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圣诞节
她的右脚刚沾到水,就听到身后来者那令人扫兴的话:“殿下,伊曼纽尔圣来电,希望与您共进今日的晚餐。” 收回脚,她转身,瞥到了她的管家。 那位发已斑白的老者是看着她长大的,或者说,也是弗罗洛的这座宫殿中唯一一个敢不看她脸色行事的人。毕竟老家伙都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比你活得更久的优越感。 “伊曼纽尔圣的消息到真是快,我刚回来几分钟而已……”她鼻腔轻哼出声,甩了甩挡住视线的头发,毫不在意自己全|裸的身子,刻薄的眼神望向他。 可惜那位身着燕尾服的老管家不卑不亢,微微鞠躬道:“如果您要拒绝的话,我……” “拒绝?我为什么要拒绝?”故意找茬般,她打断了他的话,转回身慢慢走下水,道,“我决定放伊曼纽尔一个小时的鸽子再过去。” 在温泉水中坐下,安娜斯塔西娅靠着池壁,面对着站在门口处的老管家。蒸汽润湿了她的神色,本想礼节性地保持微笑,可那新来奴隶的迟钝又让她微微皱眉,一时间她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过来按摩啊。”她小声呵斥道。 那两位美人互相看了看,随即其中一位哆哆嗦嗦地跪着挪到她的身后,玉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微微倾身,胸前的华美布料摇摇欲坠。 站在门口的老管家似是早已习惯这种场面,目不斜视,告别道:“那么,就不打扰您了。” “等等,”她开口叫住了正欲离开的他,挑眉,“我突然想起一点儿有趣的事儿……不问我今天独自去了哪里吗?” “我无权过问您的自由。”他答道。 眯起双眼,她眼底变暗:“死在外面也没有关系吗?” “神明保佑造物主的后裔,您不必为自己的安危担心。” “那么,我换个方式问你吧。为什么你还活着呢?活到了今日。” 自马林弗多那场****到她回到玛丽乔亚,弗罗洛·安娜斯塔西娅被按上“政|变”死罪的日子足有三个多月。在这期间,全族只有她一人的情况下,这位掌控着整个宫殿大小事务的长|者竟然没有被连坐……实在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偏头,意外地直率,笑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蒸腾的水汽随着上升逐渐消失在露天的夜色下,安娜斯塔西娅饶有兴味地望着他。 站得笔直,老管家淡然地回复道:“您在怀疑我吗,安娜斯塔西娅殿下?” “怎么会,”她撩了一把水,泼在面前不远处的水面上,击起层层涟漪,“只是好奇罢了。你说这背后……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会不会藏着什么肮脏的交易呢(贝多芬.jpg)……” 比如说最简单的,为何她刚回来,伊曼纽尔圣就来了晚餐的邀请? 他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蹙眉道:“您……” “不用说了,我不想听。”她打断他,摆摆手,脸上有些不耐烦,“出去吧。一会儿的晚餐……帮我把那套镶有九百九十九颗钻石的裙子准备好。” 顿了一下,他欠身答应,随后离开。不忘关上了这个高层露天浴场的门。 安娜斯塔西娅盯着那关上的门数秒,收敛了笑容沉寂下来,不知思考什么。几秒后,重重吐出一口气,转头望向另一个一动不动跪在池边的奴隶:“你一直傻在那里干什么呢?” “咦?”突然被点到的美丽女子被吓得一颤。 手臂搭上池边,她的红唇只吐出了一个字:“脱。” …… 一个小时后,安娜斯塔西娅宫如约到达。 伊曼纽尔圣只觉得被闪瞎了双眼。她提着裙摆昂首挺胸地走进宴会厅,一身的钻石在烛光下不断闪烁着,刺得他完全不想直视这个女人。可他还是展现了自己一贯的笑容,起身,走上前去,做着毫无意义的寒暄。 那个高傲的女人也对自己放下了她平日的架子,显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有说有笑地坐到她的位置上。 这个女人从始至终唯一没变的大概就是愚蠢这一点,他想。 二人分别坐在长长的餐桌的两端,桌上复古烛台的火苗跳跃着,层层餐具在桌布上的阴影也摇摆不定。 一道道菜陆续上桌。充分秉持什么叫“食不言寝不语”的两个人直到餐后甜点被端上来时才开始说话。 打破这无聊的贵族式沉默的是伊曼纽尔圣,他说:“听闻你今天出去时遇到了一些不愉快?” “是。”她坦言道,“幸好还有个记得本分的贱民,我打算把他调到宫殿外。” 桌布下,他放在膝上的手无声握紧。