六个铁质的大火炉烧得正旺，把屋子里的温度升到了骇人的地步。 此刻，他正赤身裸体地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裹满了被褥、毛毯之类保暖用品，身下，或夹或垫着一些保温袋、暖水瓶之类的物件，但唯一露在外面的脸上，却依旧是一片苍白，隐隐还透着一抹淡淡的青黑。 大床之上，阿吉和猴子两人，手里攥着浸过热水的毛巾，小心地探入被子里，来回擦拭着李小豪有些发冷的身体，两人虽然光着膀子，仍不免出了一身的热汗。 床边，飞机仔和田文广正不断给两人递上温度刚刚好的热毛巾，同时将冷毛巾泡进热水盆里。六个火炉上，六个盛满水的大茶壶不断喷着白气，水汽弥漫之下，几个人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 门口突然裂开了一道缝，一个人影小心地探进身子，随即快速地把门合上了。 “豪哥怎么样了？”进来的人正是王俊。 “还是那样，中间迷迷糊糊起来过几回，可总是醒不过来，大伙折腾了半天了，可体温也老不见回升， 王叔，你想想看还有啥办法没？”阿吉擦了把汗，对王俊说道。 “哎……”王俊看了一眼床上的李小豪，叹道：“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豪哥自己的造化了……” 房间里的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便又接着刚才的工作继续忙活了起来，王俊不说话，轻手轻脚出了门。 数十个村民正焦急地聚在门外，见王俊出来，一个人立刻上前问道：“豪哥……”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刻意压低了嗓门，接着问：“豪哥咋样了？醒过来没有？” 王俊摇了摇头，道：“情况不太好。这么大冷的天掉进河里，没有当场冻死已经算是奇迹了……” 王俊话一出口，一群人立刻交头接耳起来。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很丰富，每一句话都说得很隐秘，王俊不用看，不用听，心里却一片雪亮：李小豪这一倒，上吉村的这些人，怕是要乱了。 当天夜里，一些人便撬开了商业街入口处铁门上的大锁，冒着雪、摸着黑，三五成群，携家带口地开车逃往了校外。王俊并没有阻拦，甚至连这些人砸开储藏物资的超市，哄抢里面的食品和水时，王俊依然没有阻拦。 等到该走的人都走了，他才一个人走到了商业街口，从怀里摸出一把U型锁，将铁门重新锁好。 第二天一早，当阿吉等人知道昨夜所发生的情况时，村里的幸存者，已经走了一大半，剩下不足三十人，这些人也并非全都死心塌地的留在此处，要么是因为有亲人受了伤，需要照料，要么本身就是需要被照顾的人。 更为严重的是，原本储备丰富、至少够众人过一个寒冬的食品和物资，几乎被洗劫一空，暴怒不已的阿吉当场就发了飙，一把揪住王俊的衣领骂道：“你他娘的，为啥不拦着他们！” 王俊苦笑道：“你觉得，我能拦得住嘛？” “你的枪呢？为什么不开枪！” 王俊叹口气，语气更加飘忽：“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赶尽杀绝……他们想走，便让他们走吧，豪哥之前不也说过吗，谁愿意留下便留下，愿意走便走，既不强求，也不强留……” 阿吉一时竟有些语塞。 挣脱开阿吉的手，王俊轻轻拍了拍被抓得有些凌乱的衣领，继续说道：“豪哥，还是没有醒过来吗？” 阿吉不是话，却已经做出了回答。过了很久，阿吉忽然抬起头，盯着王俊的眼睛问道：“王所长，你为什么不走？” 王俊坦然地回应着阿吉审视的目光，像是回答，又像是在提问：“走？去哪里？” 是啊，就算走，又能去哪里呢？ 自己的家在这里，自己的亲人也在这里。这里，本来就是自己的归宿，为什么要走呢？ 阿吉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的这个人。 “那么你呢，假如豪哥再也醒不过来，你和你的几个弟兄，又会不会走？” 王俊随口问道，阿吉的心，却一下子慌乱起来。 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想过！ 豪哥，豪哥！这个男人一直一来都是他们的大脑，从来都是他说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他说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当这个大脑不再发号施令时，他们又该听谁的？ 一滴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滑了下来，阿吉不再关心是不是有人离开，甚至连食品的问题也不再挂记，而是直接折回了安置李小豪的那间院子。 豪哥，无论如何，你也一定得醒过来！ …… 汪东兴、庄子翰一行人再次回到工地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因为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实在是太丰盛了！七个人，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袱，里面全都装满了食物。汪东兴和庄子翰两人，手里也没闲着，各提了两口大锅，屁颠屁颠就往工地里窜！ 如果不是负重太大，路况也不好，汪东兴甚至想把食堂的煤气罐给背回来。