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4章
“钱将军,这尚可喜为人两面三刀,不讲大义,为了一己私利便叛国投敌,为满清效力期间屠戮汉人百姓无数,以此才换得了这智顺王的封号,堪称无耻之尤,将军万万不可相信他所说的话啊!” 沈世魁言辞激烈,直接将尚可喜形容为一个不忠不义之徒,目的自然就是想要借此说服钱天敦放弃与其进行会晤。 钱天敦倒是很平静,沈世魁有这样的反应,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反问沈世魁道:“沈兄所反对的,究竟是与尚可喜接触,还是与满清展开和谈?” 沈世魁微微一愣,旋即应道:“在下反对的当然是与尚可喜接触。如今与满清的和谈本是国事,谈与不谈乃是执委会的旨意,在下只是海汉治下一介平民,岂敢妄议朝政?” 沈世魁倒是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和位置看得很明白,他如今已经不再是统领东江镇的明军将领,手上既无兵权,自然也没有对国家政事说三道四的资格。更何况钱天敦是海汉国最为著名的将领,杀过的鞑子比沈世魁在战场上见过的鞑子还多,他也自知不可班门弄斧,去指导对方该如何跟满清打交道。 钱天敦道:“沈兄憎恨尚可喜,我想一是因为他背叛大明,二是与你有旧怨,这些原因我都能理解。但对海汉来说,尚可喜就只是一名满清将领,他过往做过什么,私德如何,其实对这次的谈判都不会产生直接的影响,我对他也没有任何的好感,更谈不上信任。这次说是和谈,其实只是换了一个交手的战场而已,敌人仍旧是敌人,一样还是你死我活的战斗。” 钱天敦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倒是让沈世魁无从指责。他的确不是很了解海汉愿与满清展开停战和谈的真实用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尚可喜能够从中获利。只是如果继续纠结尚可喜充当满清谈判代表这件事,那就不免会让钱天敦认为自己是在借题发挥,反对海汉与满清进行谈判。沈世魁现在所拥有的产业都是依托于海汉的关照,自然也不敢得罪钱天敦,只好先停下了针对尚可喜的攻击。 送走沈世魁之后,有下属进来报告,称大营外有数百民众聚集围观,似乎是对满清使团的到访感到不满,而且人员数量还在不断增加,不过目前暂时还没有人出头闹事,只是在外面叫骂满清使团。 会发生这样的状况倒也不足为奇,本地除了海汉驻军和军属之外,大多数常驻人口都是来自原东江镇所属和海汉历年来从辽东地区解救出来的汉人百姓,这些民众或是有亲人死于鞑子手中,或是自己就曾被鞑子奴役,或是家产被鞑子所夺,大多与满清有着难以化解的仇恨,自然不愿看到海汉与满清达成和解。而前来金州进行和谈的满清使团,在他们看来自然也就成为了眼中钉rou中刺,如果不是使团住在军营里,恐怕他们现在就不只是在外边围观而已了。 “看紧一些,不要让民众冲进大营。”钱天敦淡然吩咐道。 来请示的军官微感意外,轻声问道:“不用把大营外的围观民众驱散吗?” “不必,他们要闹就让他们闹,别冲营就行。正好也让尚可喜看看,我海汉的民心所向。”钱天敦抬头看了下属一眼:“掌握好分寸,明白了吗?” “明白了,卑职这便去办。”下属军官这下子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钱天敦并不在意民众公开表现出反清情绪,只要利用得当,便可让这种气氛变成施加给满清使团的压力。如果尚可喜会因此而沉不住气,那海汉就找到对付他的有效方法了。 不过到目前为止,钱天敦也还没有跟尚可喜展开正式接触。按照执委会的安排,此次的会谈将由陶东来亲自负责,钱天敦不想越俎代庖,便决定一切都等陶东来到了金州之后再说。反正这么几个月都等了,跟对方的接触也不急于这一两天了。 稍后又有卫兵进来报告,大明驻金州特使岳永寿求见。钱天敦摸不准对方来意,略一思忖,还是让卫兵去传他进来。这岳永寿被派驻金州这段时期,都是陈一鑫在这边主事,所以以前也都是陈一鑫在与其打交道,钱天敦也是这次回到金州暂代主官之职才见了岳永寿一两次,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钱天敦大致能够想到,这岳永寿来拜访自己的原因多半是跟此次多国会晤有关。 钱天敦的预感没错,岳永寿的来意的确是跟这次的会谈有关,而且他带来了一个海汉等待已久的消息——大明将派出官员参与这次的会谈,不日便将抵达金州。 “岳大人,我没理解错的话,你是说贵国会直接参与这次会谈,而不只是作壁上观,对吧?”钱天敦听完对方道明来意之后,还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理解无误。 岳永寿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此次会谈事关本国利益,朝廷又岂会作壁上观,理应派人参与才是。而且建奴狡诈成性,朝廷担心他们又会对贵国耍花样,所以特地派员参与,以当面戳破其阴谋!” 岳永寿说得是振振有词,但在此之前,大明官方的态度却十分模糊,岳永寿也从未对多国会谈一事做过任何明确的表态。毕竟与满清坐下来会谈,这事说得好听叫谈判磋商,说得不好听就是寻求议和,这对一向以“不议和”作为外交纲领的大明来说自然不太能接受。 好在此次主动提出会谈的其实是满清,而安排具体事宜的则是海汉,大明不过是受到海汉邀请的第三方而已。这既然不是大明主导的会谈,那朝廷也就不用承担“议和”的骂名了。 当然大明也还是可以拒绝参加这样的会谈,但问题是满清与海汉的停战和谈必然涉及到大明的利益,如果摆架子不参与,那最终只会落得个被动的处境。哪怕海汉不会与满清同流合污,一同出兵攻打大明,只要在金州偃旗息鼓,让满清得以集中兵力南侵,就足够让大明喝一壶了。 这中间的门道和利害关系,岳永寿其实从收到会谈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但以他的身份,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会谈,事后都有可能会翻船,所以他干脆就保持缄默不表态,只将此事按海汉人的要求传回京城,交由朝廷作出决定。