可表面扔维持住了该有的柔和:“比起这种事……还是以后出门绝对不要忘记带上护卫比较好。” 熟练地用小刀将慕斯蛋糕切成无数小块,却没有往嘴里放一下。安娜斯塔西娅抬眼,望着长长餐桌对面的这位竹马,仅有烛光的偌大宴会厅阴暗得让人在这种距离下看不确切对方的神情。 一侧的落地窗外,清冷的月光与屋内昏黄的烛光形成强烈的对比。 “哦?”她反问,故意压低的声线仿佛带有不属于她的暧昧魅惑,“你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 “你这是哪儿的话,塔西娅。”他轻笑出声,似乎很宠溺,“我一直都这么关心你啊,从你孤身一人开始……” 从她父亲去世之后,这位平时只有点头之交的这位同辈人便无微不至地走进了她的生活。 “抱歉,伊曼纽尔,”一秒换上了甜美的笑容,她偏头,“是我失礼了。那么,你请我过来只是为了问这些吗?” “不,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他望向窗外,怀着不知名的感慨,“是平安夜啊。” 12月24日,的确。安娜斯塔西娅当然知道今天是12月24日,只不过过于繁忙,早就忘记了节日与狂欢。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透过落地窗的玻璃,可以看到庭院与空中的明月。 “我说啊,塔西娅,”伊曼纽尔望着夜空,道,“传言神之子降生前夜,东方的天空会看到他的星(注:《圣经新约》马太福音2:2。),伯利恒的牧羊人会看到神的荣光(注:《圣经新约》路加福音2:9。),你觉得今晚会出现什么吗?” 她嘴角微微上扬,眯起双眼,盯着距月亮过近而失去光泽的那颗星星道:“我只知道‘伊曼纽尔(Emanuel)’的英文转写是‘以马内利(Immanuel)’。(注:耶稣的别名,英文为Immanuel,基督教译为以马内利;拉丁文为Emanuel,天主教译为厄玛奴耳。涵义是与神同在。)”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着下巴:“别拿我开玩笑啊……” 面对他毫无破绽的脸,安娜斯塔西娅感到了些许不快。挑眉道:“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伊曼纽尔。”随后站起身,“那么,感谢您的烛光晚宴,告辞。” “不送了,塔西娅。”他挂着一贯温柔到令人恐慌的微笑,目送。 “啊、对了,”走到半路,安娜斯塔西娅突然停下脚步,向一旁的侍女命令道,“去跟厨师长说,下次的甜点旁搭配的水果不要那么单调……那什么,有苹果吗?” ——哈啊? 翌日。 清晨,安娜斯塔西娅宫的寝室内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责难。门外悄声打扫的人们撇撇嘴,心想哪个倒霉鬼又要遭殃的同时,也为自己的未来深深担忧。而屋内的那个女人,也有些淡淡的忧伤(并不)。 安娜斯塔西娅宫本人坐在装饰过分的床中央,右手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xue,深深呼吸,问向跪在床下的人:“为什么没按时叫我?” 斯图尔特跪在窗前,前面的地毯上是她刚刚打碎的花瓶。能在地毯上碎成瓷片,可见用力多大的力气。站在门旁的两位侍女心底偷笑,谁不知道这位从民间带回的10010号是安娜斯塔西娅宫身边的大红人,这种时候当然要把他推出去受罪。 可其本人明显要游刃有余得多,只见他额头贴地,道:“难得过节。” 12月25日,圣诞节。 是啊,是个不算小的节日。按照现行的历法,是年底了。如果在次年的1月1日前拿下来的话,来年的整个海军的预算也(注:本文设定决算按自然年。日本的决算是在3月底。)…… “算了。”她摆摆手,压下这在圣诞节一早爆发的莫名烦躁,抓着头发从没有碎瓷片的另一侧走了下来,光|裸着站到窗前,望向外面,有些惊讶道,“下雪了?” 与那些气候明显不科学的岛屿不同,红土大陆四季分明。尽管今年显然是个暖冬。窗外,庭院的道路早已被连夜清理干净,植物和建筑上那薄薄的一层银白也随着升起的太阳融化到一半,滴滴答答地弄得到处都是水。 屋内的供暖系统有些燥|热,防雾玻璃上映出她那因为心情而变得不太悦目的脸。 见她没有怪罪,门旁的侍女行礼,附和道:“后半夜开始下的,不过玛丽乔亚的平均降水量还不足3毫米,殿下。” “那种事怎样都好。”她扬起下巴,看着防雾玻璃映着的自己,故作高雅地浅笑,“我可没空讨论天气。” 比雪更白(注:《圣经》旧约,诗篇51:7。)什么的……不怕化掉的话,的确是个美好的愿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