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惊魂
街口破落的蓝布茶棚,蓝布已褪成近乎灰白的颜色,又破如筛网,其实早己挡不了日晒雨淋,却已经成了一种标志,记忆中街坊们闲暇时都愿意聚在这棚子底下,闲话着家长里短。男人们会叫上一碗茶,一碟瓜子,妇人们则自带着活计,或纳着一只鞋底,或补裰着一件自家男人的旧衣。 秦紫陌慢慢走入棚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叫了一碗茶。虽然往来都经过这里,但真正走进来这还是头一遭。秦家在此居了数十年,爹爹却始终融不入这个圈子,秦家高院墙和常年紧闭的大门将他们的世界隔开。街坊们眼中爹爹是个自命清高的酸腐秀才,爹爹也瞧不起他们这群俗不可耐的‘白丁’。此时因为天时近午了,大多客人都已散去,棚里寥寥没有几个人,围在两名对奕的老者桌前,根本不曾注意她,只有两个蹲在一边择韭菜的妇人抬首打量着她。 莫不是认出她了?秦紫陌心头怦怦直跳,不由得将斗笠更往前压了压。虽然她此时是男子装扮,可毕竟这儿的人都对她太熟了。 好在一名妇人目光被什么吸引,暗以肘击另一人。 “哎哎……快看!是秦小官人。” 秦紫陌一惊,抬眸看去,果然是她弟弟秦砚池自街中匆匆走过,他似乎更高了些,只还是清瘦。目送他渐行渐远的单薄身影,秦紫陌忽然鼻头发酸,眼中热辣辣的,忙掩饰地低头啜一口碗内深褐色的茶汤,又苦又涩,还带着一股子油膻味,害她肚中一翻,一口呕了出来。 好在两名妇人注意力仍在秦砚池身上,没有注意她。 “这小子这种时候急匆匆的去哪儿?” “该不会真要到靖王府理论去吧?” “瞎!王婆子的话你还真信哪?”一个妇人笑道。 “你不信?” “不信。这才嫁出去几天哪!又被抛弃了?” “你还真别不信!告诉你,我老头子今早担菜往北集上卖,回来跟我说看到那男人与一个漂亮的女人骑马招摇过市,有说有笑的可亲热了,我当时还骂他老眼昏花的别瞎说,可巧对街王婆打她姑娘家回来了,说是看见秦家丫头了一个人坐在靖王府门前的石阶上抹眼泪,后打那门里出来个男的给拽走了。王婆这里说时胖婶恰也在听着,胖婶那个大嗓门你也知道,立马到秦家门前嚷嚷起来,教秦家那泼婆娘撵出来骂了一顿,还嘴硬说断没有的事,她家姑娘在齐州住着大宅子做着大买卖呢!” “听你这么说来这事是真有几分可信了。哎呀……这要是真的,看那贱人怎么打嘴。”中年妇人说着,笑得满嘴龅牙藏也藏不住了。 秦紫陌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茶棚,又是怎么出城的,亦不知脚下的路通往哪儿去,只是跌跌撞撞地信步走着。 腹脘中阵阵绞痛,喉头抑不住地往上泛着酸苦的味儿,里衣因为汗湿而粘滞在身,脚底每行一步都锥心的刺痛,然这些加在一处也不及她此时心头的痛楚。太痛了,虽然她在努力地忽略,还是痛到她眼前阵阵发晕。或者是落日的余晖,因为她正好是迎着落日的方向行进,那万丈金芒晃得她睁不动眼。 终于,她体力不支跌在道旁。 这是哪儿?秦紫陌打量一下四周,满眼所及都是盛开的桃花,一树树,一丛丛,极尽繁盛,如同西天的红霞。春天,冰雪融尽万物复苏,正是看不尽姹紫嫣红的时节。水柔说得没错,冰雪粉饰出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但冰雪总会消融的,冰雪下的一切从来不曾消失过。冰雪化为水能渗入土里,却渗不进石头中,不管有多么不情愿,冰雪总会化去,冷硬的石头上,不会留下一丝冰雪停驻的痕迹。 秦紫陌倚着桃树,思绪已飞得很远,以至都没有听到一阵纷乱的马蹄声渐近了。 数乘马儿飞驰而来,尘埃扬起半天高。秦紫陌不觉掩了口鼻呛咳两声。 “哎哟……好一个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听这无限轻佻的声音秦紫陌猛地警醒,只见眼前四匹马儿呈扇状将她围起,四个男子马背上居高临下笑望着她,瞧形象正是那京中常见的那种纨绔子弟的模样。 “是个男人吧!” “有这么纤细的男人?十成十是女人扮的,会不会是清水庵的姑子?” “扒了看看不就知道了。”一人邪恶道。 “好主意!”另三人立即兴致高涨。 “这样,咱们赌一把,输赢五十两。我赌是男的。” “女的!” “女的!” “赌你娘的腿!人都跑了!” “追!” 秦紫陌机灵地没逃上大路,而是专往树丛里钻。 “哈哈!我就说是女人吧!看那跑起来的姿态便知。银子拿来吧!” “嘿嘿,那可说不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这样,咱俩个下马追,你们两个,骑马两边堵截去!” 秦紫陌听得分明,更加慌不择路起来。斗笠早不知去向了,头发披散下来,身上衣衫也被荆棘乱枝扯破好几处。 “啊呀……我的眼睛!教树枝戳到了……” “娘的,这荆棘丛生的哪钻得进去呀!” “要不算了吧。” “那……就么放过她了?” “要去你去,我可不干了。” “那我也不干。回去吧!” “五十两银子不准赖!” “放你娘的狗屁,又没看到,不算!” “哎!晦气……”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秦紫陌瑟缩在荆棘丛中仍不敢出去,直到天快黑下来,草丛中似有沙沙的声音往这边而来,她吓得拔腿一通乱跑。夜幕更深沉了,眼前丛生的荆棘乱树仿佛走不到头似的,最后秦紫陌绝望地发现,她迷失方向了。 眼前黑得像一堵墙,触手所及是无所不在的尖刺,尖刺很多扎入她皮肤,至于划伤,恐怕已布满她裸在衣衫外的每一寸了,浑身都好痛,皮肤痛得像火烧,骨头也痛得快要散架子了。 纵然十八层地狱也就这模样吧。 什么……什么凉凉腻腻的东西正爬上她的足背,又缠上她的足踝—— 还是晕死过去算了……