这一下，食堂里的零食基本上被倒腾一空，这绝对算得上是一次大丰收！ 得到了补给的众人终于不再顾忌，放开肚皮吃了一餐，所有人脸上都溢满了笑，除了一个人。 叶宇晨看着众人，微微有些蹙眉。实际上，从早晨起，他的眉头就一直没舒展过。 太多的问题萦绕在脑间，往往是一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另一个问题便又冒了出来，加上这吵吵闹闹的环境，搅得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想什么呢”，汪东兴凑到他跟前，递给他一瓶运动饮料，“我们今天出去，连一只丧尸也没碰见，诶你说，会不会是那老神仙帮咱们灭了这群丧尸？” “不知道，大概是吧”，叶宇晨有些心不在焉，“汪哥，你和庄哥两个，把东区都跑遍了吧，一共就这么些活人么？” “这个还真不好说，因为宿舍楼里我们还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这里面大部分人都是我们在半道上遇见的，我还说等这些人吃饱了，就带几个人去宿舍里转转，看能不能再救些人出来，至少，也得弄几床被子回来，这里的人太多了……” “还是先缓一缓吧，汪哥！宿舍楼里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也许还藏有一些丧尸，如果是白眼还好说，但要是绿眼以上，想全身而退，可就难了……”叶宇晨沉吟道：“眼下，最后先以暂时这里为基地，毕竟，拾荒老……老神仙用了些法子，让丧尸无法靠近这里……”说道这里的时候，叶宇晨刻意压低了嗓门：“这一点，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汪东兴会意地点了点头。 “想办法弄些塑料布什么的，把门窗遮挡一下，再者，就是在教学楼附近空旷的地方，做些标记，好让其他幸存者们看到，如果有活人，他们也能自己找过来……除此以外，食物方面，还是得节制着点，毕竟，这场灾难还不知会持续多久，但至少我们得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人员上，我观察了一早上，那个，那个，还有那边那个，这几个人，看样子还比较靠谱，你可以重点留意一下，如果确实没什么问题，可以让他们帮你和庄哥打理一些事情……” “嗯，嗯，是……”叶宇晨边说，汪东兴边点头，“还是叶老弟你想得周到……诶？不对呀，怎么听你这话，像是在交代事情一样？” “汪哥，我准备出去一趟……那个，我jiejie，暂时就托付给你和庄哥了！” “出去？去哪？” “我想去西区一趟……” “西区？那边什么情况咱们还不清楚，你去干嘛？找人？” “是，找人，找一个好兄弟……” “那我陪你去！” “不，汪哥，你得留在这。庄哥心太软，怕镇不住场面，这里这么多人，必须得有一个人领着……汪哥，拜托了！” 叶宇晨紧紧握住了汪东兴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力度，汪东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多谢了，汪哥！” “跟我客气啥……你准备啥时候走？” “立刻。” “可你腿上的伤……” “已经不碍事了，你瞧！”叶宇晨灵活地曲了曲腿，果然仿佛已经没事了一般。 “你这恢复速度也太快了！老实交代，是不是老神仙给你塞了什么灵丹妙药了？拿出来让我也尝尝！” 一旁正忙着生火的庄子翰立即被两人的打闹所吸引，颠颠儿地跑过来，讪笑道：“干啥呢你们，玩这么开心，带我一个呗？” 汪东兴正欲开口，却被叶宇晨在背后轻轻拍了拍，示意他先不要告诉庄子翰。 “没啥，庄哥，你先忙吧，待会儿汪哥还有任务派给你呢！”叶宇晨笑道。 “还有任务！我去，还让不让人活了！哎西……” 看着庄子翰一脸苦相地离开，叶宇晨轻声道：“我出去的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讲，尤其是我姐！庄哥心软，保不准会说漏嘴，所以……” “这个你放心，汪哥我嘴巴可严实着咧！那个……叶老弟，你一个人去，真的没问题？反正现在这里有这么多人，咱们人多力量大，我们组织一下，凑上十几二十个人，陪你一起去不就行了？” “人多反而碍事，我一个人，快去快回，说不准还能赶上吃晚饭呢！”叶宇晨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这个阳光的大男孩似乎有某种魔力，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踏实。 “那好吧，待会儿我想办法把你jiejie支开，你趁机溜，快去快回！”汪东兴在叶宇晨肩头轻轻锤了一下，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午后，天色依然有些昏暗，14号教学楼里的众人，在享受过一顿丰盛的大餐后，在汪东兴的指挥下，开始忙碌起来。 叶宇夕和几个女生，被要求负责在一些破床单上涂写大大的“十字”标记，用以钉在教学楼的四面。这么做是为了让其他幸存者看到后来到这里，同时也能让救援人员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 就在所有人忙碌之时，一个身影，悄悄溜出了工地外，踩着厚厚的积雪，一路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