如今既然朝廷决意要派人参与会谈,那就说明了上面所担心的事情与岳永寿应该是一致的,他这个时候再出来表态,也就不用再担心会选错边了。 钱天敦岂会看不穿岳永寿打的这小算盘,心里也是暗暗好笑,不过表面上还是得表示赞同:“岳大人言之有理,要论跟满清打交道的经验,那的确还是贵国更丰富一些。我想再请问一下,贵国这次是要派哪位大人来金州主持会谈?” 岳永寿应道:“此次代表朝廷来金州的,是当今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杨嗣昌杨大人。” 钱天敦点点头应道:“原来如此,那我就在金州恭候杨大人了。岳大人,回头我调几辆马车给你,方便你安排迎接使团。” 岳永寿连忙谢过钱天敦,喜滋滋地告辞离开了。海汉跟满清在金州和谈,处境最难受的当然要数他这个大明特使,既不能参与会谈,又不能出面干涉,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但大明使团一到,一切事宜由钦差大人负责,他也就不用再被架在火上烤了,总算是暂时摆脱了困境。 钱天敦在陶东来抵达南关岭大营的第一时间向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而陶东来的反应也颇为高兴,只有大明正式参与进来,海汉才能充分利用局势来向大明施压,以索取更多的好处。目前唯一的悬念,就是这位杨大人的能力究竟如何,是否能够在如此微妙的国际形势中为大明争取到一个理想的结果。 “按照史料的记载,这个杨嗣昌可是个老滑头,非常善于逢迎上意,甩锅下属,排挤同侪和竞争对手。陕西巡抚孙传庭,就是被他在崇祯面前打小报告给弄得丢官去职下大牢的。还有兵部侍郎卢象升,眼瞅着要顶了他的兵部尚书位子,这次就被他故意塞到正面战场跟清军死拼,完了还把战败的责任也顺便栽到卢象升头上。这样老辣的人物,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海汉情报部门之前分析最有可能代表大明出席会谈的人选便是杨嗣昌,所以陶东来对此也是做了不少功课,谈及杨嗣昌的事迹也是头头是道。 王汤姆道:“这人虽然善于官场斗争,但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他所擅长的还是对内为主,非常热衷于加派赋税,围剿农民军,对外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方略。” 陶东来点点头道:“杨嗣昌对外算是一个主和派,他所提倡的是先与满清和谈,稳住北方局势,然后集中兵力剿灭国内作乱的农民军。去年杨嗣昌和大太监高起潜已经在暗中运作与满清议和的事情,但因为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太激烈,崇祯最终还是不敢采纳他的建议。据说清军在去年年底突然出兵入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杨嗣昌运作的这次议和没能取得最终的成果,因而惹恼了皇太极。” 钱天敦道:“如果杨嗣昌是主和派,那对于这次会谈来说可以算是一个有利因素了。要是参与会谈的几方都能以和平为目标,达成协议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陶东来道:“这是还得看满清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毕竟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把大明算在这次的和谈对象里,我觉得皇太极有可能本已经放弃了跟大明议和的想法。去年大明就已经放了皇太极一次鸽子,这次再想要议和,恐怕满清不会那么容易就松口。” 相较于参与此次会谈的另外三方,海汉的情报工作无疑是做得最为扎实和深入,掌握了杨嗣昌、尚可喜、金尚宪三人大量的个人资料,甚至连杨嗣昌去年上书的奏折和主战派官员在御前辩论的内容,陶东来也已通过史料记载作了相应的研究。所以对于另外三方谈判代表的情况,海汉已经颇为了解,而他们所能搜集到关于海汉的情报却极为有限,甚至都以为会是钱天敦和王汤姆主持此次会谈,并不知道海汉此次负责谈判的真正人选刚刚才赶到金州。 这样的情况对于海汉来说自然是极为有利,只要能掌握住另外三方的行事风格和利益诉求,便能在谈判过程中一直占据主动地位,引导这次会谈朝着有利于海汉的方向发展。 “陶总,你看需不需要在正式会谈之前,先跟这三方在私下作单独会晤?”钱天敦心细,主动询问陶东来接下来的安排。 陶东来想了想,还是微微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提前会晤虽然可以试探各方态度,但也给了他们了解我的机会。我还是到时候直接出场比较好,不给他们留出反应的时间。” 陶东来并不想将这次的会晤变成一个外交马拉松,通过在各方中反复斡旋来争取一个利益平衡点。他更希望能够速战速决,以最快的方式迫使各方达成和平协议。因此他所准备的谈判策略基本上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并没有在私下挨个做思想工作的打算。 “我希望这次的会谈能控制在五月底之前结束,谈判过程拖得太长,需要妥协的条件也会更多,那对我国来说就太不划算了。”陶东来沉声说道:“你们在北方也盯了好几年了,是时候该好好放个长假了!” 王汤姆笑道:“其实一直有作战任务也挺充实,真要是停战了,闲下来还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钱天敦应道:“那还不简单,换个地方,继续打天下。世界这么大,难道还怕没仗可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