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棋
伊曼纽尔别开眼神,不与她对视。 墙壁上,新挂上了完整的世界地图;软塌上,安娜斯塔西娅的头侧则摆着一个棋盘:这是一局下到一半的九人莫里斯(NineMen’sMorris)(注:又称九子莫里斯,中世纪流行的棋牌类游戏。)。 用“下到一半”这个形容可能不太精确,应该是“就差最后一步”。黑子和白子各剩下最后的三个棋子,互相紧紧咬着,无论移动哪一颗,都会让对方给出致命一击。 “真是难得看你下棋,”目光落在棋盘上的残局,他道,“怎么停在这里?” 闻言,安娜斯塔西娅终于动了动,趴在软塌上由上臂撑起上半身,被体重积压的双峰随着重力自然下垂,偏头,盯着这只剩下六个棋子的大理石棋盘,轻声说:“你没看出来吗?无论怎么走,先动的那一方就会输。” 谁先动,谁就输了。 所以,她只得僵持在这里。 “总要有人先动,塔西娅,”一如既往地温柔语气,他补充上了那个条件,“按照规矩。” 她皱眉:“所以说……我讨厌回合制,讨厌规则。” “人活着总是要有所限制的,我们称人与人之间的限制为法律,人与自然之间的限制为天命。”他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暗讽的内容说得过多,毫无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下一步是白子还是黑子?” “白子。”她垂下眼帘,回答道。 “很好,”伊曼纽尔倾身,挪动了棋盘上的一颗白子,给黑子露出了一个位置,然后移动旁边的黑子,补充上,至此,三颗黑子连成了一条横线,结束了这个简单的残局,道“这样就‘将军’了。” “这种棋哪儿有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她咧嘴,笑意中带了几分揶揄的娇嗔,“又不是国际象棋……” “不,我只是想说,既然您的娱乐已经结束了,就该去处理一下政务了吧,塔西……陛下。”不卑不亢,波澜不惊。帝国宰相伊曼纽尔突然用上了敬语,道,“世界局势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现在可不是享乐的时候啊。” 安娜斯塔西娅收敛了笑意,望着他,沉默了十秒后才慢慢开口:“你真是没有以前可爱了,伊曼纽尔。” “彼此彼此,塔西娅。”他挂着充满关怀的浅笑,眼中却显露出了不想掩饰的杀意。 谁先动,谁就输了。所以只得蓄势待发地僵持在这里,干瞪着敌人,做着击败他们的梦。 ——“圣地”之外也是同理。 她终于把那条鱼逼出水面。如此“迅猛”的发展态势,恐怕革|命军本身也是懵逼的吧。 太过有利的环境也能引起人们的警觉,只是……被民|意推着前进之人,真的能掌控自己吗? 数个小时后—— “截止到今日,以阿拉巴斯坦王国为首,公开表明退出世界政|府的主权国家共有18个,其中地处伟大航路的有13个。另外,公开声明可以适当支援革|命军的主权国家有4个。” “帝国宰相伊曼纽尔的新政|府组建后,各部门高层进行了大换血,其中以财|政|部、司|法|部和民|政|部尤为明显。国|防方面,则继续维持了‘火拳’公开处刑事件后的人事变动。” …… 安娜斯塔西娅看着眼前的几份报告,笑而不语。 前者督促她尽快对这些“叛徒”表明态度;后者……她是指后面那一大堆人事变动就等着她签字,或者说她有什么意见去否决。 “阿瑞斯!”她抬高声音道。 守在门外的少年应声,推门而入,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一身她相配的纯白色骑士装扮,他灰蓝色的双眸下垂望着地面,教科书一般的礼仪让她满意。 此时她的办公室内只有他们二人,过于密闭的空间内,抛开安娜斯塔西娅这种战斗力难说的人,阿瑞斯可以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她直接扔掉第一份报告,把下面那一叠代签字的人事变动留在桌子上:“过来帮我签一下吧。” 阿瑞斯:“……” 然后,她十分大方地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向会客的沙发上,脱鞋窝了上去。 阿瑞斯乖乖起身,走到办公桌后,坐到她的位置上,拿起笔却吐槽道:“对工作负起责任啊,陛下。” “无所谓,”她翻身,趴在沙发上,扶着扶手去抓边上小桌上的干果,在称帝的第二天,便俨然一副昏君的架势,漫不经心道,“反正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阿瑞斯翻着这厚厚一叠高官的人事变动,神情愈来愈严肃,反问:“……陛下,这真的无关紧要吗?” 她咽下口中的坚果,轻哼一声,翻下沙发,光着脚踩上地毯走到他身后。望着阿瑞斯笔下熟练地签出她的字迹,侧身坐上椅子的扶手,抬臂一下搂住了他的肩膀。他轻叹一口气,停下手中的笔——这样的姿势让他无法好好写字,更别提模仿她的字迹了。 她笑出声,低头亲吻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小声道:“有些人啊……借着之前‘火拳’公开处刑和这次的人事调整,费尽心思安插了这么多眼线进来,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一语中的的陈述,却被她弄得宛如情人间的低语。 男子的耳廓泛起淡淡的粉红色,在暗金色的微卷发丝间十分抢眼。他目不斜视地看着桌面上的白纸黑字,小声说:“陛下,请不用这样……”他眨眼,继续道,“隔墙无耳。” 在这个华丽的金丝囚笼中对她一言一行的监视与偷窥,随着他的出现收敛了不少。 安娜斯塔西娅全身放松了下来,带着慵懒的力度靠在他的身上,手指抚摸过他的肩章、侧颈,最终卷着他的一撮头发把玩:“我欺负自己的骑士哪里不行了……哦对,还有这个!” 她抬腿,用脚趾勾开了桌下的抽屉,露出了里面的文件,首页的封面用加粗的大字清晰地印刷着:《航海条例》。 “这是我昨日熬夜写的新法律,”她道,“你找个合适的时间发布吧,越快越好。” “是。”他答,放下钢笔,从抽屉中把那份法典拿出,整理好被折的边角,“经济政策吗?” 她终于放开他,从椅子扶手上下来,去找自己的鞋:“具体内容不是你该管的事,快点儿签完,下午陪我去视察海军本部。” “好的,陛下。”他手下快速地签着她的名字。 与安娜斯塔西娅的那份满不在乎不同,阿瑞斯眯起双眼,用心记下了每一位官员的姓名与脸。 ——军方不愧是军方,比起那些摇摆不定的政客,稳如泰山。 简餐过后,安娜斯塔西娅带着阿瑞斯突访海军本部时,那里的将军们一个个面色如常,在看到她后放下手中的工作,程序化地行李,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偶尔有那么几位露出了鄙夷或是不耐烦的脾气,也都被阿瑞斯摸上剑柄的架势挡在几公尺以外。 或许对于他们而言,唯一的变化只是直接的上级由那五个德高望重的长|者变成她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龙人罢了。 在走廊中走过,现任元帅“赤犬”萨卡斯基向她简要报告着这两日海上的状况:尽管新世界有“四皇”压着,可不少岛国由于自身在政治倾向上的摇摆引发了社会动荡,在海军的维和部队到达前遭到了海贼的掠夺。七武海也因为这场变故蠢蠢欲动,本就掌控不了的势力更加叛逆。 七武海吗?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起威慑作用的大海贼。 “元帅,”她提着裙摆,脚步慢了下来,最终停在走廊的窗边,对他道,“再同我们世界政|府同一战线,他们的本质也是海贼,不是吗?” 赤犬元帅顿下脚步,转身,瞥向这位独揽大权的贵族女子,回答:“是这样。” “明明是海军份内的事,却要依靠那些不成器的盲流,你身为元帅不觉得羞耻吗?”她抬眼,毫不畏惧地直视这位实力强悍的海军元帅,讽刺着他们的实力。 与那些容易激动的年轻人不同,赤犬很快便听出了她话中的另一层涵义,帽檐下的双眼终于直视这位当皇帝的新手,惊讶道:“您的意思是……”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掌控不了的话,就不应该留有这个制度。如果现在才发现脱轨的话,就停止运行好了。”眨眼,她湛蓝的双眸与蓝宝石的头饰闪闪发亮,“你现在有这个权力了,元帅。” 五老星已经不在了。 能摆着扫兴脸对海军的军事行动指手画脚、在情报的流通中制造不对等矛盾的那五位老人已经被她逐出了圣地。 而最为可幸的是,她选择、站在、支持书写“正义”二字的海军一方。 赤犬承认,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他对眼前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的看法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您能有这等想法是我们海军的荣幸。”他如实道。 安娜斯塔西娅露出了一丝浅笑,反问:“你认为我的想法是什么呢?” 他一字一顿道:“彻底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